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 果果

“杜公子，妖孽如此凶恶，我等如何是好？”虎虎话声中，葛鲜仁颤声小心问道。声音虽轻，可大汉耳目何等敏锐，已然听了个清楚，没等杜林丰回答，抢在前面不以为然回道：“兀那道士，好没道理，我们都是天生地长的精灵，哪里是什么妖孽，又如何凶恶了！”

雷霆般声音隆隆作响，话声歇了好长一阵，葛鲜仁耳膜还在吱吱尖叫。心狂跳一阵，没见大汉动手，老道于是壮胆道：“你一来就出手伤人，这还不够凶恶？”大汉伸手挠挠头顶，不好意思道：“他话说得难听，我一时忍不住，这就将他拿下了。”男孩接着恶声道：“对，谁要是敢和我们作对，就是这个下场！”

轰隆隆的话声震得葛鲜仁耳里又一阵嗡嗡作响，男孩奶声奶气话声跟着将嗡嗡声平息。大汉话声响得吓人，不过看样却是个讲道理的，葛鲜仁这时镇静许多，质疑道：“他话说得虽难听，可终究没有伤人；你一来就将他摧残弄得生死不明，天下还有如此恶事吗？你若行事总是如此乖张，不是暴徒魔头又能为何！”

暴徒魔头四字评价入耳，大汉脸色一阵发白，满脸都动了起来。男孩哈哈狂笑道：“对，我们就是暴徒魔头，你这道士说得太对了。勿良，给我上，将剩下三个一起拿下。”男孩说到动手，葛鲜仁心里直道坏了，不料一时出语不慎捅了马蜂窝，腿肚子都转起筋。庄伏邪想跑，却怎么都爬不起来，只有将两只耳朵盖住眼睛，来个眼不见心为净。杜林丰闻言绷紧肌肉神经，随时准备出手。

大汉面容扭曲好长一阵，突然面容一正双手一抱拳，对葛鲜仁躬身道：“道长教训得是，果果知错了，果果这就改。”男孩眉毛随声竖起，尖声道：“老二，你要干什么？！”

“宝宝，咱们不当暴徒魔头，这就把人还给他们。”大汉赔笑道，接着小心将阿罗从地下拔起。男孩瞪圆双眼，扑到大汉身上拼命踢打，嘴里声嘶力竭叫道：“不行，那是我的，你们全都是我的，我不许你还给他们。”大汉不顾男孩踢打，小心将阿罗放到地上。阿罗满头是泥，声息全无。大汉见到，一只巨掌伸过去将阿罗脸上泥土拨去，再拍拍两边脸颊，然后对葛鲜仁道：“道长明鉴，果果不是暴徒魔头，果果这就改。老天保佑这位道爷平安。”男孩这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哽咽道：“我的，都是我的，不许你还回去。”

葛鲜仁喜出望外，使个眼色，杜林丰忙将阿罗抱回，平放地上检查情况。大汉一只巨掌轻抚宝宝头顶，嘴里不停安抚：“宝宝别哭，果果赔你，你要什么果果就赔你什么。”一只眼却不住打量阿罗安危，生怕他就此死去，坐实自己暴徒魔头的恶名。果果手劲甚大，宝宝脑袋给他拨弄得两边摇摆痛苦难言。男孩止住啼哭拼命挣扎，好不容易从果果掌中挣脱，愤愤地哼了一声道：“你赔我什么？”

“阿嚏！”杜林丰推拿一阵，阿罗终于恢复生机，重重打个喷嚏，嘴巴鼻子里的泥土喷得到处都是。偷眼见到阿罗安然无恙，果果这才放下心，专心哄男孩道：“宝宝，果果上次给你抓的蜘蛛精好玩吗，还想不想要？”

“我还要五个。不，十个！”宝宝立刻开出价。

“好，宝宝要多少，果果就给你抓多少。”

两人话声中，阿罗揉揉鼻头，扶正被大汉拨歪的鼻子，满脸怨毒站起身，勾勾盯着二人不知想些什么，两边脸颊红肿得象熟透的苹果。果果这时背对阿罗，小心哄弄宝宝，宽厚的后背无遮无拦露在眼前。阿罗眼中凶光一闪，暗日剑悄无声息出手朝果果后心飞去。

