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五 贵人

“勿良！”男孩忍耐不住，尖叫了一声。果果浑身打个哆嗦，忙回身安慰道：“老大，说完这几句话，我就给你抓蜘蛛精去。”

“不行，我要马上就去！”宝宝声色俱厉回道。

“好好，马上就去，等听完这几句话，我给你抓十个行不行？”果果和宝宝打着商量。

“不行！你先已经答应给我抓十个了，现在我要二十个！”宝宝精明地记着果果前面已经答应过的条件。

“成。”果果一口答应。男孩这才嘟着嘴安静下来。

杜林丰离家出走前，侠客传奇也多所涉猎，故事里的侠客南山诛魔北海戮凶，天南海北杀得血流盈野，百死余生后抱得美人逍遥而归，看得倒是让人热血沸腾，心动过速之余，颇有拿把菜刀出门杀他个稀里哗啦之念。杜林丰其后出门修仙，多少还能找得出受侠客小说影响的印记。在军旅中一番历练，特别是受到任逸轩、萧问剑的言传身教后，他对人生看法成熟了许多，于所谓侠的观念上，多少有了自己的认识，如今听得果果这老妖居然对侠也感兴趣，忍不住插进来道：

“所谓侠者，无非急公好义而已；侠之大者，非为国为民之辈难当！”

“急公好义，为国为民？”果果迷惑地瞪着杜林丰，嘴里咕哝着这八个字。

“啊，杜公子，你去看看庄伏邪那畜生。噢，还有阿罗道兄，烦请你也照看一下。”葛鲜仁生怕杜林丰多言坏事，忙把他支开。阿罗听到“那畜生还有阿罗”这句，恶狠狠瞪着葛鲜仁。葛鲜仁自知失言，两手拢在袖子里，暗暗对他抱拳示意。阿罗不愿坏财产好事，冷哼一声，抱住脑袋躺倒地上，自去与杜林丰纠缠。

“咳咳。”葛鲜仁咳嗽两声，打断果果思绪。果果正思路混乱，回转神来，忙向葛鲜仁请教：“道长，咱这迷沼森林既无国又无民，岂不是学不来大侠风范？”

“非也，非也。咱们求道之人，早就超越了什么国啊，民啊的，怎么能把大侠风范囿于国民这些狭隘范畴内呢！求道之人，都是求索路上的同路人，我们都是一条道上的人，急公好义当然是对同路之人的，做到这点，那就有了大侠风范，又怎会学不来呢！”葛鲜仁振振有辞发着议论。

一番高论入耳，果果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和宝宝就是同路人，宝宝要什么，我就给什么，其实我早有大侠风范了。如此看来，我就不用再辛苦去学什么大侠风范了。道长要是不说，我还不知，嘿嘿，多谢道长了。”

“这个，这个不对。你这还不是完全的大侠风范。”眼见果果就要脱钩，葛鲜仁急忙接道：“大道之途，千人万人于路上，你只顾着一人，这是小侠风范，不是大侠风范。果果大侠变成果果小侠，这听起来岂不别扭！”

“小侠风范也能飞升入仙界吗？”果果挠着头皮，满脸期冀望着老道。

“啊，这个吗，小侠风范当然也是可以升入仙界的。”葛鲜仁说到这里，果果长长松了口气。葛鲜仁心里暗哂一声，这欲擒故纵之策，用到老妖身上一样有效。不待果果放下心，他又接着道：“只是，这里面的艰难险阻就非一般人能当得了的，千万人中能有一个成功飞升就算不错的了。”

“噢，怎么升仙这么艰难！”果果倒抽一口凉气，为难地皱起眉头。

“呵呵，升仙之途有人是千难万难，可有人却是坦坦荡荡！”葛鲜仁傲然一笑。果果吐出凉气，忙追问道：“可是有了大侠风范，升仙之途就能变得坦荡？”

“正是如此！”葛鲜仁不失时机又把链子往果果头上套。

“大侠！嘿嘿。”果果喜得直搓双手。葛鲜仁眼角余光将他欢喜神态尽数收进，对自己这绽莲之舌不禁生出几分自负——不愧为一宝啊！

“这么说，我要能为道长几人急公好义，就有了大侠风范？”果果试探问道。

果果自己将脖子伸到套子里，葛鲜仁心里欢喜，紧抓时机道：“若有大侠风范，当然如此。当然啦，若有其他同道有求，你也都能一一应之，此不为大侠风范，又能为何！山人瞅着你眉宇间颇有几分仙气，想来也该是仙途中人。果果，伸手出来，待贫道为你看看。”

