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子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了鸣叫,吱吱在耳边响个不停。危机过去,感受到宁静祥和的春夜,虫儿们不甘寂寞跳了出来。
“洪老头,原来是你,这一向过得可好。你的一元宗掌门夺回来没有。”
洪天师抬头,见是阿罗带着葛鲜仁过来了,淡然笑道:“道友说笑了,过去的事还提它作甚。”阿罗不满道:“那可是你的位置,眼睁睁看它垫在人家屁股下,你受得了,我可替你不值。要是我,哼哼,是我的,总得是我的!”杜林丰听着不对,忙将话题转开道:“道长,这位姑娘情况如何?”
洪天师正色道:“杜兄弟,这位姑娘与你什么关系?咱们修道之人重的是心性修养,讲究的是立身持正,正邪有别。修行一途最是坎坷,坚守正道可是什么时候都不能忘记的。”
世上的修行门派谁也说不清到底有多少,但说到修行路数,不过人妖二道而已。人间修道又分为道、佛、魔三支。其中道佛二支是公认的正道。修魔这一支虽然历史同样悠久,但在修行界却是个禁忌,在修行界的长期封禁下,难觅修魔门派的存在。至于妖道的修行者,都是些飞禽走兽,间或也有草木成精的。动物的灵性远远不如人,因而修行的路途更加漫长,修行方式简单原始。在正道修行者眼里,妖道虽不似魔道那般的禁忌存在,但地位却极其低下不被接纳,也被归入邪道一路。能被正道修行者接受的妖,无非是些坐骑玩宠而已。
杜林丰进入修行界多少有那么几年了,这些道道零碎了解一些,听到洪天师语气不对,知他误会自己与殊曼曼关系,忙将殊曼曼与花有方的事讲述一道。洪天师沉吟一会,方才道:“如此说来,这位姑娘倒是一番真情实意,却也可敬。她的性命无碍,只是修行大损,数百年年修行白白丢掉,可惜了。”说着话,洪天师将二人救醒。殊曼曼对花有方情深意重,洪天师敬她情义,不提什么正邪之分。
殊曼曼悠然醒来,只听花有方叫了声娘子,一句相公脱口而出,赶忙扶着花有方站了起来。杜林丰心里宽慰,此二人历尽波折,能就此破镜重圆,未尝不是件可喜之事。
“妖,妖!”花有方突然尖叫起来。殊曼曼脸色登时变得惨白,扶住花有方的双手悄悄放开,脚步一点点退后藏身在杜林丰身后。“娘子,娘子,妖,妖!”花有方语无伦次,交替喊着娘子和妖,一双眼睛空空洞洞,竟似没有看见周围有人。
洪天师叹口气道:“这位花相公吓得失心疯了,唉。”杜林丰回看一眼。殊曼曼双眼噙泪,浑身哆嗦。花有方一声声喊得她心里针扎一般,可她就是不敢上前一步。
“哎呀相公,奴家在这,奴家这就来了!”正当花有方一声声叫得凄切之时,赵玫儿不知从哪跑了出来,急急答着,几步上前,将花有方搂入怀中。殊曼曼黯然神伤,悄悄又退几步,将身背了过去。花有方浑身一阵哆嗦,伸手将赵玫儿推开:“妖,妖,都是妖!”赵玫儿脸上一阵羞红,不解道:“相公,是奴家啊,你不认识奴家了吗?”花有方理也不理她,茫然看着天空,嘴里不停叫着妖。
赵玫儿退后两步,惊慌道:“相公,你怎么了,你快醒醒!”然而花有方丝毫不理睬她。“他这是怎么了,他还能醒过来吗?”赵玫儿紧张地看向周围人。没人回答她的问题。杜林丰求助地看向洪天师,洪天师微微摇头。
“你们这是怎么了,快说话啊,求求你们,救醒相公好不好!”赵玫儿着急地向众人恳求。杜林丰轻咳一声道:“这位姑娘,如果你能好生相待于他,将来也许他能好上一些。”赵玫儿求救般转向杜林丰,一把拉住,着急道:“道长,你有办法治好相公吗?”杜林丰摇头。赵玫儿失望地将他推开,嘤嘤哭道:“那你让我守着他干嘛,你们都治不好他,我守着又有什么用!”
