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崖在阳光下投下长长影子。影子以山石为轴,自西向东转了两圈,毕勰仍然没有动静。当影子第三次投向西方,山石动了。紧封洞口的石头向外滚了几圈离了崖壁,然后顺着山势掉落山脚。嗖的一下毕勰从洞里跳出,弹到山头迎风挺立。破烂的布条千条万条在风中摇摆。低头看看丝丝缕缕的衣衫,毕勰不满地摇摇头,双拳跟着紧握起来。
天君宫大门紧闭如咬紧的牙关,没有了往日热闹景象。一块巨石呼啸飞向大门,轰隆砸到上面。大门上一阵尘土飞扬,尘土中坚硬的板牙断了一根,洞门豁出一个大口子。
“谁?谁敢来天君宫闹事!”一个小妖将脑袋探出豁口,上下打量嘴里乱嚷着。
“你爷爷我来了,快去把你们那一群大小臊猪全给我叫出来。”毕勰从洞口上方一跃而下,揪住小妖脑袋,将他从洞口拖出,嘴巴对着小妖耳朵大声吼着,指示完后,又将面无人色的小妖丢回洞里。小妖惊恐万状爬起,反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喊着:“毕勰来了!妖魔头来了!”声音顺着山洞传进去,越传越远,消失在山洞深处。毕勰满意小妖的表现,在平地上挑个舒服地方睡下,一只眼瞅着洞口,等这群猪妖出来。
阳光温暖地洒在身上,毕勰舒服地眯着眼直想瞌睡。可小妖进去后就再无动静,他等得不耐烦起来。看着日头一寸寸爬高,毕勰终于跳起来上到空中,绕入云岭飞了两圈,确信没有埋伏,这才抱着块大石回来,又向天君宫大门砸去。什么反应都没有。毕勰等了一阵,没人出来搭腔。他挠挠脑袋疑惑了:“海家兄弟几个难道真成胆小鬼了?怎么总不见他们露面。莫不成他兄弟几个都不在,就留些小妖看家不成?”毕勰登时就想进去看看,可又害怕里面有埋伏,终究没敢。
他这担心倒不是多余。小妖们怕极了妖魔头,都埋伏在洞里不肯出来,想借着地利与他周旋。在洞口徘徊两圈,毕勰一拍脑门,嘿嘿笑道:“我怎么早没想到,你们既不肯出来,我就请你们出来。”他腾身跳到空中,向四处张望一圈,然后向北边飞去。来到一条河边,毕勰俯下身,一脑袋扎入水里大口吞着河水。他这一招,不过是将袖里乾坤之法作用到肚腹上,用自家肚腹来装河水。鲸吸之下,河水水位急剧下降几乎断流,毕勰不得不放慢速度,耐心灌水。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毕勰终于站起身,拍拍高高鼓起的肚皮,满意笑了笑,然后用力跳到空中,晃晃悠悠往回飞。
洞口依然平静。毕勰探头到洞里,张嘴将满腹河水向外倾倒。刚倒得片刻,就听得洞里传来惊叫,毕勰心里得意,双手叉腰加力,将一肚子水一股脑喷入洞里。激流轰隆隆冲入,片刻就将低洼处灌满,在洞里冲撞一圈后又倒流出来。毕勰听得轰隆声往外传来,忙跳到空中看下方热闹。
湍急的水流卷着洞里一切能够卷动的东西倒流出来,从洞门上的豁口向外喷着水箭。洞门哪里顶得住如此巨大压力,不过一瞬砰地向外弹出卷进水流之中。水流冲垮洞门,哗哗向外喷涌。奔腾的急流出了洞口,沿着山势向下冲,生生奔出一条瀑布。水中夹带不知多少小妖,昏头昏脑翻滚而出。也许是在水中翻滚太久,小妖们昏了头,只知双手乱抓,嘴里哭爹喊娘。毕勰看到小妖狼狈样,大出一口恶气,鼓着掌笑弯了腰。