果果后背猛然一跳，愕然转过身，只见暗日剑已到身前。他一扭腰让过，庞大的身躯动作却快得无与伦比，暗日剑堪堪擦着前胸而过。躲过这近在咫尺一击，不等阿罗变招，果果斗大拳头蓦地击向飞剑。凛冽拳风呼啸着砸到剑上，暗日剑一头刺入土里。不待阿罗做出反应，果果一个虎跃跳到身边，伸手再次拿住他的颈子。两次手法完全一样，阿罗竟是一点反应都无法做出就已束手就擒。

“嗷呜！”果果狂啸一声，两手分拿住阿罗两腿，作势欲撕。杜林丰惊叫一声：“住手！”果果闻声清醒过来，微一踌躇，改将阿罗往地上掷去，又将他摔砸入土里。

“这是怎么回事？”果果愤怒地朝着葛鲜仁咆哮，声浪一字字击向葛鲜仁心脏。老道痛苦地觉得，胸膛似乎被声浪撕开，心脏就要被揪出胸腔。杜林丰见他形势不妙，挺身而出挡在前面，开口道：“壮士息怒，你且听我解释。”果果一挥手，拳风挟带着杜林丰远远飞了开去，一直将他嵌入一棵粗大树干上方才止住去势。

“你给我滚开，我只听他解释。”果果狂躁地吼着。声浪再次袭向葛鲜仁，一字字如重锤捶在心口，老道哪里还承受得住，胸口一疼，哇的一声张口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宝宝看着拍掌开心笑道：“勿良，这就对了。我不是早就和你说过，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你对他们讲客气，他们就几次三番加害于你，你一发作，看看，他们不都一个个老老实实啦。咱们就该和毕勰那样，做个魔头多好！”

葛鲜仁心里这时难过得直骂阿罗多事，如果不是他贸然出手，眼看着就可以用言语将果果套住，哪至于眼下这般难以收拾。果果目光灼灼盯着，老道强忍伤痛，硬着头皮道：“果果，你可受伤？”

“没有。”果果冷冷回道，“不要拐弯抹角，你只须告诉我，他这样害我，是不是暴徒魔头，你们是不是该杀？”葛鲜仁正想答个是字，将阿罗一人推出去算了，不料听到果果说的却是你们该不该杀，看样子，只要一认账，自己都别想脱身，这个是字无论如何都不能出口了。

无数个念头转过，但都无法为阿罗行为开脱，葛鲜仁只好先绕弯子：“果果，你既没有受伤，那山人就放心了，就算死，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果果不置可否哼了一声。“不然，我们岂不都要背上暴徒魔头恶名！”葛鲜仁续道，“唉，就这一下，我们三人个个带伤，而且性命难保，真是命运多舛啊！”宝宝得意道：“活该，谁叫你们敢惹我们！”

“对，谁叫你们要当暴徒，你们活该！”果果接着补充道。

“这位宝宝，哦，不，是勿善，能有你这样一个兄弟当真让人羡慕。”葛鲜仁啧啧赞道。

“这还用你说。我家老二的本事谁都比不上！”宝宝得意道。

“唉，宝宝，快别这么说。这世上本事大的人多了去，我算得了什么。就算哪一天飞升了，仙界里那么多仙人，还不个个都比我强。”果果憨憨一笑，谦虚回道。“去什么仙界！”宝宝不耐地纠正道：“我们去魔界，到时候我当大魔王，你当二魔王。”

“宝宝，啊，勿善，了不起，真有志气！”葛鲜仁想要鼓掌，胸口一疼手臂抬不起来，只得顺着杆赞道，“想来你的本事更大了。将来你们兄弟二人到了不管什么魔界仙界，一定都是了不起的大人物！哎哟，果果，刚才勿善打了你那么多下，你受伤没有？”葛鲜仁话锋一转，关心起果果身体。果果哈哈大笑。男孩不好意思低下头，小声道：“我的本事可伤不到老二。”

“这样我就放心了。不过小兄弟还是英雄了得，比起我们可是强上太多了。”葛鲜仁由衷夸道。

“那是！”男孩一抬头，得意洋洋道，“在我眼里，你们还不就和爬虫一样，我小指头一弯，你们全都得给我趴下。”宝宝给葛鲜仁说得高兴起来，大汉看得嘿嘿直乐。

“就是，就是。你看他们两个，这不就是活该吗！”葛鲜仁指指半截埋在土里的阿罗和嵌在树上动弹不得的杜林丰，叹了口气，接着又道，“谁叫你们没这么好运气，做不成人家兄弟还要对人家出手，吃点苦头也是应该的。”果果重重点了点头。