葛鲜仁咳嗽一声。赵玫儿抬头注意到他,喜出望外,收了哭泣,含羞道:“仙长,你也在这。前日一别,奴家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仙长怎么也不来看看奴家。”大榆村一行,老道一直没有忘记。他本以为赵玫儿对己有意,心里时不时会想到她一下。不料今日一见,赵玫儿抱着花有方相公喊得殷切,葛鲜仁心里不是滋味,恼她水性杨花,不由咳嗽了一声。赵玫儿不知葛鲜仁心思,她对老道有意,如今见着,勾起情意,媚态上脸。赵玫儿如花娇颜入眼,撩人体态和着娇嗔话声撩得葛鲜仁不满尽去。“
姑娘别来无恙。”老道不由有些心猿意马,迷迷瞪瞪和赵玫儿搭上话。
“哼!”
赵玫儿刚抛出一个媚眼,正要接葛鲜仁话,洪天师重重哼了一声,赵玫儿心头如遭重击,尖叫一声,向后退了一步。
“啊,啊!”葛鲜仁如梦方醒。原来赵玫儿不知不觉间用上狐道媚术,恪于正邪之道的洪天师见状,出声破了她的媚术。赵玫儿捧着心口,恐惧地看眼洪天师。葛鲜仁这时清醒过来,咳嗽一声,语重心长道:“姑娘还是想方照顾好你那相公吧。”
“妖,妖。娘子,娘子。全是妖。”花有方又是一阵语无伦次地乱喊乱叫,赵玫儿不满地白了一眼。
“老夫有愧,治不好尊夫心病,今后多劳姑娘照顾他了。人妖虽说殊途,但姑娘倘若能看护好他,谁说不是件功德呢!”洪天师丢掉人妖之别,悠悠叹道。
“哼!”赵玫儿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玫儿,你怎么还在这,还不快跟我回家去!他的人都疯了,你守着个疯子有何乐趣,难道我邱德旺就连这么个疯子都不如吗?”老狐这时突然钻了出来,畏惧地看眼洪天师,见他没有动静,上前一把拉住赵玫儿就走。赵玫儿半推半就,嘴里兀自不服道:“不回,老娘死也不回。老娘是贱人,怎么配得上你老人家。”
“哎呀,玫儿,都什么时候了,还记着这话,还在生我的气。好,好,是我老邱说错了话,我这就掌嘴,看它今后还敢不敢乱说话,胡乱诋毁我的亲亲好玫儿。”邱德旺狠狠扇了自己几个大耳光子。赵玫儿撅着嘴,面子上犹自不服。邱德旺偷眼瞧见,又是一阵噼啪乱响,耳光子接二连三抽到嘴上:“好好,我的玫儿既然不满意,那我就不停地抽,一直抽到玫儿满意为止。”
“噗嗤。”赵玫儿终于笑了一声。邱德旺喜出望外,停下动作问道:“玫儿满意了?”
