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林丰溜到监牢外,将心念探入牢房。巫立衡的乡亲关在牢房里,众人虽说愁容满面,但也没受更多苦,他这才放心离去。
一直到了黄昏,巫立衡父子才睡醒。见到杜林丰的第一件事,巫立衡就是问他乡亲情况。杜林丰约略说了一遍。巫立衡心下难安。杜林丰安慰他没事,答应帮着照看,巫立衡这才稍稍宽心。三人就藏身在小楼里,杜林丰每日出去探听动静。过不得几日,公爵府的管家就将众乡亲保了出来。原来,正是农忙时节,县衙将这些人关在牢里,耽误了农时,公爵府也跟着受损失,因而,管家这才将一干无关人等保了出来。只是没了牵头之人,再没人敢提减租的事了。
两个重要案犯逃掉,县令不敢怠慢,发下海捕公文缉拿杜林丰和巫立衡二人。杜林丰看那公文上的图像,巫立衡倒有三分相似,他那张像除了背后旗杆惟妙惟肖外,面容是怎么也看不出象谁。看样子,今后传教时,那面旗是再也打不成的了。
得知乡亲们没事,巫立衡这才安心养伤。他的伤势虽说一日好似一日,可依然不能下地行走。巫海天少年人心性,虽说已入了天道教,可从不曾请教教义,只是缠着杜林丰学他功夫。杜林丰拳脚兵器功夫俱皆不错,就连萧问剑当年都看好他,教这么个十岁孩童自然全不费工夫,夜深人静时,就在院中授徒。
三人白日闲暇之时甚多。巫立衡一旦精神健旺,就爱和杜林丰谈论他那教义。杜林丰见识过穷苦百姓的贫苦和公爵府的奢靡,巫立衡对贵族的仇恨渐渐能够理解。二人交谈久了,杜林丰也觉得,洪天师交代给他的教义是有问题。象巫立衡和叶公爵这样两个极端上的人群,想要他们同入教来,实在是比登天还难的一件事。两个群体的利益根本就是完全对立,要他们接受同样的教义说同样的话,杜林丰自问没有这个本事。
如果说叶公爵和巫立衡只是个别人物,这还好办,大不了谁都不接受,或者只接受其中一个就是。但让杜林丰沮丧的是,他走遍周围乡村城镇,到处都是这样的情形。这么极端的对立,竟然是最普遍的存在。天道教要求的是无差别吸纳信徒,这就让他为难了。
反复考虑之后,杜林丰将教义做了补充。凡加入天道教者,无论从前富贵贤愚,入教后大家都是兄弟,都是平等自由的;教中兄弟财富共享,人人互助互爱,都有责帮助受难教友。有了这一条,巫立衡欣然接受,加入了天道教。父子二人成了杜林丰的第一批追随者。虽然极端仇视贵族,可巫立衡扪心自问,能够将财产与教友共享,能够和贫穷教友平等自由相处,这样的人足以称为伟大,就算是贵族又有什么不行?