“你说这事巧不巧，当年我们那有个侠客，他的本事可真了不得，就跟这位果果一般，当然他只是人间的本事。有一个小无赖，背后拿刀捅了人家一下，人家侠客回手就把刀夺下。周围人都劝侠客赶紧把他杀了，这是除暴安良的大好事。你们猜，人家侠客怎么做的，啧啧，当真是侠客风范，了不起！”葛鲜仁继续说着故事。果果听到人间侠客风范，不由竖起两个耳朵，准备好好参照参照，有了侠客风范，看来就该飞升仙界。

“这还不简单，一刀两断不就是了。”宝宝不屑道。

“呵呵，小兄弟虽说英明，这一次却猜错了。”葛鲜仁潇洒一笑，拈起胡须。果果听得入神，不由催道：“道长快说说，那侠客如何行的事。”

“侠客嘛，啊，啊……”葛鲜仁嗯啊几下，想着如何措辞。果果眼里闪着焦灼火焰，见他吞吞吐吐，一跃跳到身前，伸手将他托起，打雷也似急道：“侠客如何？快说！”葛鲜仁脸色一阵惶急，见果果没有加害之意，这才宽下心，只是果果手力甚巨，一双大手钢箍一般扣得身上难受，他皱紧眉头，挣扎道：“这个，侠客吗，你能不能将山人放下，果果。”

果果这才发现失态，嘿嘿笑着将葛鲜仁放下，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男孩见果果对葛鲜仁恭敬，不满地哼了一声，果果只是装着没有听见，满脸希翼眼巴巴企盼着老道。

葛鲜仁察言观色，心知形势又回到掌握，心下稍安，不慌不忙整整衣衫，这才接着道：“能为侠者，当然是胸宽如海，大慈大悲，哪会计较这点小事。那侠客当即丢下刀子，恭恭敬敬扶起小无赖，将他待若上宾。”葛鲜仁话刚及此，果果哈哈仰天狂笑。

待果果笑声稍住，宝宝冷声道：“勿良，听到没有，当侠客就是这么个下场！人家要杀你，你还得乖乖伺候人家。要是那无赖刀法高点，一刀就将侠客杀了，岂不是连仇都没法报！”果果盯着葛鲜仁道：“当真如此？”葛鲜仁心脏嗵嗵一阵乱跳，心里暗自后悔：“刚才的话说得过了，过犹不及。早知如此，何不就说侠客训斥一通，然后义释无赖，这样不就结了！现下说不得，只好硬着头皮接着上了。”

嘿嘿冷笑两声，葛鲜仁将头抬起，两眼翻白瞧着天空，手拈胡须道：“一刀就让人杀了，这样本事当得了侠客？”果果连连点头。葛鲜仁偷瞧在眼，底气大壮，又道：“就说果果你吧，眼看就要升仙的本事，这位仁兄能伤得了你分毫？”葛鲜仁哪知升仙本事大到什么程度，只是口口声声听果果念叨升仙后如何，因之手指阿罗两腿，极力吹捧果果本事，不料正说中果果心怀。

“嗯，是啊。”果果煞有介事重重点着头。

形势又回到掌握，葛鲜仁大胆续道：“那无赖既伤不到侠客，侠客岂不就当他是自己学坏的弟弟，给弟弟打上几下又能如何？既然是弟弟，侠客岂有不奉若上宾，小心教化的道理。就好比果果和这位……啊，一样。”

男孩听到这里，脸容一板，葛鲜仁就不敢将宝宝姓名点出。果果却是心领神会，心道：“这位道长说得在理。宝宝和我岂不就如此，我什么时候对他不耐过。”男孩也听出葛鲜仁话里不对的地方，只是想来想去，怎么也想不出来，到底老二什么时候多了个弟弟，这个老三自己怎么从来都没见过。

“哼！”男孩只有重重哼了一声。

“道长说得有理。”果果自言自语道。

“既然说得有理，你们还不快给我走。再啰嗦下去，老道这把老骨头可就支撑不住了！”葛鲜仁面带怡然笑容，心里却着急催道。

“喀嚓。”杜林丰这时挣脱树干，跳了下来。葛鲜仁胡侃这一阵，他已疗好伤势，眼见果果在和葛鲜仁讲道理，没有继续出手的意思，这才放下心。

“哦，对了，多谢道长指教。”果果突然醒悟过来，道声谢扑到阿罗露在地上的两条腿旁，小心刨挖起来。“弟弟呦，你可千万别出事，不然哥哥怎么活啊！”果果一边趴在地上刨挖，嘴里一边不住唠叨。男孩听得大怒，急忙冲到果果身旁，伸手揪住大汉胡子，扯到一边训道：“老二，我不许你收这个老三！”果果却拖着宝宝爬回。宝宝拉不住他，急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手里却仍死死扯着果果胡子。果果见宝宝啼哭，不敢坚持，乖乖让宝宝扯到一边。