“哼!”赵玫儿冷冷道,“你还敢不敢骂我了!”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玫儿就是我的天,今后只有玫儿打我,骂我,邱德旺只有服从玫儿的份。这样你可满意?”邱德旺只差肝脑涂地了。
“这还差不多!瞧你那没出息样,除了欺负老娘,扇自个耳光,你还有什么本事!”赵玫儿满意了。两口儿重归于好。赵玫儿偷瞧一眼葛鲜仁,然后和邱德旺一起,一溜烟消失在众人眼前。葛鲜仁给赵玫儿那一眼瞧得心头一阵乱跳。杜林丰长长叹了口气。
“娘子,娘子,你在哪里!”花有方这时凄厉地叫了起来。叫声在夜空中回荡,一波波远去,只是这阵功夫,赵玫儿早就去得远了。
“这可如何是好!”杜林丰重重叹口气,心里说不出的后悔。早知今日结果,当初何必帮他降什么妖呢。
“娘子,娘子!”花有方不停叫着,却无人应他。
“相公!”殊曼曼终于忍不住应了一声,重又走到花有方面前。“娘子。”花有方眼神空落落的,浑没看见任何人。殊曼曼牵住他的手,轻声道:“相公,咱们走,咱们这就回家。”花有方却不理她,自顾喊着娘子。殊曼曼含泪轻带一步,花有方跟着踉跄走上一步。
“唉。想不到最终反倒害了花相公!”杜林丰低头,无奈叹了口气。
“这样也好。他若清醒,免不得要怕我,容不下我。如今他倒不必怕了。”殊曼曼抹一把眼泪,心疼地帮花有方摘去头上的草叶。
“只是这样苦了姑娘了!”
“我没事。只要能时时守着他,看着他,知道他过得好,没有冻着,没有饿着,我就心满意足了。”殊曼曼牵着花有方,花有方茫然跟在后面,一脚深一脚浅地迈向回家的路。
满山满野的淡淡新绿成了油油的深绿,缤纷的色彩变成了一致的墨绿。几场连绵的雨后,春天也变得稳重成熟,不再是忽冷忽热变幻不定。残花落尽,春已尽。
“状元郎游街喽!”一群顽童兴高采烈喧哗着。“当当。”不甘寂寞的顽童模仿着咣咣的锣声,在前面兴奋地开路。一群孩子簇拥下,状元郎神采飞扬走在中间。状元郎右手握着细细一根柳枝,柳枝不时甩向身后。“快,状元郎的马跑了,快追。”顽童们牵着拉着推着飞跑起来。迎面的风拂在脸上,状元郎的一丝头发散落下来,随风起伏。
“哎呦。”
“不好了,状元郎摔下马了。”顽童一阵喧哗。
“相公!”殊曼曼急忙跑过来,推开七手八脚的孩子,将花有方扶起。花有方这跤摔得不轻,呜呜哭了。“状元郎哭了!”顽童们起起了哄。“好了,好了,今天就玩到这吧。一人一片,不许多拿,明天再来玩。”殊曼曼拿出个篮子,将篮中糕点一片片分了出去。拿到糕点的顽童一哄而散,转眼只剩殊曼曼和花有方二人。
不知为何,花有方止了哭泣,发起脾气,就是不肯回家。“状元郎游完街,该回衙办公事了。”殊曼曼低声劝着。花有方若有所思,犹豫一下,这才跟着殊曼曼走了。
目送两人消失在柴扉后,杜林丰轻叹一声,踏上自己的路途。
落花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踩在脚底吧唧作响。碾得稀烂的残花与泥水混在一起,重又回归尘土。密密的枝叶压得树枝弯下了头。杜林丰伸手撩开弯曲的细枝,沿着林间蜿蜒的小径走出去。
“兄弟,今后有什么打算?”洪天师打破沉默。
“这……”杜林丰沉吟难语。
“怎么,还在想着将窃贼拿下,重返天云宗吗?”
“不这样又如何呢,总不能和孤魂野鬼般四处漂泊吧。”葛鲜仁有感而发。
“咱们修行之人除了修炼长生飞升,还图个什么,兄弟想过没有?”