顺利解决理论上的重大难题,杜林丰心里畅快许多。只不知葛鲜仁和阿罗他们传教情况怎样,他们是否也碰到自己这样的麻烦。想到这些时,杜林丰真想马上就去帮他二人解释一番,替他二人将教义完善。
阿罗这时挥基诺堡五万雄师,已将周围方圆千里数千万人口置于天道教铁蹄之下;葛鲜仁借神迹神医显灵之神异,雅康城已过十万居民点上了天道教的香火,老道日进斗金,正筹建天道院与菩提寺一拼香火。较诸杜林丰的进展,二人行道,只能用神速来形容。
到底是辛苦劳作之人,一旦得了闲,再有公爵府的膏腴厚味滋养,巫立衡伤势飞快好转,不过一月,已能扶着桌椅下地行走。杜林丰寻思,丹同周围尽是缉拿他的榜文,巫立衡是没法继续在家乡呆下去了。好在巫立衡甚是豪气,好男儿四海为家,愣不将这事放在心上。
公爵府实际不过是叶公爵在丹同的一处宅院而已。公爵大人平时常驻京城,正儿八经的公爵府当然建在那里,此地只留叶公爵的一个小儿子在家。叶公爵嫌京城是风流之地,耽误年轻人成长,因而留小儿子在家读书。叶公子将读书人风流本色发挥到极致,丹同虽小,他却将公爵府弄得不比京城的风流窟逊色。杜林丰借居公爵府,本想为叶家做点什么抵偿房租,常存个念想要将叶公子引入教,实践他的普天之下皆兄弟的新理论。但十多天观察下来,杜林丰沮丧地发现,叶公子已然是酒色入骨入脑太深,让他与巫立衡称兄道弟,吃巫立衡的半分辛苦都是不可能之事,因而,只得将此事作罢。
杜林丰本事虽大,可每日都从叶公子头上取走两人食物,日子长了,免不得露马脚出来。厨娘发现蹊跷,害怕管家盘问,又不敢声张给主人听,私下将秘密偷偷告诉管家。管家悄悄查了些日子,半点头绪都无,只好将此事暂且按下。
这一日,叶家大门传来一阵喧闹之声。杜林丰所居之处虽然偏远,但位置却高,他耳目甚明,将大门处的争执看得一清二楚。大门那儿,一个乞丐大声行乞,家丁听着噪聒,要赶他走,乞丐不走,因而争执起来。杜林丰遥望过去,心里有些奇怪。乞丐穿得虽然破烂,但却长得饱满结实,不似通常乞丐瘦弱。对杜林丰来说,这乞丐还算是个熟人。有几日晚间,杜林丰在院中教巫海天练武。听到墙头动静,杜林丰以为是叶家家丁巡院,于是带巫海天藏起身。不料却从墙头翻进一人,那人在院里查看一圈,然后才又翻墙出去。如今瞧着的这个乞丐,就是夜间翻墙之人了。
乞丐和家丁的争吵传入院中。管家听得不耐,领人出门。见是个乞丐在那喧哗,管家不耐道:“这么个腌臜东西,赶走不就得了,与他啰嗦作甚。”家丁听得管家发话,抖擞精神朝叫花推来。不料花子甚是强壮,家丁推他不动,反被花子借力推了个趔趄。“好你个破烂玩意,还反了你了,看你贼眉鼠眼的样,是不是还来府上偷东西来着。”管家正为食物失窃之事烦恼,正好将帐一起算到花子头上,“来人啊,放狗,将这要饭的给我抓起来送官。”
几只凶猛大狗从门里咆哮着冲出来。乞丐害怕了,甩掉家丁就跑,远远跑出一段距离,觉得安全了,这才回头骂道:“好你个为富不仁小气叶家,迟早你们要遭报应,生的孩子个个都没……”猛犬又是一阵狂吠,作势朝他追来。花子吞下后面两字,屁滚尿流跑了。杜林丰觉着花子可疑,离开小楼,飞在云端跟着。
花子紧走了三里地,这才将脚步放慢。肚子这会偏偏胀了起来。停下脚步,乞丐后窍用力,长长放出一个屁来,可肚中仍然不觉轻松。叫花左右张望一阵,忽然坚决道:“不行,老子不能在这。”强忍腹中鼓胀,乞丐行了大约有十多里地,看着已出丹同地头。花子张望一阵,这才满意道:“就这了。”叫花钻进田中禾苗堆里,蹲在地上,只露个头在外面。杜林丰云头瞧见,原来叫花又是不行又是行的,不过是找个拉屎地方。
酣畅淋漓泄过一通,乞丐扯几根叶片,将五谷轮回口擦净,哼着小曲心满意足站起。遥遥对着叶家方向,乞丐依然觉得恶气难忍,狠狠一口浓痰吐到地上,啐道:“我让你叶家霸道,老子就是拉屎也不能肥了你家的田!”这时,农田里一个农人直起身,听到这话,不由笑道:“老兄,我看你还是省省吧。呕这口气干啥。这方圆百里,哪不是叶家的地,你若当真,憋坏了自个身体不值。”乞丐听得目瞪口呆,往那堆屎上瞪了一阵,这才骂骂咧咧走了。杜林丰瞧这乞丐憨得可爱,笑一笑就转飞回去了。
日子平静地过了几日。
“这,快,跳进来。别怕,里面没人。”
和往常一样,杜林丰又在夜间教授巫海天功夫。墙头忽然传来说话声。杜林丰拉着巫海天,跳回楼上藏起。巫海天扑闪大眼,躲在窗户后面偷看动静。“哥几个,进来,大胆出手,想拿什么就拿什么,就当回自己家了。这我已经看好了,没人住。咱们发财机会来了。”墙头跳下一人。杜林丰看那人,正是前日里见过的乞丐。
“三哥,你能保证里面没人?”
