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护城河填掉,城下天道教民齐声喝彩,天道圣土的喊声又此起彼伏响起。巫立衡下令,几百架长梯在数千人护卫下往城墙跑去。到了城墙跟前,众人将长梯靠上去。城头砖石瓦块如雨一般往城下砸来。城下人不顾雨点般落下的石块,往长梯上爬去,刚刚爬上城头,城上人钢刀挥落,长梯上人无法闪避,中刀掉落城下。后面紧跟的人又爬上,用手上木棍锄头向城内守军还击。城头一时激战起来。
城内守军薄弱,渐渐顶不住排山倒海而来的农民。不断有人跳入城头,用手中棍棒和城头兵丁搏斗。巫立衡看到形势大好,一挥旗,指挥将剩下长梯一起送上,全体投入进攻。天道圣土的叫喊在城头越来越响亮,渐渐往纵深而去。所有人兴奋不已,觉得只要再加把力,义阳城就能攻下。巫立衡也禁不住往城下靠近过去。
不料,这时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天道教徒后阵大乱。巫立衡回头看去,身后尘土大作。他急忙往后赶去。一队官兵骑马奔来,不等近到身前,官兵一起放箭,教徒中箭躺倒一地。巫立衡领人朝官兵迎上,放过箭的官兵却掉转马头就走。教徒追之不及,恨得破口大骂。就在这时,第二队骑兵飞奔过来,教徒急忙迎上前,官兵不等他们靠近一起放箭,放过箭又掉转马头退下。天道教徒眼睁睁看着官兵来去如风,却拿他们没有丝毫办法,一个个恨得直骂。
官兵一波波袭来,将教徒犹如削皮般一层层射倒。巫立衡竭力指挥,力图控制住局面,可局面却越来越混乱。混战中,一枝羽箭飞来,正中胸口,巫立衡重重摔倒在地。
“不好了,大先知中箭了!”周围教徒见状慌乱围上来,扛起巫立衡往后就退。教徒队伍顿时大乱,纷纷向后躲避。官兵怎会错过这个机会,大队骑兵趁势朝混乱的教徒奔袭而来。闪闪钢刀挥舞间闯入人群,鲜血不时溅起。骑兵冲进人群,混乱的教徒只顾后退躲避,被骑兵切割成无数块。几个官兵围住一小块教徒,钢刀起落,将人尽数砍翻,然后又扑向其他目标。
城里这时鼓声大作,城门大开,一队骑兵从城里冲出。城头守城兵丁突然加强攻势,将攻上城头的教徒斩杀。城下教徒受到两面夹击,支持不住,人心大乱。教徒们顾不上进攻,转身向后逃跑。哪知身后也是官兵。两面官兵夹击下,教徒队伍人数虽众,却彻底崩溃。除了个别还在抵抗外,余人尽皆四处逃窜。
巫立衡从重伤昏迷中苏醒,眼见教徒乱成一团,竭力站起制止混乱,但溃堤之下,独力如何能够支撑,任他如何努力,都无法止住混乱。护住他的教徒无奈,几人抬着他,不顾反对也加入奔逃人群。
迎面一队官兵冲来,人群四散而去。官兵直扑巫立衡。几个教友眼见无路可逃,将他围在中间,拿出棍棒与官兵对峙。官兵甚是老练,并不急着近前,反拿出弓箭射来。教徒无法挡避,尽数中箭倒地。官兵唿哨一声上前,将巫立衡生擒。
围攻义阳一役,不到一天就告结束。官兵大胜,天道教徒死伤无数。官兵砍下的头颅,堆积如山。对教徒的追捕,直到三月后才算结束。是役,义阳县配合当地驻军,以不到三千兵力大破天道教徒。县令上书捷报云,官军以三千之众,尽破六万贼军,斩首两万余,生擒五千,余皆溃散。县令和骑兵将领因此大功,双双被封伯爵。
两万首级被恩萨传令挂满各地城头,以示对天道教徒惩戒。从义阳至叶城的一千多里路上,立起数千火刑架子。依恩萨和圣主教之意,本要将所有捕获的天道教徒尽数烧死,但木材所需太大,恩萨这才下令,改将剩下的火刑架换成绞架,将所有擒获和搜捕到的天道教徒尽数烧死绞死在前往叶城的路上。
