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 叶城（上）

客房里甚是黑暗，杜林丰小心点亮油灯，李至就着灯光寻找儿子，葛鲜仁在外放风。已是深夜，孩子们睡得甚是香甜。李至看着一张张红扑扑小脸，想到自己遗失的孩子，不由一阵心酸。他们都不知是谁家的孩子，为了什么原因离开父母，未来等待他们的是什么未知的命运？李至顾不得多想，抹一把眼泪，抓紧查找。

一直查过五间客房，李至才找到儿子。杜林丰帮他打开笼子，李至抱住孩子，忍不住直掉眼泪。杜林丰劝他快走，李至看着其他孩子圆圆的脸蛋，一时迈不开步子。杜林丰知他心疼孩子，心里也是一阵酸楚。忽然他想起一事，忙将笼中孩子一起抱出，李至一喜，帮杜林丰抱起一个。杜林丰出门将孩子交给葛鲜仁。老道心里不耐，杜林丰附在耳边说上几句，葛鲜仁这才带着李至出到镇外。

杜林丰在镇子上空盘旋一阵，捉住几只夜游老鼠，带回客栈。他微运真气，将老鼠化成一滩脓血洒在地上，然后跳到客栈空中，学妖怪鬼叫一声。客栈立刻见到动静，房中灯烛纷纷点亮，几个人往关孩子的院中跑来。杜林丰这时怪叫道：“吾乃黄风山黑皮大王是也，你那孩童甚是美味，姑念在此等美味份上，就饶了你们这些人。”说完话，哈哈大笑一阵，然后一阵风走了。镇上人听到这突然出现的黑皮大王，人人惊恐。看管孩子的这时发现，有一个笼子里的孩子全都不见了，只留下地上一滩鲜血，人想是被那黑皮大王吃了去。几人叫苦不迭，但好在黑皮大王这件事无人不知，上头好歹有个交待，忙过一阵，关好房门，自去睡了。

这一番做作，杜林丰倒不是什么胡闹。他担心丢这几个孩子，应伯爵府追查，如果有人发现李至的孩子在家，他脱不了干系，回头恐怕会受迫害。因此，杜林丰一番演戏，杜撰一个子虚乌有的黑皮大王出来，应伯爵府不再追查，李至就能安心过他的日子。

只是多出来的几个孩子如何安排，这颇让杜林丰为难。巫立衡拍胸脯表示帮他们找到父母，万一找不到，就托教友帮着抚养。杜林丰知他传教甚力，教友交由甚广，这才放心。临了他又想起一事，问葛鲜仁借了一百两银子交给巫立衡，当是几个孩子的抚养费。葛鲜仁老大不情愿，最后还是看在加倍还你这句话的面子上，才算慷慨解囊。

蓝伽及周边二十多国曾是庞大的卢昂帝国的一部分。当卢昂帝国创造出辉煌文明，征服了广大国土时，蓝伽国人还不过是唐古山区里的一支蛮族而已。辉煌的成就为卢昂帝国带来数不清的财富，以至于帝国贵族们最大的烦心问题居然是——巨大的财富该如何花出去。吃什么玩什么成了每天一睁眼就困扰着贵族们的问题。卢昂平民也跟着享受到征服带来的巨大财富。生为卢昂人是一件无比幸福的事，他们来到世间的唯一目的就是享受。

唐古山区里的野蛮人被掳掠出山区，从事卢昂人不愿从事的下贱工作。长期生活在卢昂人之中，野蛮人渐渐开化，成为高贵的卢昂人不可或缺的助手。渐渐，卢昂人就连征战都已厌倦。毕竟，风流窝远远舒适于铁血的军营。驯化的蛮人成了卢昂人征服的工具，随着卢昂人征服的铁蹄踏遍世界。曾经低贱的只能服些下贱苦役的蛮人，如今成了勇敢的战士。终于，服役于军队里的蛮人发起叛乱，庞大的卢昂帝国土崩瓦解。来自唐古山区的蛮人踏上肥沃的平原，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

岁月打磨尽粗糙的棱角。曾经茹毛饮血的蛮人，在文明的熏陶下日益精致优雅。上流社会精巧繁琐的礼仪胜过贵妇裙脚精密细致的花边。高贵的血统只与生来既富且贵的血脉相融。贵族们的伟大祖先，成了神一般崇高的存在，仿佛他们生来就是优雅细腻的诗人，多愁善感的情人。殊不知，暖阁里锦衣玉食的贵人，他们伟大的祖先曾经坐在烂泥地里，一边嚼着带血的生肉，一边肆无忌惮放着臭屁；他们也曾在阳光下从裤裆里摸出寄生的虱子塞在嘴里咀嚼，肮脏的衣服散发出浓重的臭味，吸引无数苍蝇的追逐。