“啰嗦什么,我王三山什么时候骗过兄弟。”顺着乞丐话声,墙头跟着跳下五人。几个人在黑暗中张望一阵,不见一点灯火,喜道:“三哥,真的咧,里面没人。”“这还用说,三哥我早就来看好了,哥几个,放手干吧,该咱们发财了。”王三山领着五人大摇大摆朝房间走来。王三山对着当前房门一脚踹去。“咣当”一声,房门甚是结实,王三山这一脚却没踹开。“乖乖,还真有钱啊,房门都弄这么结实。”王三山骂上一句,又伸脚踹向窗户。雕花的窗户经不住踹,窗栏断出一个口子,几人欢呼一声,争着钻了进去。
“坏了,这一来,巫立衡再不能在这住下去了。”杜林丰心里暗自叫坏。他看向巫立衡。巫立衡也是同样想法,笑道:“先生不用担心我的身体。我已好得差不多了。咱们该离开了。先生传教大事不要再耽搁了。”杜林丰仍然有些不放心。巫立衡迈开大步,在房中来回走了两圈。“如何,先生。”巫立衡的额头冒出几滴汗珠。杜林丰知他伤口仍有些疼痛,心里有些犹豫。巫立衡不耐道:“先生不必多虑,这点小伤怎能奈得我何!”杜林丰与他对视一阵,终于道:“好吧,咱们这就走。你父子二人在此等我片刻。我去去就回。”
叶家库房锁得虽然严实,可对杜林丰来讲却不过纸糊的一般。他悄无声息潜了进去。库房外进堆满各式皮毛丝绸。杜林丰扫了一眼就往里走。一直走到库房最深处,除了粮食皮货外,杜林丰竟然没有找到金银,不由有些失望。将心念投入蒙荒气里,杜林丰在叶家内宅搜索起来。
杜林丰今日所行之事,要让他家老太爷知道,不气得从坟墓里起来抽他鞭子才怪。杜家持家甚严,祖祖辈辈都是身世清白之人,没人干过鸡鸣狗盗之事。可到了杜林丰这,他先是将家败了个精光,如今可好,竟然干起入室行窃的勾当。杜家的清白家风让他一人全给糟蹋殆尽。其实杜林丰也颇不愿干这事。但事情有些急,巫家父子背井离乡出走,身上要是没有银子,那可是寸步难行,何况巫立衡是为叶家打伤,因此,杜林丰只当是替巫立衡取些赔偿,籍着这个借口,他才肯闯进人家库房。
心念进入蒙荒气,无质无形的蒙荒气感觉是那么亲切,亲近地与杜林丰心念融在一处。无所不在的蒙荒气将宅院里的一幕幕送到心念中。叶家的金银原来都藏在正房的地下室里。杜林丰找到金银所在,立刻起身,滑翔到正房门口。正房里空无一人,想是叶公爵的居所,他既不在家,也就没人住进屋了。杜林丰在书架后的暗格找到地下室机关。机关是书架的一块隔板,只要将它一掀,书架就向后退入墙中,露出地下室的入口。
宝库里堆满巨大的箱子。杜林丰打开门口箱子。箱子里面放满一摞摞白银。杜林丰拿起一摞,估摸有二百两的样子,将它收在怀里,然后退了出来,将门一一关好。他算过,按叶家对巫立衡所做之事,至少应赔白银三百两。巫家父子在叶家吃住一月有余,折银一百两,因此,叶家还应赔偿巫立衡白银二百两。他这才取走二百两银子,其余财物愣是一眼都没多看。杜林丰此举,想来该是盗亦有道了吧。不过再有道的盗,终究还是个盗。依杜家的古板家风,他还是少不得在祖宗灵前挨鞭子。只是孩子大了,翅膀硬了,谁也管不住他了,杜家先祖只有在灵堂里叹气的份了。