杜林丰忙上前将阿罗抱出，刚将阿罗救醒就趴在耳旁传音道：“道长好不容易将对方说通道理，你不许再出手。”阿罗懵懵懂懂站起身，果果看到，欢喜道：“弟弟，你没事啦！哥哥有空就来教化你。”宝宝怒道：“不许叫他弟弟！”

“好好，不叫就不叫。”眼见阿罗没事，果果放下心，转过头又对葛鲜仁道：“敢问道长，我这可算侠客风范。”

“啊，当然，这当然是侠客风范。”葛鲜仁急忙将侠客的帽子给果果带上，心里却在想着，如果能把帽子改成链子牵在手里就好了。

“嘻嘻，我有侠客风范了！”果果嘻嘻笑着，美美做着升仙梦，将蒙眬目光温柔投向阿罗。

阿罗正自咬牙切齿，却猛见果果一双凶猛大眼灼灼瞪着自己，浑身颤了一颤，忙苦着脸闪身躲到杜林丰身后。庄伏邪腿软过一阵，这时终于恢复正常，小心趴了起来。果果见阿罗惧怕自己，慌忙挤出一脸笑容，扭捏步伐向他走去，嘴里柔声道：“弟……兄弟莫怕，哥哥这就来教化你。”果果大脚落下，却听庄伏邪一声惨叫，高高蹦到果果眼前。果果伸手一挥，庄伏邪又是一声惨叫，断了脊梁般倒回地上。庄伏邪尾巴被果果踩中跳起，接着又被果果大手挥了一记，当即趴回地上惨叫连连。

“你，别过来！”阿罗见果果举手投足，庄伏邪就倒地不起，只当他是向己示威，于是躲在杜林丰身后，出声阻止果果前进。杜林丰担心庄伏邪安危，一个箭步扑上前抱起庄伏邪，将阿罗露在果果面前。

“好兄弟，别怕。快让哥哥看看，你受伤没有。”果果一把搂住阿罗，拽住头发就向外扯，生怕他的脖子给摔短一截。庄伏邪在杜林丰手上只是惨叫，却找不出受伤地方。杜林丰见果果对阿罗关怀太甚，却对庄伏邪不理不问，不由皱眉道：“果果，同样被你伤着，为何厚此薄彼若甚！”

果果闻言，两撇粗大眉毛立刻拧了起来，恶狠狠瞪向杜林丰。见到杜林丰怀中惨叫的庄伏邪，想起大侠风范，果果两撇眉毛立刻舒展开。他松开阿罗，一步跳到杜林丰身边，伸手夺过庄伏邪，嘴里连声称是，不能厚此薄彼。果果紧紧搂着庄伏邪，庄伏邪气都难透一口，又被果果大手一阵拿捏，浑身骨头似都碎掉，庄伏邪忍痛闭嘴，再不敢惨叫出声。

不见了庄伏邪声息，果果这才松手放它下地，憨憨笑道：“呵呵，咱家疗伤手法不错，看看，就这几下，小东西的伤就好了。”听到果果如此自夸，庄伏邪浑身毛发都竖起。它强忍疼痛爬起身，只想离得越远越好。果果见庄伏邪要走，一掌拍到背上，嘴里柔声道：“小家伙，别乱动，乖乖睡着，休息一阵就好了。”庄伏邪背向下一沉，一掌几乎让果果拍断脊梁，两眼一黑又软倒地上。果果这才将注意力转回阿罗身上，却见阿罗已经躲到葛鲜仁身后了。

“兄弟，现在感觉如何？”果果诚挚向阿罗问道。阿罗早已心胆俱裂，脸色苍白躲在葛鲜仁身后，悄悄传音道：“小牛鼻子，快止住这疯子。”葛鲜仁嗯哼一声，果果将注意力转到老道身上，涎着脸问道：“道长，我这可是侠客风范？”

“嗯，啊，不错。倒是有了点侠客的样子，不过还是有些不足。”葛鲜仁脑子里飞快转着主意，要将侠客帽子变成侠客链子——妖怪这样一身好本事，更难得的是，脑子傻得可以，不将根链子套脖子上牵着，实在是暴殄天物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