说到这里，葛鲜仁又祭出看相算命的把戏，要将链子收紧。果果是成精老妖，对这人间神术早有耳闻，听得眼前高人通此神术，欢喜将大手伸到身前。葛鲜仁双手捧住果果大手，一边看嘴里一边啧啧有声：“不错，不错，果是有缘之人。啊呀，你看看，这仙路为何如此崎岖坎坷，险阻重重！”这一声急转尖叫，听得果果浑身一抖，心尖儿都颤了几颤。男孩听着一乐，尖笑一声道：“听到没有，升什么仙，还是入魔好！”果果充耳不闻，只是睁着大眼，巴巴望着葛鲜仁。

大手差点脱手而出，葛鲜仁忙紧紧抓住，心里却是暗暗好笑，只是神态依然高深难测，丝毫不将心里波动露出。这欲擒故纵之策实是用得熟了。

“咦，仙途这一处何故突遇三断，其后就平坦起来，这却为何？待贫道仔细算算。”葛鲜仁放下果果大手，翻着白眼，嘴里念念有声不知咕哝着什么，一只手上几只手指飞速地掐来掐去。果果闻听这一声惊咦，浑身一抖，待听到平坦二字，喜得抓耳挠腮，不知如何自处，欢喜之余，对那一个断字始终有些惴惴不安。黑猫却重重哼了一声。

“啊呀，原来如此！”

果果和宝宝急尖起耳朵，静听下文。

“实在是天幸啊！”葛鲜仁激动叹道，“果果你虽是有缘之人，可仙路却崎岖坎坷，难免有半道夭折之祸。可看看，仙路辗转到了这里，突然遇到三贵人，在贵人点化下渡过波折，自此大道平坦开阔，直有通天之势，当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岂不说的就是你的仙路历程！”

“呵呵。”果果喜得只有憨笑，猛然想起还有疑问，于是赶紧问道：“道长，那三个贵人在哪，我这就找他们去。”葛鲜仁手捋长须，岸然笑道：“何须多事，你那相上分明记着，得遇贵人，就在今日。”果果惊喜四顾一圈，然后怔怔盯着葛鲜仁，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神情。葛鲜仁但笑不语，满面和煦春风却已轻轻拂过果果身心。

“嗷呜！”果果兴奋地仰天长啸。啸声威势无比直入云霄，方圆百丈内，细枝树叶纷纷化为齑粉落下。

啸声一浪接着一浪远去，良久渐渐平息。果果平静下来，低下头，却见杜林丰满脸苦笑从地上爬起，葛鲜仁兀自在地上抖个不停，眼耳鼻喉间不停向外溢着鲜血。果果这一声巨吼，葛鲜仁当了个正着，当下就受伤倒地，杜林丰也给吼声震倒，避开声浪锋芒，方才保住没有受伤。

“勿良，你该死啊，叫那么凶干什么！”宝宝松开捂住耳朵的双手，骂骂咧咧从地上爬了起来。果果脸一红，慌忙抱起老道，紧紧搂在怀里。葛鲜仁让他这么一搂，噗的一声，一腔热血在大力挤压下脱口喷出，脸色登时苍白委顿下来。杜林丰急忙从果果手上接过葛鲜仁，扶着靠坐在树上，让他打坐慢慢运气疗伤。阿罗惊骇地从地上爬起，悄悄向后退上几步，离开果果远远的。庄伏邪一直在地上趴着，躲过恐怖声浪的袭击，这时也赶紧倒退着爬到阿罗跟前。

场面一时冷清下来，果果手足无措瞧着葛鲜仁。

好在这段日子老道服过不少妖丹，功力长进不少，调息一阵，鲜血止住外溢，气色慢慢恢复一些，只是脸色依然蜡黄难看。他惦记着要将果果脖子上的链子收紧，于是强撑着伤势，缓缓睁开眼，微微招手致意。果果满脸愧意。葛鲜仁虚弱道：“果果，可知你命中贵人是谁？”果果重重点着头，再不敢随意出声。