回到小楼,王三山一伙才钻了两间房,杜林丰将巫家父子悄悄送出叶宅。叶家屋子里的家具虽然都是值钱的紫檀木,酸枝木,可那些东西实在太沉重,没法扛出去,因而王三山一伙只是将些绫罗绸缎裹得满身都是。杜林丰临走,念在当了叶家这么多天房客的份上,将飞剑里两股阴阳气劲放出,狠狠在小院上空放了个大炮仗。亮光照亮小院,巨响传遍宅院。叶家家丁不一会就往小院跑来。王三山惊得领着同伙狼狈翻墙走了,没收好的绸缎布匹掉得满地都是。
看着叶宅上空那团巨大亮光,巫海天问道:“先生,那巨响是怎么回事?”杜林丰回道:“想必是老天见不得坏事,因而在警告那些盗贼吧。”“哦。”巫海天明白地点点头。“这老天也真不长眼,叶家这样的大强盗不去管,偏要较真这些小蟊贼,哼!”巫立衡不满地重重哼了一声。黑暗里,杜林丰老脸羞了个通红。
送走巫家父子,杜林丰满腔热情,走遍丹同周围州县,将创新的教义到处宣讲,可无不碰了一鼻子灰。几个州县前后张出榜文,缉拿他这个传播异端的祸害。他的辛苦努力所获,不过是反复从监牢里越狱逃脱,使得天道教三个字成了周围远近闻名的禁忌。缉拿他的榜文到处贴的都是,甚至连穷乡僻壤都不放过。只是榜文上的面相各各不同,一时之间不知冤枉了多少无辜人士,只是逃脱了杜林丰一个主犯而已。
黑松岭是著名的唐古山脉的一支余脉。唐古山脉绵延万里,终年不化的雪山就有七八座,是远近闻名的大山脉。巍峨高耸的唐古山脉到了黑松岭这,不过就是地面上的一条小爬虫了。和那些英雄前贤的高贵血脉一样,唐古山脉的高大血脉传到黑松岭这,已经稀薄得辨不出来了。
在通往松乡的路上,杜林丰与一队贩卖茶叶的商人结队而行。杜林丰依旧不肯放过传教机会。可刚开口提到天道教三字,同行之人避之惟恐不及,就同他染上了瘟疫一般。如果不是杜林丰身板结实,力大如牛,干的活无人能及,商人们早赶他走了。
商队进了黑松岭。岭如其名,山虽然不高,但松林却生得茂密,才一进岭,天色就黑了许多。杜林丰默默走在商队后面。除了喊他干活外,平时根本没人搭理他。沉默似乎也会传染。自打进了林子,伙计们之间就停了言语。骡马身上的铃铛始终有节奏地发着叮叮响声,除此之外,就是风吹过枝叶的沙沙声。
“站住,都给我停下,全都不许乱动。”几个粗大嗓门在前面叫响。熟走此路的伙计们立刻抱头蹲下。杜林丰茫然看向前方,不知伙计们为何都停下不走了。
商队前方,几个穿满绫罗绸缎的汉子气势汹汹拦住商队。商队头领急忙上前交涉。头领拿着一个小小钱袋塞到领头汉子手里。杜林丰看那汉子,是个熟人,正是在公爵府里行窃的王三山。王三山身上穿着件大红褂子。看样子他们一伙那夜布料收获甚丰,如今一个个都是料子穿在身上,花枝招展地跑来山里当强盗了。
王三山接过钱袋,掂量一下,塞到腰里。头领赔笑道:“一点小小心意,孝敬给各位好汉买点茶喝。”王三山却不领情,一把将商队头领推了个趔趄,不满道:“爷们要喝酒吃肉,你却让我们喝茶,你当我们是要饭的啊。”杜林丰知道是打劫,上前道:“各位要喝酒吃肉,还请自己劳动获得,为何要干这抢劫的勾当!”
“哟嗬,还有打抱不平的!”王三山双手叉腰,几个汉子将脸转向杜林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