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二 对战

阳光和煦地洒在森林上。微风拂过，枝叶随风起舞，斑驳的阳光一闪闪跃到地上。殷纪德脚步沉重，一步步踩在飘摇的光影上，愤怒的鸡妖追随他的步伐，默默往寨子顶的空地集合。

阿罗并不着急进寨，只是驾着飞剑绕苗家岭回旋，暗日剑的紫色火焰放肆地拖出漫天紫烟，阴沉沉套在岭上，魔王的威压随着烟雾凌驾在上。冰寒悄悄压了下来，鸡妖们不自觉哆嗦一下，三三两两地迟疑了脚步瑟缩起来，满腔愤意在威压下现出消融之势。殷纪德见状，愤然昂头长鸣。

高亢的鸣声刺穿烟雾，直上九霄。弥漫在山岭上的紫焰如同狂风中的薄雾，颤抖一下就消散得干干净净。山岭上，鸡妖们这时精神大作，齐声高鸣。山呼的鸣声中，殷纪德一纵身，箭一般向上飞去。一伙鸡妖一扫先前颓势，随着殷纪德腾身而起，杀气腾腾扑向天空。

声浪海啸般涌来，暗日剑还在兜着圈子，迎头撞上海浪，扭动两下支撑不住，翻滚着往外飘去，阿罗跟着倒飞出数百丈，这才勉强支撑住。葛鲜仁更是不济，远远退出千丈外，待声浪远逝这才止住退势。声浪甫息，葛鲜仁匆忙追上阿罗，惊惶问道：“道兄，咱们到底行不行？”阿罗折了头阵，大失颜面，绷着脸咬牙切齿道：“行不行，小牛鼻子你给老子看好了。”

说话间，殷纪德已领着鸡妖扑到近前，葛鲜仁见鸡妖阵势雄壮，不自禁往阿罗身后躲。鸡妖阵型一展，将三人团团围住。庄伏邪头次面对这样大阵仗，浑身吓得簌簌发抖，一个劲往阿罗和葛鲜仁间钻。殷纪德张目朝三人看来，除了当先的阿罗外，却看不清其后二人面目，强捺怒意道：“三位是何方神圣，竟然血洗我唤天寨，何不都露出脸来让我等长长见识。”

冰冷的话声利刃般刺入耳里，葛鲜仁忍不住打个寒战，急忙将乱钻的庄伏邪推到前面，嘴里训道：“畜生，人家喊你上前，还不快去。”庄伏邪浑身哆哆嗦嗦给推到前面，低头不敢直视对面鸡妖火辣辣的目光，两条腿几乎承受不住身体重量，直欲四腿趴下去。

庄伏邪甫一亮相，殷纪德却大吃一惊：“怎么是妖魔头这厮！”他双唇微抖，心里后悔不迭：“我儿果真上当！想不到毕勰这魔头来了，怪不得我族会遭血洗。好在正主在这，如今集全族之力将这该死魔头拿下，千刀万剐为儿郎们报仇雪恨。”殷纪德全身肌肉都绷了起来，肩膀上的伤处又开始隐隐作痛。他仰天长啸一声，直勾勾盯着庄伏邪道：“毕勰，你好辣的手段，我势将你血来偿这血债。”

“血债血偿！血债血偿！”群妖随着殷纪德话声一起咆哮。哮声惊涛般扑向三人。葛鲜仁和庄伏邪吓得脸色惨白，浑身发抖，三人如无助的扁舟在怒涛中起伏。眼见形势不妙，阿罗不敢耽搁，喉间微微用力，低沉的吼声自鼻端缓缓而出。睥睨天下苍生的魔威随着低沉的声波无声无息漫卷天地。

魔威的寒意透过愤怒的声浪，悄悄袭向群妖。

鸡妖随着殷纪德缓缓向核心三人逼来，愤怒的火焰在瞳子里燃烧。魔威透过愤意，悄无声息罩住鸡妖，瞬间冻住眸子里燃烧的火焰，不声不响渗入血脉之中。殷纪德不自觉打个寒战，九曜真气立刻腾起，朝魔威席卷而去。

烈焰腾腾的真气气势汹汹扑向魔威。魔威在炽热真气逼迫下立觉后劲不足，迅速消融后退，眼看着给逐出体外。殷纪德寒意尽去，将烈焰一般目光重又扫向庄伏邪。阿罗这会却不太妙了，脸色铁青玩命地鼓着气，将低沉的吼声拼命推出鼻翼，豆大汗珠一颗颗自脸颊上滚落。葛鲜仁见他窘迫样，心知情形不妙，顾不得叫苦，四处打量形势，寻思脱身之策。然而，天上地下，层层叠叠的鸡妖看着就让老道绝望，他心里不住念叨：“杜公子，你在哪，这会如此危险，你怎么不顾大伙，自个一人就跑了！”

