一一八 英雄（下）

争执总算结束。船好不容易起锚离开，出了浪花，回到外面大海。虽然少了三人，杜林丰一人仍然能够应付得过来。养乐山这条船是条海上快艇，船不算大，平常人个就能操纵起来。杜林丰哪里是平常人，一人当然对付得过来。

桑多见他一人忙得过来，兴致勃勃弄起吃的。他发财了，情绪大好，有心要将这一餐弄得丰盛些，好好庆祝一番。忙了一阵，他忽然觉得不太扎实。毕竟，天上馅饼掉得太快，他一下还接受不了。

“杜老——弟，”桑多舌头一转，硬生生将杜老爷变成杜老弟。他觉得自己发财了，身份与从前大不一样，应该也是老爷了，杜林丰当然就变成杜老弟。也许，叫声老弟还是抬举他了。

“你说，养乐山老爷他们几个真的回不来了？”桑多这时生怕养乐山他们回来，他的一千二百两又变回一百二十两，因而又确认一下。

“嗯。”杜林丰点点头。

“唉，他们怎么就回不来了呢！魔牛难道这么厉害？可怜啊，可怜。”桑多嘴上说得凄惨，心里却乐得很。“难道他们三个一个都回不来了？”他心里虽乐，可还是有些不放心。

“是，一个都回不来了。”

“唉，他们要是能一起回来多好。”桑多这话说得实在假惺惺了。

“哼，你们这些贼子，统统给我滚开！”一声大吼突然响起。

闻声桑多心里一凉，难道养乐山老爷他们回来了？杜林丰往声音来处看去，原来是费斯塔在说梦话。辛苦一夜没休息好，费斯塔这一会躺在甲板上睡着了。桑多这才放心。

费斯塔虽在梦中，却睡得极不踏实。听他这话，看样是在和什么人争吵。突然，他手脚乱动，打在甲板上砰砰作响，接着就是一阵激烈的嗷嗷乱叫，语速甚快，分辨不出意思，但从声调上清楚听得出他在发脾气。

兴许力气用得大了，手打得疼了，费斯塔止住高喊，搂住手脚转成嗷嗷低叫，全身蜷成一团，像是叫疼一般。他嘴里声音虽然不断，却仍未醒来。那么大一个人，这时竟发出孩童受委屈时才有的断续哎哟声。哎呦一阵，声音渐渐连贯不断，语气听着甚是凄惨，像是在低声下气祈求什么。祈求的声音发过一阵，费斯塔忽又哼了一声，刚哼完，接着又连续快哼几声不断，像是不服气一般声音竟是越来越高。杜林丰只道他与桑多扭打一阵，精神刺激太过，这才睡不安稳。

哼声中，费斯塔连放几个响屁，哼声这才小了下去。但屁声取代哼声，连绵不断，一个劲嘟嘟而出。好一阵后，屁声这才消停。费斯塔这时轻叹一声，砸吧几下嘴巴，满意地咕哝几句。连续不断地放屁似乎宣泄了所有不满，他这才安静睡去。

海风将帆吹得饱胀。杜林丰闲下来，抱着双腿坐在甲板上。桑多在后头忙着。香气顺着海风飘来。费斯塔翻个身，揉揉眼睛，吸几下鼻子，然后翻身坐起。桑多见他醒来，欢喜招呼道：“费斯塔老爷，你起来得正好，快来尝尝，看看味道如何。”费斯塔急待起身，忽又惊慌坐下，摸一把怀抱，这才起来。桑多帮他将酒菜弄好，费斯塔一杯酒灌进肚里，伸筷夹菜猛吃。桑多陪着他，二人也不招呼杜林丰，自顾吃喝。

兴许是都忙了一夜的缘故，二人一阵吃喝，几乎吃了个底朝天才算结束。费斯塔醉醺醺看着杜林丰道：“喏，这些都是你的。以后，桑多就管做吃，你管驾船。”桑多续道：“洗碗洗锅这事你也得包了。”“对，这事你也得包了，不然，你就没有吃的。不干事就不得食！”费斯塔醉醺醺说着，一头歪倒睡下。桑多也支持不住，倒在费斯塔身边呼呼大睡。杜林丰自去将碗筷洗了。

