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一 苗头（上）

弯塘村南，一口弯弯水塘如半月般将村子托住。水塘不知连着何处地下水脉，深不可测，无论天有多旱，总不见干涸。弯塘村因之而得名。水塘边生满树木，荫荫成林，即使是盛夏时节，林里也凉爽宜人，成了村里顽童玩耍的好去处。

这一日午间，日头毒辣辣的，林中仍有三个孩子玩耍，不肯回家。三个孩子中，一个女孩专心致志蹲在地上挑木棍玩。女孩心细手巧，一根根木棍被她挑开，叠在一起的其他木棍都是纹丝不动。两个男孩一边看着，竟是上手机会都没有。

女孩两眼大大亮亮，生得水灵。身上衣服虽然破烂，头上一根红头绳倒是簇新，扎眼得很。旁边蹲着的一个男孩两眼忽闪忽闪盯着女孩动作。女孩没有一丝失误。男孩等得不耐，失望地站起身，再懒得瞧女孩游戏。

地上不知是谁扔了一截烂草绳，男孩百无聊赖捡起。微风吹得枝条晃来晃去。浑身精力在男孩身体里躁动，怂恿着要做点什么出来。男孩纵身一跃跳起，将头上枝条拉下，然后将草绳拴在枝条上。做完这一切，男孩向女孩看去，女孩依然小心翼翼挑着木棍。男孩失望地伸手进衣服上破洞，不耐挠着痒，又伸手抓抓头发。满头乱发胡乱簇着，没一处顺溜。

另一个男孩倒是认真，一眼不眨盯着女孩动作，生怕错过哪怕最小的一丁点动静。这男孩身上衣服虽不合身，却齐整许多，头发也整齐梳理过。

枝条上的草绳随着微风前后摇摆。乱发男童眼睛一亮，伸手扯住草绳，将绳子扯到女孩头上，悄悄和女孩头绳扎到一处。衣服齐整男孩抬头看见，捂住嘴偷笑。男童系好绳子，张手放开。枝条弹了回去，将女孩头绳紧紧扯住。女孩头上扯得不舒服，将头摇晃。头绳竟给扯脱，让枝条弹到半空。女孩一头长发披散下来，哇的一声哭了。

“吴大叔，你家狗蛋欺负凤凤，把她弄哭了。”衣服齐整男孩见状，高喊着跳起往村里跑去。捣蛋男孩狗蛋手忙脚乱上前抚慰凤凤。女孩凤凤小手捂着眼睛，摇摆身体只是不理。狗蛋慌忙从树枝上扯下头绳，胡乱扎到女孩头上。

衣服齐整男孩叫嚷着，一直跑到村南一座破烂茅屋前。屋门咿呀一声打开，一个虬髯大汉推门走出，后面跟出两个中年汉子。虬髯大汉瓮声道：“顺平，是不是我家狗蛋欺负凤凤了？”唤作顺平的男孩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只顾点头。后面一个中年汉子道：“老吴，不过是孩子们之间玩闹，没啥大不了的。我家凤凤我知道得清楚，芝麻大点事就哭个没完。不用理他们。”

“唉，老乔，你这话说得就太护着狗蛋了。咱们爷们生来不就该护着娘们嘛。狗蛋要是欺负凤凤，这还得了，看我不打烂他屁股。狗蛋，狗蛋！”老吴高声喊着。

汉子喊了一阵，凤凤一人走了过来，眼角还挂着一点泪痕。那根狗蛋胡乱扎上的头绳已经取下重新扎过。

“凤凤，狗蛋是不是欺负你了，告诉大叔，大叔帮你教训他。”老吴摸着凤凤脑袋问道。凤凤却摇摇头，只说是让沙子进眼迷住了，这才哭泣。

老吴身后另一汉子哈哈笑道：“老乔，瞧瞧，你家凤凤这时就知护着狗蛋了。”三个汉子同时大笑。老吴道：“巫先生见笑了，来，咱们继续饮酒。”巫先生却是巫立衡，传教来到此处，甚受村民尊重欢迎。巫立衡哈哈笑道：“好，咱们继续，边喝边谈，来个不醉不散。”他三人边喝酒边谈话，此时正在兴头上，老乔陪着巫立衡先进了屋。

老吴正要进屋，忽又转过身，高喊道：“狗蛋，狗蛋。”却无人应他。老吴怒道：“小兔崽子，再不出来，看老子不打烂你屁股。”话音落下，狗蛋从草堆里露出头问道：“爹，你不打我了？”老吴斥道：“啰嗦什么，还不快给老子出来。去打三斤酒来，动作快点，客人等着呢。”