天空幽蓝深邃，神秘得让人忍不住亲近过去探个究竟。然而无论你如何努力向上，它始终在那，既不远去，也不近来。杜林丰站在高高的天空，仰望头顶的苍穹，又一次感觉到了道。那滑溜的道——似乎伸手可及，就如头顶的蓝天一般，当你伸出手去，抓到的却是两手空空。

风呼呼灌耳而过，杜林丰叹口气，低头看向脚下无尽云海。云海默默起伏，绵绵不尽向天边流。透过云间缝隙，不时可见林间飞鸟高高跃出枝叶，倏忽间又没入林海。杜林丰不由哑然失笑，自己高高在上俯视人间，在苍天眼里，还不就如那枝头跃起的鸟雀一般。

林间又跳起一串黑点。这串黑点并未随即没入林海，反而顽强地向上飞来。杜林丰眉头一皱，心里恼道：“这些鸡妖未免太过分，还在苦苦追逼。得想个法儿退去他们才成。”黑点越飞越近，明晃晃的阳光下，渐渐闪现出斑斓的色彩。

“胆小鬼，有种就别跑，咱们一刀一枪杀个痛快。”殷鉴之遥遥向上喊道。

“叫你的帮手回去，我就和你一战。”杜林丰不甘示弱回道。

“你们都跟上了！”殷鉴之却不理睬杜林丰回话，回头招呼一声发狠追过来。杜林丰不等殷鉴之追近，掉头向下，直扑脚下无尽林海而去。殷鉴之急忙展开双翅，止住升势，掉转头，然后收拢翅膀，跟着一头向下扎去。

“恶棍！胆小鬼！有种就别逃。”一群鸡妖叫嚣着，尾随扎向林海。

森林一口吞没了杜林丰身影。殷鉴之紧跟着追下，重新回到密密的林中，顺着断枝残叶追过一阵，再也无法追踪下去——不是没了线索，而是四处都是线索，断折的枝叶四面八方都有。鸡妖们大呼小叫一阵，可没人能找出正确方向。殷鉴之估摸一下实力，将三个鸡妖分成一组，一共分成十组，分头向各个方向搜索前进。不过片刻，十组鸡妖就消失在茫茫森林里。

殷鉴之领着三只鸡妖沿着初始方向一路向前。腿子撒着欢往前猛蹿。殷鉴之唤不住，只好跟在后面奔跑，再顾不上仔细查看痕迹。好在腿子很快就嗅到味，虽然跑得快，却一直没丢掉线索。

“汪汪！”腿子突然兴奋地狂叫起来。殷鉴之精神一振，扬颈高亢地长啸一声，然后回头招呼身后三个鸡妖跟上。疯叫的腿子嗖的一下蹿入树丛，树丛里随即传来一阵“嗷嗷”尖叫。殷鉴之紧赶两步，跟着钻进树丛，却见腿子紧紧咬住一只野猪后腿，吃力地将野猪往外拉。野猪惊叫着，拼命往树丛里钻。两下里势均力敌，一时僵在那里。殷鉴之大失所望，紧跟来的三只鸡妖却欣喜若狂，扑上去三两下帮腿子将野猪拿下。

这时，其他鸡妖接到号令陆续赶了过来，见到肥大的野猪无不兴奋莫名，一起扑上前去争抢起来。殷鉴之却气闷得紧，带着腿子绕着这片林地转了一圈，再没任何发现。辛苦追了这么久，原来不过是只野猪，殷鉴之越想越生气，越想越不甘心。他忽的一下纵身到空中，红光一闪，化身成为一只锦毛大公鸡，挥舞两下翅膀，然后引颈高啼起来。

啼声高亢地穿入林中，起伏的虫鸣顿时停顿下来，数十只雀鸟扑打几下翅膀，惊慌地四散飞走。风掠过树梢，树叶哗哗作响。一阵咯咯叫声随着哗哗涛声由远及近传来。十几只肥硕的雌山鸡用力扇着翅膀，吃力地从林间飞来，刚一落地，就伸爪在林地上刨挖找食。

赶来的山鸡个个生得富态匀称。殷鉴之瞧着满意地点了点头，低头挤出一段短促喉音。正在觅食的山鸡听到这串喉音，立刻耸起双翅蹲在地上。殷鉴之腾的一下跳上近前雌伏的山鸡背上，伸喙紧紧咬住雌鸡头顶，尾巴弯下去与下面的山鸡交接在一处。过了两息，殷鉴之松开身下雌鸡，纵身跃到旁边山鸡背上。