叶城外一时浓烟滚滚,绞架林立。无数尸首挂在城外摇荡,叶城雄踞在尸山之上。
炎热抵不住时令的前进,深秋时节,天气终于凉下来。碧蓝的天空下,秋阳无比辉煌地给田野镀上一层黄金色。凉风吹在身上,浑身舒服爽透。
通往叶城的路上,死尸挂满路边树木。由于人实在太多,就连制作绞架都嫌太费木材,刽子手干脆就用路边树木作为绞架,将人挂在上面。秋阳同样毫不吝惜地将金色涂满人身。悬挂在树上的人身,仿佛也是树木结出的累累硕果。挂满果实的大小枝头,宣示着又一个丰收的秋天。
入夜,秋风扫过枝头,千枝万叶间响起一片鬼泣。挂在枝头的尸首随风摇荡,月光下,竟是一派鬼影幢幢景象。夜色撕下金黄的外壳,人间露出鬼域般愁云惨淡真相。呼啸的秋声响成一片,人间悲声大作。惨淡的月色披在身上,一阵秋凉如水入骨入心。
幢幢鬼影中,树木间这儿那儿不时幽灵般钻出一个人影。人影悲戚打量一眼树上悬挂的尸首,然后猫腰消失在树下阴影里。
巫海天记不得走了多少路,看过多少悲戚面孔。每到夜间,他就从躲藏处钻出,在千枝万叶间寻找父亲。树影下,他经常遇到同样悲戚的面容,满怀希望抬头张望,然后失望地低头离去。泪水早就流干,悲伤也已麻木。他们默默对视一眼,没有交谈,也没有任何示意动作。但巫海天分明感觉得到同样的悲哀,以及悲哀后无尽的愤怒。虽然没有任何交流,但他们的心是相通的。虽只是夜色中的匆匆一遇,将来消失在人海中永远再无法相识,但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就会以同样的声音发出同样的怒吼。
这一切,不需要约定。
徒劳忙碌半个多月,悬挂的尸首大都烂得面目全非,再无法辨认。李至不知如何劝说巫海天。他只能默默跟着,用行动分担他的痛苦。巫海天终于停下寻找,对李至道:“大叔,我们走吧。”李至看着他毫无表情的面容,安慰道:“再找找,说不定就能找到。”
“不用了。我明白了,我爹就在这片土地上。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咱们兄弟。他们在的地方,就有我爹在。只要这片土地还在,我爹就会永远在这片土地上,守护他的兄弟。咱们走吧。总有一天,我们还会回来。不论我走到哪里,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灵魂都会将我召唤回来。这就是我们的圣土。总有一天,我们要在这片土地上建立起我们的圣土。”干涸多日的眼眶,竟又湿了。巫海天说完这番话,头也不回走了。
远远的地平线上,现出两个小小身影。身影后,陆续走出许多表情麻木的人。他们或者头也不回,或者最后留恋地看一眼,然后远远消失在地平线下。这是一片悲哀的土地,这是一片血腥的土地,这也是一片圣洁的土地。
天道教起事虽被镇压下去,但对教徒的搜捕却始终没有停止。幸存的教徒或者隐藏起信仰,或者隐姓埋名远走他乡,或者隐匿山林。一切似乎都平息下来。干柴上的第一点火星,被热血扑灭。血泊中,恩萨的皇座是那么巍峨,牢不可摧。
起事的消息陆续传遍全国。甚至当数万天道教徒被烧死绞死的消息传遍全国后,起事的消息还在传播。但看到朝廷明晃晃的钢刀和高高的火刑架子,消息如泥牛入海,大多连个水花都没溅起就湮灭无闻了。人们在默默等待,等待那个中秋月再圆的日子。
不过,事情总有例外,就算泥牛入海也是如此,总有那么一两个,能溅出点浪花来。
山里的消息总是闭塞一些。当起事的消息传入铁英山寨时,时令已是初冬时分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