大水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片刻就冲到山脚远远流走。漫山遍野,水流过处,横七竖八数不清趴有多少小妖。这时洞口跌跌撞撞爬出一个小妖,看他样子,没有其他家伙狼狈,想是道行不错,抗住了急流卷带。小妖浑身湿漉漉虽然狼狈,但衣裳依然光鲜,瞧着应该是个头目。毕勰空中看见,一个苍鹰搏兔猛扑下来,将他擒住带到空中。
头目看清捉住自己的是毕勰,早没了几日前叫嚣杀死毕勰的勇气,只是一个劲讨饶。毕勰嫌他啰嗦,连扇几个耳光,打得大牙掉了几颗,小妖这才呜呜安静下来。毕勰这时方才问道:“你家那几个大猪头呢?”小妖连连摇头,口齿不清说道不知,几个大王已经出去一段日子了。毕勰见问不出什么东西,随手将他丢下。眼角余光瞥见小妖衣着光鲜,他急忙冲下将人抓回,三两下剥个干净,这才又将人扔开。
一把扯掉身上破布,毕勰将抢来的衣服换上。在空中飞过两圈,衣服在风中吹得干了,他也兴趣阑珊,再没心思和这些小妖纠缠,掉头就想回去,刚飞过几十丈,却见漫山遍野的小妖爬回洞口,集合在一起又是黑压压一堆。毕勰猛地省起,就是这么一群喽啰,几天前差点要了自己的命,要是海家兄弟将森林里的妖精都笼络到旗下,今后的迷沼森林哪里还有自己混的份。
“不能便宜了海家那几个猪头!”毕勰嘴里恨恨迸出一句话,“谁要和这几个猪头混一堆,爷爷就和谁不客气!”打定主意,毕勰转眼飞个没影。他这一去,迷沼森林就闹出大乱子。妖盟苦心收罗的势力,不过数日,就被摧残大半。
殷鉴之风尘仆仆赶了几天路,终于远远看到入云岭那高耸的身姿。落败的羞辱和血海深仇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找到妖盟报仇成为支持他的唯一信念与支柱。如今妖盟遥遥在望,心情激荡,泪水情不自禁涌了上来,双眼模糊成一片。报仇的时刻就快到来,殷鉴之绷得紧紧的神经不由松弛,疲劳难以遏制地压上肩头,身形随着晃了几晃,差点摔倒在地。
“少主,少主!”随从们纷纷扑上来扶住。
“你们都别过来!我没事。”殷鉴之强自振作,推开身边热情地鸡妖,不失威严地大声阻止道。随从们被他喝止,全都停下呆呆看着。见到这些家伙一个个垂头丧气,殷鉴之心里恼火却不好发作,只得嘴上给他们打气道:“你们看,妖盟就在前面。咱们只要到了那,一切都有妖盟主持公道,我们一定可以把毕勰和他同伙捉拿归案。到时候,将他们剥皮抽筋,什么都由得我们。”
“是,少主说得是。”随从们有气无力回道。
软绵绵话声落入耳里,殷鉴之肚里恼火遏制不住腾地跳起,双眼在怒火烧灼下登时血红,瞪得圆圆地吼道:“你们刚才说什么,我没听见。”
“是,少主说得是。”随从们扯开喉咙,大声嘶喊道。
“对喽,这就对啦!”殷鉴之满意道,“现在,所有人都给我听着,挺起胸膛,打起所有精神向妖盟阔步前进,别让人把我们看得低了。”殷鉴之给所有人打着气,也给自己打着气,满怀希望踏上前路。
妖盟殷鉴之不止来过一次,熟门熟路了,可让他奇怪的是,入云岭下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小湖,也许,这是妖盟的新气象新发展吧。揣着疑问和希望,殷鉴之一行绕过小湖,向山上走去。远远见到洞口黑压压人群,殷鉴之心里一喜,想不到妖盟对自己这么重视,派了这么多人出来迎接。
“看到没有,妖盟对我们多重视,这么多人出来迎接我们。”欣喜之余,殷鉴之忍不住对那帮垂头丧气的手下夸耀起来。手下连连点头称是——少主的话,永远只能说是。可越走殷鉴之越觉得不对劲,洞口那堆人的狼狈样看在眼里,哪有半分欢迎贵客的气氛?