挨个驰骋一阵，殷鉴之满意地化回人形，带着腿子寻了回去。还在蹲着意犹未尽的雌山鸡们失落一会，这才站起，扑打几下翅膀四散飞走。中断了一刻的虫鸣悄悄重又响起。

殷鉴之寻到鸡妖大队，一阵气闷不由上胸，刚刚得到的松快消散得无影无踪。趁着他离开的这一阵，鸡妖们迫不及待争抢起野猪，乱成了一团。腿子不满地对着鸡妖狂吠，忙碌的鸡妖却没一个顾得上理睬它。殷鉴之勃然大怒，纵身飞到内围，一把夺下野猪，顺手给了还在争抢的鸡妖几个耳光。鸡妖们这才清醒过来，灰溜溜退缩到一旁。殷鉴之随手将野猪丢给腿子，呵斥一阵，将他们统统赶走。

腿子满意地大口啃着野猪。殷鉴之待它吃饱，将剩下的肉甩给手下三个垂涎欲滴的鸡妖。三只鸡妖欣喜抱住野猪，还没来得及开口殷鉴之就已发令出发。鸡妖紧紧扯着野猪，急忙跟在后面。

闹腾了这么久，殷鉴之一直没有发现，赶走的鸡妖只有七组。两组鸡妖自始至终就没有出现。

天色黑了下来，殷鉴之茫无头绪穿梭在丛林里。搜寻了这么久，依然一无所获，恼怒渐渐被沮丧代替。“喔，喔。”他无奈地啼叫两声，下令收队回寨。

啼声穿过寂寂黑暗，在林子里四散出去。杜林丰闻声一振。几个时辰里，他已收拾掉九队鸡妖，正在寻找最后这几个。啼声一起，指明了目标方位，他朝啼声起处悄然潜行过去。

黑暗绵绵不绝而至，夜色越来越深，鸡妖们却一个都没有赶来。殷鉴之脸色铁青，腿子不满地时不时低吼两声。三只鸡妖这时得空，匆忙将野猪分食而尽。舔舔猩红的嘴唇，三个贪吃的家伙也终于发现蹊跷。

“少主，这些家伙一定是偷懒，自己先跑回去了。咱们别等他们，赶紧回去吧。”三个聪明家伙提出高明建议。殷鉴之脸拉得长长的，沉默半响，从鼻腔里滚出一个低沉的嗯字。腿子兴奋地高叫两声，撒腿就跑。三个军师待殷鉴之起身，识趣地远远跟在后面。

腿子跑得飞快，殷鉴之喝止不住，不得不紧跟在后。三个聪明人心知殷鉴之情绪不高，有意落在后面一截，谁都不愿去触他霉头。杜林丰早已盯上三人，只是三个家伙虽然离殷鉴之远远的，但彼此距离保持得却很紧密，要想无声无息拿下三人倒不容易。杜林丰轻轻浮在草丛上，轻柔地绕过一丛丛挡路的灌木树枝，悄悄尾随在后。

这一群鸡妖人多势众，杜林丰明白，自己绝对不是对手，因而一进入森林就打定主意要将他们零敲碎打收拾了，否则老让这帮家伙阴魂不散跟着，如何能抽空去寻葛鲜仁和阿罗？才钻入森林，杜林丰就撞上一群野猪，忙将野猪驱散，自己则埋伏在附近。殷鉴之果然上当，将一群鸡妖分散搜索，给了杜林丰各个击破的机会。眼看就要全军覆没，殷鉴之仍未有所察觉，杜林丰不由大为摇头。这些妖界里的公子少爷和人间的纨绔子弟也没有太大差别。

就这一阵，三个鸡妖又与殷鉴之拉开了一段距离。杜林丰估计，在殷鉴之赶回增援前，应该可以料理下这三个目标，到时只有殷鉴之和腿子两个，自己完全可以对付得过来。计算好细节，他悄悄潜行到三个鸡妖侧前方，将护甲化成一张无形大网，悄悄张在鸡妖前行的路上。这一招他反复用过九次，每次都大获成功，这回看样也不会例外。

眼看殷鉴之越走越远，当先鸡妖对身边两个同伴道：“快点，少主走远了。”说完话，紧赶两步，一头撞进杜林丰张在前面的网里。大网立时收紧，将领头者紧紧缚住。后面两个鸡妖看着一呆，惊讶莫名转头张望。一网只抓住一只鸡妖，杜林丰暗道一声可惜，顾不得多想急忙将飞剑放出。飞剑化作一只小小银锤朝后面鸡妖飞去，重重砸向鸡妖后脑。落后那只鸡妖后脑“梆”的一响，来不及出声就一头栽倒在地。

