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英呼的一拳击来,杜林丰看得不禁动容。铁英这拳全无任何花哨,就这么朴实直击过来,但看在杜林丰眼里,这一拳力道角度无不拿捏恰到好处,看似随手一击,没有半点招式可言,可拳势隐隐将上下左右所有方位尽数封死,只给对手留下迎头进击和退后逃跑两条路。
这一拳击得杜林丰好胜心起。他收住真气,肉体之力也只保留与铁英大体相当,呼的一拳反击回去。
“好样的。值得我铁英一战。”铁英赞一声,目露赞许之色。眼看双拳就要交会,铁英有了变化,护在身前的左臂突然伸出,后发先至,架住杜林丰来袭之拳向外拨开。杜林丰这时胸前门户大开。铁英脚下用力,向前直冲,本已力衰的右拳借身体冲劲,反加速击向杜林丰胸前。杜林丰暗叫一声好,一记铁板桥向后翻身躲过。
他的铁板桥却不仅如此。就在后仰躲过铁英一拳时,双脚突然弹起向前踢出。铁英这时双拳在外,不及回收,腹部空档露出,眼看难以躲过这一脚。好个铁英,双腿用力向前来了个前空翻,堪堪躲过这一踢。杜林丰双脚踹空,双手用力点地,后翻起身。铁英这时向前,擦着杜林丰身体也翻身站住。二人交换了个方向,依旧面面相对。
双方交手不过一招,已然摸清对方底细。铁英心里是震惊和着惊喜。出道以来,他还未曾遇到对手,如今是遇见劲敌了。杜林丰心里的惊讶一点不亚于铁英。他自修真有成以来,武道极致无形中突破,当年在人间绝无对手。如今的铁英仅凭肉体凡胎力量就已逼近武道极致,爱才之心不由在心里生起。
铁英立足刚稳,立刻又合身扑上。杜林丰半分不让,二人你来我往交战在一处,速度越来越快。在旁观人眼里,二人身影混作一团,分不清彼此。老五老六看得心醉神迷。王三山起初不住叫好,可看着看着好字就叫不出口了。他原以为以杜林丰之能,些许强盗不过出手就能拿下,不料这铁英如此厉害,居然和先知战了个不分高下,而对方足有百十号人,要是他们一拥而上,自己一方岂不大败亏输?这一票买卖看样是折本了,王三山心里暗道不妙。
就在王三山危机感深重时,场上胜负见了分晓。
平心而论,铁英武技略高于杜林丰。但杜林丰耳聪目明,更兼之无边的蒙荒气都是他的朋友耳目,铁英每一个动作,甚至肌肉的微微收缩,杜林丰透过蒙荒气无不观察得清清楚楚,铁英所有后招变化无不了然于胸。双方实力接近,一方处处料敌机先,另一方的失败就难以避免了。二人战到酣处,杜林丰忽然发现铁英腹肌发力,知他下一招就要侧身肘击,于是看准空子,抢先往铁英身后转去。铁英果然一记肘击过来落空,不及转身,杜林丰伸手,快如闪电从他身上撕下一小片衣角,然后跳出战圈。
王三山眼花缭乱中,只见两人突然分开,杜林丰从战圈跳出,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完了,先生落败了吗?”一双眼睛滴溜乱转,寻找逃脱路线。
铁英这时正战得兴起,杜林丰却自行退走,于是不满道:“怎么,阁下就这两下,不敢再打了吗?”老五老六领着一帮弟兄不住起哄。杜林丰微笑摇头。铁英不解其意,正待重新扑上,却发现杜林丰指缝间一片布条在微风中轻轻晃动。铁英脸色大变,低头看向衣角,果然衣角缺了一片。
“阁下好身手,铁某败了。”铁英停下身,沉默片刻,蠕动喉咙,好不容易说出话来。
“大哥,明明是他先退了出去,怎么是你败了!”老五老六不服气,一旁高声鼓噪。