“少主,这妖盟也太寒碜了点吧。欢迎人怎么都这么没气氛!”一个手下不合时宜地说起怪话。“去,你懂什么!人家大场面自有大场面的排场,就你那点见识,知道个什么!”殷鉴之竭力维护妖盟的高大形象,对这不懂事的手下毫不客气训斥了一句。
来到洞口,殷鉴之再也无法掩饰失望。一群人在那哭天抢地,竟无一人上前问候一句,哪里是在欢迎贵客。他小心地在人堆里穿行,寻找自己相熟的头目。人群忽然一阵骚动,一个小妖赤条条从山下爬上,遮遮掩掩躲避着大伙目光就想进洞,可刚往洞里走上几步,却又退了出来,两眼四处打量。
“能范兄!”小妖虽然鼻青脸肿,殷鉴之还是一眼认出,惊喜地上前一把拉住小妖光溜溜的臂膀道:“能范兄,别来无恙。我好惨啊!”见到亲人,殷鉴之此刻再也抑制不住,呜呜哭了出来,泪水滚滚而下。小妖浑身精光被人抓住,好生尴尬,一边挣脱殷鉴之就要扑上来的怀抱,一边嘴里言不由衷道:“好好,惨就好。”
小妖这句话落到殷鉴之耳里不啻晴天霹雳,他一把抹干泪水,怒道:“什么,你说什么!”小妖这时猛然醒悟,赶紧道:“鉴之兄,稍安勿躁。稍候片刻再说。”小头目甩脱殷鉴之,打量周围一圈,挑中两个身材相近小妖,命令道:“你,把衣服脱下。你,把裤子脱下。”两个小妖虽不情愿,但抵不住头目威严,乖乖脱下衣裤。
头目匆匆穿上衣裤,这才道:“鉴之兄,何事凄惨?”殷鉴之控制不住情绪,抱住头目重新大哭道:“能范兄,我好惨啊!我现在是家破人亡了。”接着,他一五一十将唤天寨被妖魔头和同伙血洗之事哭诉出来。海能范听得悚然动容,惊怒道:“妖魔头竟然如此猖狂!鉴之兄放心,我马上禀报我家大王。待我家大王联合圣明教主,一定将妖魔头碎尸万段,为咱迷沼森林除去这一害!”
心事倾述一空,得了这么句斩钉截铁保证,殷鉴之心头如同搬掉块大石,这才注意到海能范和天君宫的异样之处,诧异道:“能范兄,你们这是为何,怎么如此……”海能范微显尴尬,拉住殷鉴之就往洞口走,边走边道:“来,鉴之兄,咱们到里面谈。”才进洞口,洞里水汪汪的,再不能进,海能范猛然省起,又将殷鉴之带出来。
“能范兄,你们这是怎么了?”殷鉴之疑问重重道。
“啊,这个……”海能范小心斟酌词句,接着道:“实不相瞒,鉴之兄,咱们今日这么狼狈,都是拜那妖魔头所赐。”
“啊?”殷鉴之听着心都颤了起来,报仇的希望瞬间远去了十亿里路。
“情况是这样的,鉴之兄,妖魔头不知从哪打听到我们大王不在,就此寻上门来闹事,将我们天君宫大门砸坏。我带着小的们一路追杀,将他打成重伤,妖魔头狼狈逃窜。唉,也是我们没经验,大伙将妖魔头打得屁滚尿流,个个兴高采烈,所以就疏于防范。妖魔头养好伤,重又摸上门来,不知怎么弄这么多水灌进来。待我们杀出,他又跑了个没影。唉,这个天杀的!”海能范真真假假叙述一番,末了叹上一气,一幅壮志未酬,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憋屈样。
“啊!当真是可惜了。”殷鉴之惊叹一声,希望倏忽又赶回十亿多里路,抱屈道:“能范兄,你们要是再加把劲,将那妖魔头灭了就好了!”
“那是,那是。”海能范搓着手附和道,“都怪我们一念之差,念着他也算咱们森林里的同道,没有下狠手,否则也不会出这么多麻烦了。”
“就是,对这种人就该痛下杀手,杀他个形神俱灭才对!”殷鉴之恨恨道。
“嗯,就该如此。”海能范连连点头,接着话锋一转道:“鉴之兄今后意欲何往?”