剩下那只鸡妖眼见一忽儿就失去两个同伴，终于明白过来，惊惧地大叫一声“少主”。杜林丰急催飞剑袭向他。鸡妖张嘴吐出一团火焰。飞剑给火焰阻了一阻，去势变得缓了。鸡妖抓住空子，腾身而起仓皇飞向殷鉴之，嘴里大叫：“少主，不得了了。恶棍打上门来了。”腿子闻声狂吠起来，殷鉴之掉转头飞速赶过来，和剩下那只鸡妖会在一处，往黑暗中紧张张望。

再无偷袭机会，杜林丰索性大方站了出来。腿子疯狂地朝他吼叫，却不敢近前一步。殷鉴之左右看看，只有鸡妖和腿子两个，下意识地仰天长鸣招呼同伴。杜林丰一手一个拎起地上两个鸡妖，淡淡道：“不用叫了，你要找他们就跟我来。”说完话，转身就走。殷鉴之犹豫一阵，不甘心地瞪着两只血红眼睛跟在后面。

林中穿行一阵，腿子不再乱叫，渐渐安静下来，紧紧傍着殷鉴之，时不时不安地打量一眼它的主子。殷鉴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不断转着出手的念头。杜林丰行动甚是快捷，黑暗中，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一个轮廓，殷鉴之全力跟着才勉强没被甩掉，当然别提找到出手机会了。

转进一处山坳，杜林丰甩掉手里鸡妖，收拢一堆枯枝点着后静静站在火堆旁。殷鉴之眼前一亮，加快脚步追上，飞剑准备好，随时可以发出致命一击。杜林丰见他跃跃欲试的样子，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殷鉴之正欲出手，见着杜林丰莫测高深的微笑，迟疑下来。

“你要找的帮手都在这。”杜林丰向一边摆头道。

顺着摆头方向，殷鉴之定睛看去，摇曳的火光中，那些屡屡招呼不来的手下一个不少倒吊在树林里。几十只眼珠滴里咕噜乱转着看向殷鉴之，却无一个鸡妖敢发出声响。殷鉴之脸色刷地变得雪白，通红的双眼立刻褪去血色。腿子示威地叫了一声，却见主子双腿不住打颤，忙收了声息，腚沟子夹紧尾巴，老实躲到殷鉴之身后。

“咱们的过节到此为止，你好自为之！”杜林丰丢下这句话，飘然抽身而去。

“少主英明神武，恶棍落荒而逃！”待杜林丰去得没影了，一个高亢声音激动地突兀跳出来。倒吊的鸡妖猛然醒悟，纷纷接腔盛赞殷鉴之神威。谀声初始零零落落，渐渐就高昂密集，潮水般涌向兀自簌簌发抖的殷鉴之。

汗珠不停地自后背流下，指望过一阵杜公子后，葛鲜仁现实地将希望转回到阿罗身上。阿罗看着却似乎不大妙，脸颊涨得通红，两个眼珠子都鼓凸出来，魔威玩命从鼻孔挤出对抗殷纪德强大的九曜真气。殷纪德却正眼也不瞧他一下，只是恶狠狠盯着庄伏邪。

“妖魔头！”殷纪德一声暴喝，葛鲜仁激凌凌打个寒战。“今个就是你的忌日，拿命来……”殷纪德话没说完，突然圆睁双眼，僵立在空中。殷纪德体内，一点暗黑自九曜真气内跃起，迅速扩散染黑了全身真气。乌黑的真气失去控制，疯狂运转，所过之处立刻麻痹无所知觉。

乌黑的真气转过全身，接着从殷纪德体表渗出，顺着魔威四处弥漫。几十个鸡妖身上，黑色真气同时冉冉升起，与殷纪德身上真气一道飘向四面。失去对抗的魔威这时威势大炽，充气般膨胀起来，迅速将鸡妖完全笼罩。阿罗凸出的眼珠这才缓缓收回眼眶，低沉的喉音顺畅地宣泄魔威，推动黑色真气攻向在场鸡妖。葛鲜仁看着这急转的变化终于松下气，俊朗的面容上恢复了飘逸仙姿。

就在殷纪德暴喝出声的当口，退缩一隅的魔威终于激活了酒中药粉。那药粉是魔界中一种飞蝗所吐之液，药性奇特，要有魔威才能激活，专事麻痹人，兼且腐蚀吞食真气，是暗里坑人的好材料，阿罗收集提炼了不少，这会终于唤醒药性，派上用场。药粉本无传染攻敌之效，阿罗借着逍遥散自行传播的药力改造一番，这时收到奇效。

没等其他鸡妖明白过来，黑色真气已经侵入大多数鸡妖身体。侵染了全身的黑色真气又从鸡妖身上弥漫而出，相互连成一团黑云。黑云贪婪地抽取真气，体形随着真气注入不断膨胀。抽足真气的黑云缓缓向上升起，翻腾的黑雾在天上凝出一张狰狞大脸，冷冷藐视着下界苍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