铁英面无表情,抓起衣角,又指指杜林丰指尖。老五老六这才发现铁英衣角已被撕走一块。王三山见着喜出望外,跳进场中,大叫道:“先生赢了!你说话算数,一旦输了,任杀任剐。先还我刀来。”王三山满脸狞笑,刚迈出一步,突然醒悟过来,止住脚步,隔着段距离对铁英叫嚣。老五老六哪里服气,纷纷起哄:“不算,不算,一片衣角定得了什么输赢。”王三山趾高气扬转向老五道:“什么不算,一根毛一样定输赢。输了就是输了,说出的话就是泼出的水,当然要算数。”杜林丰微笑着看这些人反应。
默然半晌,铁英叹气道:“各位兄弟别争了,输了就是输了。”他这话一出口,老五老六一干人立刻沉默下来。老六一口气憋不住,突然道:“大哥,输了又怎样。咱们这么多人,干脆大伙一块上,将他们杀个干净就是。”王三山听了这话,浑身一哆嗦,面如土色,气焰登时消失不见。
“兄弟,万万不可!”铁英急忙制止道,“我铁英虽然上山为盗,可处处信义为先,岂可为了一时之失,坏了信义大节。”“大哥!”老五仍旧不服。“你们别多说了。我铁英轻敌狂妄,小瞧天下英雄,乃有今日之失,过责全都在我一人,理应由我承担。你们留下货物全都散伙回家去吧,想必他们不会阻拦。”说着话,铁英将匕首丢还王三山,冷冷看他一眼。王三山欢喜不禁,正待捡回匕首,却让铁英那眼看得僵住,眼睁睁看着匕首躺在地上不敢拾取。
“大哥!”老五老六领着百十号人逼上来。“你们要干什么!”铁英大声呵斥。老五回道:“大哥要讲信义,我们管不着。你要由他们杀剐也行。不过我们弟兄却也想领教高人高招。他若能从我们身上踩过去,咱们就认命。”说着话,老五领着百多号强人冲杜林丰围上。铁英大声喝止,众盗匪却无人理睬。王三山眼疾手快,慌忙捡起地上匕首,退回杜林丰身后道:“先生,他们说话不算数,要来群殴,咱们怎么办?”
杜林丰不动声色,静静看着逼上前来的强人。忽然,他右手举起,朝众人脚下虚劈一掌。这一掌看似全不用力,但是空气都给掌力切割得嘶鸣起来。呜呜掌风中,群盗脚下尘土飞扬,前面的人立足不稳摔倒在地。后面的人震得腿脚发麻,再无法前行一步,只能呆在原地打抖。待尘土散尽,众人这才发现,脚下土地已被掌力劈出长长一条细沟。众盗匪惊得再无人敢吐一个字出来。场内一片死寂。
“太强大了,先生,你实在是太强大了。”王三山目瞪口呆看着,首先反应过来,欢呼着打破了死寂,“先生你太了不起了。哼,你们这些狗贼,谁还敢再嚣张,还不一个个伸长脖子等你爷爷收拾!”王三山喷完谀辞,神气活现挥着匕首朝群盗走去,手上不停做着砍削的动作。乌老板这时也悄悄钻了过来,紧紧站在杜林丰身后。王三山走到老五身前,伸手抓起,挥匕首就朝他脖子砍去。
“住手!不得动我兄弟。”铁英大喝一声。王三山一震,回望一眼杜林丰,狞笑道:“老子偏要动,你又能怎样!”说着话,又作势要砍。“三山,回来,不得造次。”杜林丰叫住王三山。王三山讪笑两声,对着群盗耀武扬威一番,这才回到杜林丰身边。
铁英脚步沉重,越过群盗来到杜林丰身前,单膝一屈跪下。他这时是彻底服气了。见过杜林丰惊世骇俗一掌,铁英这下明白,自己实力与对方差得远了。“阁下乃当世高人。铁英今日方才明白,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而已。今日之事,全因铁英而起。阁下愿杀愿剐,铁英绝无半个不字。我这些兄弟无知开罪阁下,全因铁英疏于管教之过。阁下大人大量,放他们去吧。开罪阁下之处,铁英一人承担。”铁英的傲气这时荡然无存,但说出的话风骨依旧。