船到半路，食物就已吃得干净。进港补给花钱不少，费斯塔干脆将船低价卖了。桑多见他只将船卖了五百两银子，老大不愿意，嘀咕一阵方才想清，五百两也比一百二十两强，于是磨着费斯塔要银子。费斯塔将眼一瞪：“这一路回去难道不要银子花销！你现在要银子，那就只有十两。”桑多无奈，只好忍下。费斯塔本想将杜林丰遣走——少一个人就少花一份银子，但想想这一路漫长得很，多一个伴就多一分安全，又改为极力挽留。杜林丰这才答应同路。出来时六个同伴，如今少了三个，他可不愿剩下两个也丢了，就把他们先送回去再说吧。

这一路曲曲折折往回，费斯塔高价雇船。桑多看着银子越来越少，心里越来越凉。发财的希望越来越渺茫。到最后，他只希望能保住自己应得的那份就行。

好不容易回到尼亚拉，桑多心里冰凉。费斯塔花的钱他记着一清二楚，现在连三十两都没有剩下，他拿什么来兑现一千二百两的许诺？

费斯塔上了岸，找个借口就想独自溜掉——屠牛英雄的光荣只应留给他一人才是。他刚溜进人堆，看着四面八方来来往往的人们，心里就是一阵叫苦。伸手摸摸牛角，牛角还在。这可是无价之宝。费斯塔心里有鬼，看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觉不怀好意。这宝贝牛角让他们抢去该如何是好？费斯塔想到这就觉后悔，早知如此，不偷偷走掉就好了，那两人不管怎样，还能当保镖使使。

正后悔时，肩头忽然一沉，有人搭住肩膀，费斯塔心里一沉，心道完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急忙回头，看清身后那人这才放心。抓住费斯塔的却是桑多。桑多一手扭着杜林丰，一手抓住费斯塔，就跟抓住两个贼似的。

“费斯塔老爷，你不能走！要走也得先还我银子再说。”

回到尼亚拉，桑多脸上又恢复了职业性微笑。他脸上虽然挂着笑容，可抓着费斯塔的那只手却甚是坚定，目光里也完全是冷冰冰的催促之意。

桑多这一嚷嚷，看热闹的马上围了过来。费斯塔这时就怕人多，急忙道：“桑多，你别嚷，我这就带你去取银子。”桑多不知他心事，生怕众人不知，扯开嗓子喊道：“费斯塔老爷，你说要还我一千二百两银子，你现在还我。”闲汉听到一千两银子的热闹，立刻起哄起来。

“哇，桑多，一千二百两银子，你发财了！”

“哈哈，费斯塔的银子，我出一两银子打赌，你什么都得不到。”

“咦，桑多，那个人是谁，他是不是也欠了你一千两。你一手一个一千两，一起不就有了两千两。咱们尼亚拉现在有两个费斯塔了。啧啧，了不起！”

杜林丰听得好不尴尬，费斯塔和桑多两人一路对他的轻慢他完全不在乎，但给人当作骗子嘲笑却好生让人难堪，他这辈子还是头次让人当作骗子围观嘲弄。和费斯塔在一起当真坏人名节，杜林丰有些后悔，不该和他走到一路。

他这里后悔，费斯塔那里可着急得不得了。他只觉人人目光都有刺一般，刺穿身上衣服包裹，看出他身上有个宝贝牛角，急忙小声道：“桑多，你别乱嚷，我马上还你银子。”桑多却不体谅他，直着嗓子喊道：“你拿银子来我就不嚷。”二人对话听到围观人耳里，引起又一阵哄笑，众人只觉这比听相声还逗。

费斯塔急道：“桑多，你别乱嚷，我还你两千两银子如何？”

“两千两！”桑多倒吸一口凉气，“当真？”

“当真！你要不信，咱们这就去神殿，我给你在神面前发誓。”

桑多不知不觉松开抓住杜林丰的那只手，双手抓住费斯塔问道：“现在就去？”

“现在就去！”

杜林丰只当没他的事了，摇摇头就想离开。费斯塔急忙拉住道：“杜兄别走，咱们一起去。”

“啊，对。杜——老爷，咱们一起去。”桑多猛然省起，一把又拉住杜林丰。“没有银子，你们一个都别想跑。”桑多心里暗自嘀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