“这……”杜林丰确实懵懵懂懂,这些事情当真没有想过。
阿罗心里不屑道:“有了长生才有无穷无尽地享受,才能称霸天下,这算什么问题。呸!”不过这话他只敢闷在肚里,可不敢当真说出来。
“咱们修行之人追求长生,当然是为了永享仙福。当然了,咱们这仙福也不是白享的,享福之前,不知要历经多少波折,积累几多功德!”葛鲜仁依然是一副有道模样。
“道友所言极是,咱们追求长生,自然少不了为天下苍生尽上一分心力,不然岂不白白浪费大好身躯。”洪天师不住点头。
“这……”杜林丰心动了。
“呸,傻瓜蛋。有了无尽生命,当然要尝尽天下美味,阅尽天下美女。至于天下苍生,那就等着老子来征服吧。”阿罗心里大谬不然。
“只是道长,我能做些什么?”杜林丰依然有些迟疑。
“哈哈哈哈,兄弟,以你大好身手,又有什么做不来!”洪天师哈哈大笑,“我洪天师受命于天,立下宏远,要将天下苍生普度。老兄不才,受天帝之命,创下天道教,要让天下苍生都沐浴在天帝的光辉之下,让一切信仰天帝的纯洁灵魂进入天堂,与天帝一起,共享永世的幸福。兄弟,这番事业你觉得如何,能否入得了你的法眼?”
杜林丰的心砰然动了起来。
“呀,这可是番了不起的功德。”葛鲜仁禁不住大声称赞。老道没说出口的是,能搭上天帝的关系,将来飞升岂不顺当,入了仙班,品秩也能便宜上不少,洪天师这个关系一定要紧紧抓住才是。洪天师傲然抬起头,两眼炯炯盯着杜林丰。热切的目光一下就让杜林丰的血沸腾起来。
“无聊。要将天下收入囊中,直接用本事来拿就是。非要用这等骗子手段来骗取愚夫愚妇。仙帝真是个窝囊废!呸,软蛋!”阿罗心里充满了对仙帝这个没用软蛋的鄙夷不屑。“哦,洪老头,那边老太婆提起的天道教是不是就是你所创的那个玩意。”阿罗想起小宝奶奶提到的那个天道教,发问道。
“道友所说不错,那正是老夫所创之教。这两年老夫开始在这一带传教,那日见到天象异变,这才赶来,天幸遇到兄弟。”
杜林丰想起那天之事,原来洪天师的赶到并不完全是巧合,如果不是他及时出手相救,真要丧命在圣明教主明光子的手下。
那日明光子重伤之余,将杜林丰重创,真气几乎打散。人不同于妖,而杜林丰更不同于常人,经过这些日子的疗伤,杜林丰已觉伤势痊愈。但真气的运行却和以前有了区别,厚重粘滞许多,不似从前那般轻盈。只是真气运行虽缓,却能带动更加庞大的蒙荒气。杜林丰揣测,这应该是功力提高所带来的变化,并非受伤所致。
洪天师虽说受命于仙帝创教,可他势力单薄,不敢直接面对一元宗,因而只在那些大门派势力不及的地方行道传教,发展势力。明光子也是为了同样原因跑到净空星上收编妖界势力。两人的冲突交手,虽然巧合,可冥冥之中,因着杜林丰的关系,却成为必然。
杜林丰自与洪天师一别,中间许多曲折坎坷,终于又与洪天师重逢。两人的路曾经交he,但那时的洪天师穷途末路,惶惶只求自保,萍水相逢就匆匆分手。当历经许多曲折后,二人的路终于又交汇到一起。这时的洪天师受命于天,俯视天下苍生的气势隐隐升起,对杜林丰自然升起招揽之意,而且也有了招揽的资本。
“杜公子,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还不赶快应下来!”天道教乃仙帝授命所创,葛鲜仁听着就怦然心动,当然不愿错过机会,不住鼓动杜林丰加入,生怕他错过眼前这个攀上高枝的机会。杜林丰迷茫中找到方向,就算没有葛鲜仁的鼓动,也是要加入天道教的。杜林丰拿眼瞧瞧葛鲜仁和阿罗,两人都没有异议,这才欣然加入。洪天师满意地开怀大笑,一把搂住杜林丰双肩,并肩走在路上。
曲折行来的路交汇在一起,又曲折向前行去。杜林丰沿着脚下的路继续前行,道路蜿蜒向前,将为他带来什么样的未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