“这就好，好好把握机会……”葛鲜仁见他知道贵人就是自己，这才放下心，后面的话再无力补充，只好闭了嘴专心疗伤，待伤好后再把链子锁上。过了一刻，老道终于艰难地气运一个周天，打通各处淤塞脉络，气息渐渐悠长。果果这才放下心。

男孩旁边听老道啰嗦早觉无趣，这时上前拉拉果果衣角就要离去。果果对男孩摇摇手，男孩撅嘴背过身。场面安静得有些尴尬。果果心里有许多疑问，见杜林丰在旁照看葛鲜仁，于是压低嗓门小声问道：“贵人，你们来迷沼森林有何贵干？”

大汉憨得可爱，杜林丰对他颇为喜爱，见他发问，微笑道：“我们这是前往天君宫寻访妖魔头毕勰。”

“天君宫？毕勰？”果果眉毛立刻皱了起来。

“怎么，有什么不妥？”杜林丰见果果神情，应该是对毕勰有所了解，于是请教道。

“天君宫是海家兄弟的地盘，那怎么找得到毕勰。要找毕勰，该往云中泽以西去。嘿嘿，毕勰那家伙相好的跑去人间的什么苍南国，妖魔头要不闹事就往那边跑。你们要在迷沼森林里寻毕勰，这可找错方向喽。”果果深谙内情道。

杜林丰一路行来，历经许多艰难险阻，眼看就要进入妖界腹地，不料果果却进言向西，此行方向错误，心里有些难以接受。果果见杜林丰神态，显是不信他所言，不满道：“毕勰这坏家伙从小和我打到大，他的底细迷沼森林还能有谁比我更清楚。不是我吹，要不是有我，迷沼森林就要让这妖魔头弄翻天了。”

“吹什么吹！人家毕勰才是好样的。瞧瞧妖魔头现在名声多响亮，你呢，混得这么个熊样，哪点比得上妖魔头一星半点！”黑猫毫不客气臭着果果，大汉只是嘿嘿憨笑，却不还嘴。

沉吟一下，杜林丰自语道：“既然已经来了，总该看个究竟。天君宫里如若寻不到毕勰，到时再回人间寻访就是。”果果虽然让葛鲜仁一张嘴侃得晕晕乎乎，可打心眼里瞧不起这几个贵人的本事，老道瞧在一张嘴的面子上还能敬他几分，其他人就没必要客气了，听见杜林丰坚持要前往天君宫，不屑道：

“您这位贵人还是省省吧！不是我果果瞧不起你们，而是你们道行也太低微了。天君宫什么地方！凭你们本事，门都别想摸到。还有毕勰，我不知你们和他有什么过节，要是找他寻仇，还不如直接找个地方上吊算了。”

“勿良，啰嗦那么多干什么。他们爱去寻死，由得他们自去，咱们管那么多干什么！”黑猫不满训道。果果听宝宝所言极是，频频点头，可想起大侠风范，心里却觉不妥，不知就这样放任三个贵人寻死，自己是否有亏大侠风范。

啰嗦半天，什么好处都没捞到，黑猫再也懒得在这废话，上前拉住果果就要离开。果果却念叨着大侠风范，迟疑不肯就走，两脚和钉子般钉在地上。黑猫使劲拉拽，果果纹丝不动。黑猫竖起两撇眉毛怒道：“勿良，为何不走？”见黑猫发怒，果果赔笑道：“再说几句，再说几句就走。”葛鲜仁猛可听到一个走字，顾不上打坐疗伤，急睁双眼道：“果果，你既得遇贵人，仙缘来了就……咳咳。”

一阵咳声打断老道话语。葛鲜仁本意说仙缘来了就不要错过，如果现在就走，少了贵人扶持，今后再无升仙之望。不料情急之下，真气阻滞，一口痰淤在喉咙口，憋住后面最重要的话没说上来，好端端一段说辞被咳声打断。果果听闻“得遇贵人，仙缘来了就”，心里大石咯噔落地。宽心之余，见葛鲜仁难过样，他要学大侠风范，就想多停留一阵，好好抚慰贵人一下。