狗蛋赶紧从草堆里钻出，一路跑着将酒打回。

小小风波平息了，三个孩子又回到林子里游戏。这回改玩抓强盗的游戏。顺平坚持要当侠客，狗蛋当强盗。凤凤却不同意，反要顺平当强盗。顺平拗不过，只好当了强盗，狗蛋当上大侠。强盗做了坏事，被侠客抓住。狗蛋笑嘻嘻拿着细树枝轻抽顺平。凤凤却嫌不象，狗蛋抽得太轻，要狗蛋抽重些。狗蛋手上加两分力。顺平吃疼给打得龇牙咧嘴，再不愿玩。几个孩子于是自做鱼具，就在塘边钓鱼。

弯塘村这片土地都属当地一个小贵族——拿隆子爵所有。虽然比不上大贵族豪奢，但拿隆子爵贵族的派头、骄横却一点都不少。

子爵这一日带着管家，驾着马车出来巡视土地，走到弯塘这里停下。

塘边几个孩子正热闹着。虽是自制的简易钓具，不过缠了根青草在鱼钩上，片刻工夫，狗蛋竟真的钓上斤把重一条草鱼。三个孩子高兴欢呼成一片。几个孩子的喧闹引起拿隆注意。弯塘是子爵财产，看见有人敢在塘里偷鱼，此举严重侵犯了子爵神圣的财产权，他立时叫住车夫，和管家往塘边过来。

走到几个孩子身边，子爵拿着拐棍就朝几个孩子身上抽。棍子抽到顺平身上，顺平哎哟一声，看是子爵老爷，忍住了没敢哭出来。凤凤却哇地哭了。狗蛋见凤凤被打哭，哪肯甘休，忍着自家疼痛，扑上去咬了子爵老爷一口，顺势夺下子爵手上拐杖丢入塘内。拐棍沉入水里不见。

拿隆大怒，和管家一起拿住狗蛋，用鞭子狠抽。凤凤这时止住啼哭，拉住拿隆手腕求情。拿隆哪里肯舍，要狗蛋赔他拐杖，不然就抓狗蛋见官。狗蛋不服，不过是根破烂竹棍，赔他就是。拿隆嘿嘿冷笑，讥他没有见识，识不得货，他们这些穷小子哪里赔得起他这根拐棍。

凤凤不服，只道狗蛋赔不起，他们大家一起赔。凤凤虽只六岁，却生得眉清目秀，一副好美人胚子。拿隆看凤凤出落得水灵，有意收回府当丫鬟。凤凤此言正中心意，拿隆就问凤凤，狗蛋要是赔不起，她是不是愿帮狗蛋赔他。凤凤肯定点头。拿隆就问村长是谁。顺平正是村长儿子，一路小跑将他老子领来。

村长见是子爵老爷，赶紧就请老爷回屋坐坐。拿隆哪里愿意。他将事情原委讲与村长，让他当个见证。狗蛋与凤凤不过两个孩子，这些事哪里懂。当村长问他们是否愿赔拐杖时，两人都点头答应。于是拿隆得意说他那拐杖是北山寒玉竹，入水即沉，价值一千两银子。狗蛋和凤凤一听就傻了。狗蛋知他有意讹人，哪里肯服，抓起凤凤就跑。凤凤却被拿隆抓住不放。狗蛋自个挣脱，一溜烟跑回家喊人。不一会，巫立衡和老吴、老乔赶来。弯塘村一帮天道教弟兄也陆续过来，将拿隆围住。

凤凤这时给塞进车里，啼哭不止。老乔拦住拿隆，让他归还女儿。拿隆哪里愿理睬他们这些下民，示意村长说话。村长将拐杖之事说了一遍，并言凤凤这是以身抵债，完全合理合法，拿隆老爷没有做得不对的地方。管家听完村长话，恶声恶气补充，凤凤进了爵府，从今往后锦衣玉食，那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他劝老乔识相些，别不识抬举。

老乔哪里肯舍，只要凤凤回家。巫立衡听得大怒，哪有一千两银子的拐杖，这分明就是讹诈。他拉住拿隆马头，让子爵下车评理，交还凤凤。拿隆挥鞭朝他抽去，巫立衡闪身躲开。马车夫借机扬鞭，甩动鞭子，马车从众人包围中冲出。

顺平正在人堆外看热闹。马车冲他奔来，顺平躲闪不及，大车从身上冲过。巫立衡见马车撞到人，在后奔跑追赶，让马车停下。马车却越跑越快，一溜烟消失不见。巫立衡回来，只见村长抱着顺平痛哭。顺平一个小小孩童，经不住马车相撞，已然气绝身亡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