“好,我这就替先生将你千刀万剐了。”王三山捋捋袖子,朝铁英走去。铁英哪里尿他,抬头狠狠瞪一眼。王三山脚步不由一滞。
“三山回来。”
“好,就由先生亲自动手。”王三山嘿嘿退回杜林丰身旁,将匕首交到杜林丰手里。
杜林丰缓步走向铁英。群盗又骚动起来,老五挣扎着爬过细沟。铁英回头喝道:“老五,回去,这没你事。”老五却不理他,径行爬到铁英身前。
“你既要动手,那就先从我开始吧。”老五说话直接了当,没有丝毫婉转客气。
“杀我,杀我,先杀我吧,只要你放了大哥,先杀我吧。”群盗这时再无抗争勇气,一个个跪倒在地,争相请求杜林丰先杀自己。杜林丰心里一热,沉默着不语,绕过老五,来到铁英面前将他扶起。老五依然跪在地上不起。杜林丰又回身,在老五腿上按摩几下,老五身上气血这才畅通,杜林丰也将他扶起。
群盗见此情形方才松了口气,却无人敢起。杜林丰展颜一笑道:“怎么了,非要我一个个扶起来才成吗?”群盗这时方知,杜林丰并无杀己之意,欣喜之下一个个给说得不好意思,相互搀扶着站起来。
铁英又惊又喜,口称师父,双膝跪倒在杜林丰身前。杜林丰伸手拉起,语重心长道:“兄弟,你一身好本领,本该做个济世的英雄,为何反落草为寇?”铁英眼里露出愤怒之色,不忿道:“天地虽大,走到哪不是贵族老爷们的土地,哪有我容身之处。铁英虽然不才,却不愿给那些贵族阔少当鹰犬,干欺压良善之事。我虽落草为寇,却不忘替天行道,岂不胜过那些贪官污吏贵族老爷许多!”杜林丰闻听此言,对铁英添几分喜爱,更不愿他就此埋没草莽,于是问道:“我且问你,草莽之中与庙堂之上,谁更能为天下苍生谋福利,谁更能替天行道?”
“庙堂之上,哪有什么好人!”
“要是庙堂之上的是好人呢?”
“这……”铁英露出深思之色。
“兄弟,我点你条明路,更能为天行道。我天道教内,教中兄弟个个平等,人人自由,没有人欺压人,只有相互帮助关爱。倘若将我教传播天下,普天之下尽皆是我教中兄弟,你说天下该是何种景象?这一番事业值不值得我等为之奋斗?”杜林丰不知不觉间将平等自由的教义放在首要,而将信仰天帝这一条放到了后面。
“先生教我!铁英蒙昧,从前浑浑噩噩,如今眼前一片透亮。先生如若不弃,铁英情愿追随左右,以不才之身,广布天道教于天下!”铁英深深鞠了一躬。他的兄弟们也都跟着要求入教。杜林丰大喜。乌老板却看得脸都白了。这要架起火刑架子,那该烧死多少人啊。他哪里敢再多耽搁,匆忙领回货物,带着不愿落草的伙计赶紧奔松乡去了。
杜林丰一日间收到上百弟兄,虽然都是盗匪出身,但英雄不问出处——只要入教,都是虔诚教徒——他这时一扫传教之初的晦气,只觉前途一片光明。
在铁英山寨盘桓数日,杜林丰念着松乡万千亟待他去扫除蒙昧的百姓,时时急着前去传教。王三山进了山寨,真有如鱼得水之感,哪里愿走。铁英探得消息,松乡已经架起火刑架子,除圣主教和佛昊教外,再无人敢信其他教。杜林丰得知唏嘘不已,松乡之行竟然就此耽搁。
好在山区地方甚大,铁英一伙不过是山中较小一股盗贼。杜林丰亲自出马,不过数月,将山中群匪尽数收服,置于天道教麾下。铁英替天行道的大旗下,啸聚了数千之众,山寨干脆取名天道寨,传教事业也算得上是红红火火。
山寨外的风声却一日紧似一日。杜林丰惦记巫立衡父子安危,再无法安心呆在山里,留书一封,悄然下山而来。