宝宝听闻果果仙缘来了，既伤心又气愤。他一心要往魔界，勿良却要前往仙界，今后两人仙魔两隔，自己孤身一人如何自处？想到伤心处，宝宝眼眶泪水盈盈。透过涟涟泪水，却见果果将满腔柔情全都倾注到老道身上，他气不打一处来，不由哽咽道：“好好，勿良，你就跟着他们升仙去吧，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话刚说完，黑猫纵身就走，一腔悲愤再也抑制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哭声远远传过来。宝宝负气跑走，果果立刻慌了手脚，高声朝黑猫逃走方向喊道：“宝宝，勿善，别走啊，我陪你入魔界就是，你千万别丢下我不管。”喊声扑天盖地追着宝宝去了，黑猫却半点反应也无。果果慌忙招呼一声：“几位贵人好自为之，我寻老大去了。咱们有缘来日再见。”话刚说完，已经跑了个没影。杜林丰遥遥冲着果果消失方向喊道：“带好宝宝，别让他走到邪道上去，这比什么大侠风范都强！”

“多谢贵人指教，果果明白了。”声音若有若无传来，虽说隐约难辨，可其中那股虎威却仍透着棱棱威势。果果在场之时，庄伏邪一直都腿软站不起来，现下好不容易站起，却被这朦胧虎威骇得一抖，差点又倒回地上。

“咳咳。”葛鲜仁好不容易咳出一口浓痰，将真气理顺，有气无力慌忙喊道：“果果，别走。你一走，仙缘就没了，今后仙途坎坷，再也难寻登仙之道！”话声轻飘飘飞出数丈，还没越过身前那几株大树，就软绵绵跌落地上。话声落地，葛鲜仁一身精力似乎也跟着耗尽，顾不得看看果果是否循声回来，重新闭目端坐疗伤。良久，胸中那股郁闷之气终于化去，葛鲜仁这才睁开双眼。让他失望的是，果果那傻大汉却没回来。

杜林丰见着葛鲜仁没事，这才收回关切目光。葛鲜仁环顾一圈，却见阿罗头枕庄伏邪，倒在地上呼呼大睡，高高翘起的二郎腿，脚底肆无忌惮对着他。老道见状，气不打一处来，勉强站起身子，慢慢走到阿罗身前，伸手捏住庄伏邪脖子，发力将它从阿罗头下拉出，嘴里狠狠骂道：“畜生，还不起来！”庄伏邪早被阿罗压得难过，借这机会脱了身，一溜烟跑到杜林丰脚前趴下。

枕头没了，阿罗脑袋重重砸在地上。葛鲜仁见他还是不起，正想再骂，却见阿罗陡然睁开双眼，寒森森目光冷冷盯着自己，耳朵里针扎一般传来阿罗话声：“小牛鼻子，骂谁是畜生？！”葛鲜仁慌忙换上一脸笑容，柔声道：“道兄，该起来啦！”阿罗这才不慌不忙爬起身。葛鲜仁轻扯一下阿罗衣角，悄声道：“刚才那傻大个就这么跑了，你怎么不出声阻止一下？咱们要能将他收复，日后行道岂不轻松许多。”

阿罗懒洋洋打个哈欠，然后诚挚地对杜林丰笑笑，这才不冷不热回道：“算了吧，放这么厉害一条大虫在身边，你安得下心吗？”

“他再厉害又能怎样，还不是被山人的不烂之舌收拾得服服帖帖！再说，山人还给他套了条链子在脖子上，就这样放他跑了，岂不可惜！”葛鲜仁不服道。

“就凭你那两下，套上链子又能怎样？就算链子牵你手上，你拉得动他吗？”阿罗不屑道。

“可他已被山人驯得服服帖帖，温柔听话就跟大猫一般，有什么好担心的。”葛鲜仁急道。

“得了吧，这么厉害一条大虫，说话都跟打雷一般，一不小心就给他弄得伤筋动骨，老子才不想呆他旁边。哪一天你给他的温柔压死了，看你怎么去牵那条链子。”阿罗左右转转脖子，伸手拍拍葛鲜仁脸颊，耐心教道。

葛鲜仁翻翻白眼，心里仍不服气，可急切间想不出什么说辞，一口闷气憋着，胸腹间又隐隐作痛。果果那声长啸，自己居然伤成这样，当时没觉得怎样，老道现在想起才觉后怕。恐惧上心，葛鲜仁方觉阿罗所言有理，念头这才稍稍弯了过来。

阿罗丢下葛鲜仁，径直走到杜林丰跟前，殷勤问道：“大哥，你说咱们是向西回去，还是继续向东寻那天君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