殷鉴之闻言,悲从中来,咽声道:“我现在是家破人亡,希望妖盟能够收留。将来追杀妖魔头,就算是刀山火海,鉴之也誓死追随!”海能范大喜道:“鉴之兄就先和我们一起操练,过几日我去寻回大王,咱们再找妖魔头算账。”两人合计已定,殷鉴之带着他那一小队人留下,小队头目就由这少主担任。海能范安排完殷鉴之,吆喝小妖起来干活,将洞中积水排出。
天边隐约露出个白头山尖,与人所描述的入云岭颇为相似。杜林丰停下脚步,将葛鲜仁放下,跳到枝叶巅眺望。葛鲜仁听闻入云岭到了,跟着跳上树梢。看他身形利落的样子,伤势感情早就好了。
遥望地平线上飘摇的山峰,想起满山满谷的妖丹,葛鲜仁立刻激动起来,撺掇道:“杜公子,咱们是不是直接杀将过去?你打前锋,山人给你殿后。”杜林丰此来,只为探听毕勰消息,能不打斗就不愿打斗,何况入云岭是传说中妖界核心,妖怪的道行绝对不敢小瞧,沉吟一下方才道:“道长切莫着急,咱们先远远绕这山岭走走,探清情况再说。”
三人围着地平线尽头的山岭远远绕了一圈,看清远近再无雪山,这才确定入云岭到了。葛鲜仁急道:“杜公子,咱们如何行动?”杜林丰想想,迟疑道:“咱们还是在外面转转,找个本地人问清情况再说。如果这里确实不是毕勰老巢,咱们就直接回去吧。”葛鲜仁闻言急道:“这怎么能行,咱们总不能空手而归……”老道还待再说,袖子一紧却被阿罗拉住。阿罗连使眼色,他这才安静下来。
“这样,大哥,咱们不如兵分两路,你和庄伏邪那傻狗一路,我和小牛鼻子一路。咱们也不必深入,就在附近打听消息,然后再来汇合决定下一步行动。你看这样如何?”阿罗是老江湖,知道妖界底细,只想支开杜林丰,在外围干些打闷棍剪径的勾当,捞够好处就走。葛鲜仁心领神会,只道是阿罗有了主意,又准备来一次药倒入云岭,支开杜林丰只为少一个分好处的,极力点头赞同,胡子跟着脑袋在下巴上都飘荡起来。杜林丰想想,这样也不错。几个人分成两拨,分两处前行。
入云岭渐渐高大起来,脚下不时出现条小路。杜林丰警惕起来,远远避开小路,放慢速度小心在草丛中穿行。
阿罗很快也发现了曲曲折折小路。他顺着小路来回走上几圈,挑好地方,将一张轻飘飘丝网撒在地上。丝网无声无息没入土里。这丝网是炼制束魂丝剩下的尾料,只能缚人。布置完一切,阿罗远远躲开睡下。葛鲜仁奇道:“道兄,怎么不走了?这离天君宫还远呢!”阿罗不耐道:“你要活腻了,就自个去那报到。”葛鲜仁让他一抢白,脑子这才从利欲中挣扎出来有些明白,张望一阵,乖乖坐下打坐练功。
“救命!”
一个时辰不到,埋伏处就有了动静。阿罗腾的一下跳起,直朝喊声起处奔去。葛鲜仁睁眼跳起,不甘示弱追在后面。两人风一般冲过去,只见一堆鸡妖围着当中一人,七手八脚撕扯身上的丝网。
事情就有这么巧,殷鉴之刚开始巡山,就让阿罗陷阱逮着。一群人七手八脚帮他解开丝网,殷鉴之大发脾气,嫌手下动作不够利索,阿罗和葛鲜仁这时冲了出来。殷鉴之一眼看到两人,浑身立刻哆嗦起来,嘴里尖叫道:“恶棍,恶棍来了!你们手脚快点,你们俩赶紧回去报信,咱们一定要把这两个恶棍千刀万剐。”阿罗没料到撞见的是这么一大堆人,眼见敌众我寡,转头就跑。葛鲜仁正待问个为何,只见一群鸡妖冲了过来,脸色登时变得惨白,跟着阿罗就往林中逃窜。
二人不辨方向,哪里草密就往哪钻。逃过一阵,鸡妖反倒越追越近。阿罗一横心,就从草里飞出,葛鲜仁慌忙尾随在后。才飞到空中,二人不由倒抽凉气,心里不停叫苦。原来,慌乱之间,二人反往入云岭方向逃了过来。入云岭小妖得到报信,黑压压飞起一群前来捉拿毕勰同伙。两人这一飞,正好撞上妖军大队人马。阿罗急往斜刺飞,奈何小妖飞行速度不比他慢,紧紧咬在后面。眼看就要落入重围,阿罗忙又向下扎入林中,一头遁入土里。
葛鲜仁跟着遁入,穿行一阵,只见阿罗躲在一块石后,他便挨了过去。阿罗一脚将他踹开,嘴里低喝道:“滚开,别呆在一块,自个找个地方躲好。”葛鲜仁见他如此不仗义,心里愤怒,暗自咒道:“你就在这等死吧,山人自个逃。”没逃出多远,地面上雨点般轰击砸了下来,葛鲜仁忙祭出龙甲,在地下不住改换方向逃窜。可不论他怎么跑,轰击总能准确追来打在身上。身上一下下挨着击打,龙甲虽说结实,葛鲜仁的心却已先承受不住。
“完了,完了。想不到山人命丧今日!”雨点般打击让老道绝望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