山道外忽然一阵喧哗。一个小盗沿着山道飞跑上山。杜林丰本想悄然离山,但听到喧哗,却又改了主意。“不知什么人贼性不改,还在干拦路打劫的事!”杜林丰现身拦住飞奔的小盗。小盗看清来人,大喜道:“大先生,兄弟们在山下抓到一个奸细,那奸细口口声声打听咱们天道教的事,兄弟们要将他捆上山来。不料奸细好生厉害,咱们几个人还对付不了他,我这才上山求援。没想到大先生来了,这就好办了。”杜林丰这才释然。
这段日子外面风声颇紧,铁英盘查甚严,在山外派了不少哨探,这小盗就是其中一拨。
“不妨事,你带我前去看看。”杜林丰跟着小盗下得山来。
“山人再给你们说一遍,叫你们头领下来见我,我有话问他。你们再要纠缠,山人就不客气了。”
杜林丰听到这话,知道是谁来了。路边,几个小盗团团围住一人不放。中间那人长髯飘动,仙风道骨,正是雅康传教的葛鲜仁。杜林丰急忙上前斥退小盗。葛鲜仁惊喜道:“啊呀,杜公子,果然是你。我一听这山寨叫天道寨,就猜到准和你有关。这几人可是咱们教徒,怎么这么没有规矩。山人不过和他们打听一下消息,就被他们纠缠在此,哼。哼哼。”杜林丰奇道:“道长不在雅康传教,怎么跑这里来了?”
葛鲜仁脸上微微抽搐一下,呵呵笑道:“山人在雅康传教颇为顺利,现下香火旺得很,不日就要前往他方,另觅新地传教。这不,山人才抽出空子,前来看看公子。杜公子大才,想必也是信徒云集了吧。”杜林丰听得惭愧,羡慕道:“还是道长高明。说起来惭愧得很,我传道数月,一直进展迟缓,直到最近才收到这山寨里的几千弟兄。但山外却始终不顺。这里的朝廷不知怎么,对我天道教控制甚紧,寻常百姓始终不敢入我教来。”
“哦,有这等事!看来咱们是该给他们的皇上开导开导,讲讲道理才行。”
杜林丰深思,然后点点头。
葛鲜仁接着道:“杜公子,你不妨和山人同去雅康走走,看看雅康形势如何?”杜林丰连连点头。他正想去看看,取点传教真经回来。葛鲜仁一把抓住杜林丰道:“那我们现在就走。”杜林丰却摇头道:“道长且等几日。我这还有些事,待处理完后再和道长同去。”葛鲜仁着急道:“杜公子还有何事,可不要太耽搁时日,不然事情都给弄糟了。”杜林丰要先去看看巫立衡父子。葛鲜仁虽然着急前往雅康,也只得耐下性子陪他先走上一遭。两人一同下山往尘世行去。
渡头村的杭家却空无一人。杜林丰记得清楚,巫立衡说过,他前来投奔的就是风巢县的杭家。渡头村是风巢最大的一个村子,杭家是村东口第一家,应该不会出错。
杜林丰敲敲周围几户家门,都无人答应。虽说是门,其实不过是些木材捆扎而成,门上连锁都没有,只用草绳打了个结。杜林丰解下草绳,走进其中一家。除了些简单灶具外,屋里四壁空空,什么都没有。连走上几家,都是如此情形。怪不得这些门上都不需门锁,屋里确实也没什么好丢的。说是个家,其实不过就是勉强遮风挡雨的地方而已。房中虽说没人,但积尘不多,显是人才离开不久。杜林丰走遍渡头村,在村尾一家茅屋中找到个床上等死的老太太。
老人不但耳朵不好,而且牙都掉得差不多了,一说话就满嘴漏风。杜林丰好不容易问清渡头村村民去向。原来李侯爵府上新修一座庄院,渡头村人都是侯爵府下所辖子民,因而全给征去修庄院了。
杜林丰问清事由,转身要走。老太太不知是老糊涂了还是怎么了,依然说个没完,说着说着,说到伤心处,竟然哭泣起来。杜林丰犹豫再三,硬下心肠,离了茅屋,可出到村外,却隐隐还能听到老人嘤嘤的啼哭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