时光改变了一切。时光修饰了一切。时光粉饰了一切。时光是伟大的魔术师。时光是钟表盘面上不停兜着圈子的拉磨驴子。

叶城就建在曾经的卢昂帝国都城的废墟上。在堆满尘土垃圾的土石下，偶尔露出的一砖半瓦上，有心人还能发现曾经的卢昂帝国的辉煌。

恩萨大帝疲倦地睁开双眼，寝宫外已是阳光灿烂，身边的美人仍在沉睡。恩萨长长伸个懒腰，宫女将金盆端上，伺立于旁。恩萨翻身坐起，宫女急忙上前相扶。胸前雪白的颤动看在大帝眼里，恩萨热血不由充盈。他伸手拉倒宫女，翻身而起，骑到宫女身上。后腰却不合时宜酸软起来。恩萨挣扎两下，颓然翻倒在床上。到底是年岁不饶人，曾经年轻的恩萨有过连战十数个贵妇的神勇，如今年过四旬的他，一个妖精就榨干了全身精力。

喘过一阵气，恩萨忽然振作起来，匆匆起床，出宫而去。

城北的青石观虽然地处偏僻，但道路平坦宽阔，观门高大，气势恢宏。一辆马车悄悄行来，径自进了观门。恩萨大帝一身普通人装束，从车上下来。道童显是见得多了，虽是蓝伽帝国皇帝亲临，但也不觉慌乱，只是匆忙将恩萨引入观中。

道童曲折领着恩萨来到一处大殿，殿里除了一座神像，其他什么都没有。行到神像后面，道童伸手打开机关。神像座下一扇门打开，露出向下阶梯，恩萨举步向下。阶梯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地下室。地下室中，巨大的鼎炉熊熊燃烧。火势虽大，但地下室里却感觉不到炎热炙烤。炉前三个老道盘腿坐在蒲团上，见到皇帝进来，并无人理睬，自顾闭目打坐。

皇帝走到其中一人身边，看炉中火焰蒸腾。老道过了一会，才翻翻眼皮道：“你来了。”恩萨急忙躬身，恭敬道：“各位国师安好。朕近日又觉身体不如从前强健，因而前来打扰国师，看看国师仙丹炼得怎样了。”道人微微一笑道：“陛下也是太心急了，你现在春秋正盛，有什么好担心的？我这仙丹甚是耗时耗材，一会半会工夫哪能炼制出来。再说，一会半会炼制出来的，那算是仙丹吗？”恩萨连连点头称是。道士说过几句，又闭目打坐，不再理他。

站了一会，恩萨忍不住又开口道：“真人还有什么需要的吗？”道士这才又开口道：“你这个月的童男童女准备好了吗？”恩萨急道：“都准备好了。真人需要多少，朕就提供多少，只是真人一共需要多少，还请早点告诉朕，朕帮你们一次都置办齐了。”道士长叹一口气道：“贫道不是早跟你说了吗，这元阳丹一共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童男童女的真阳真阴方能炼就。可世上能有真阳真阴的童子十个里面难得找出一个，准数让我如何才能知道？”

“那是，那是。朕失言了，真人恕罪。”恩萨大帝满脸歉意向道士致歉。道士却闭上眼，再不理他。皇帝站在一旁看了一会，自觉无趣，童子领着自行出去了。

“了空，这皇帝既然那么着急，你就给他一颗元阳丹又如何。”另一个道士见皇帝走了，这才开口提问。和恩萨说话的道士长叹一声道：“了静，你说的倒是轻松。教主最近催要元阳丹甚紧，我哪里有多余丹药给他。再说，他要是服了元阳丹，炼出金丹，成就不老之身，今后谁来给我们提供这许多童子？”

“师兄，还是你有远见。”了静服气道，“咱们这几年要了蓝伽国许多童男童女，他当皇帝的难道就忍心不成？”

“管他！咱们操这个心干什么。他当年跟我说过，只要能成就长生之体，哪怕蓝伽变成火海血海也在所不惜。他既然如此，咱们何必客气。他若一定要好处，咱们就给他一颗神丸，让他床上神勇去。”了空对了静的话颇不以为然。

“一颗元阳丹就要一万童男童女，咱们炼了这许多，教主怎么还催着要。这些丹药只那些入门凡人服了有用，咱们要这么多有什么用？”了静想是对炼丹的日子有些烦了。

“教主神机妙算，自有他的用处，咱们只要照他老人家指示做好事就得了，其他管那么多干什么。”了空说完这话，闭嘴不再言语。丹室里一时安静下来。道士又恢复了闭目打坐的姿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