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三的惨叫声远远消失在镇里。四野一时安静下来。夜枭鬼啸般叫声不时飘来,曹无咎吓得一阵阵哆嗦。阴沟的积水将衣服完全泡湿。曹无咎挣扎着想爬出阴沟,可手脚酸软无力,刚爬到沟边就滑了下来。沤了许久的积水搅动起来,发出呕人恶臭,臭气扑鼻而来,曹无咎闻着,几乎熏晕过去。
费了好大一番手脚,终于爬出阴沟,精心准备的衣裳又湿又臭,曹无咎心里恼火——自己买了一伙打手伏击其他三人,不料那几人也准备好埋伏暗算自己。幸好掉到阴沟里,打手错把阿三当作曹公子,这才逃过一劫。不出意外,美丽的小娘子这回非己莫属。一念及此,曹无咎心里不由几分得意。
一股臭味直冲上鼻端。曹无咎捏住鼻子,上下打量一番自身,心里又有些遗憾,就这样臭烘烘的去会佳人,实在太煞风景。想到美人在崖上孤零零等着,曹无咎顾不上回家换衣,看清四下无人,匆忙往天青崖行去。
天青崖虽不算高,但对曹无咎双腿来说却绝不轻松。路上歇歇行行走了不知多久,崖顶这才遥遥在望。月亮这时从云中露出脸,曹无咎向崖上看去,崖上一人衣袂飘飞,和月中仙娥一般,不正是赵玫儿吗。曹无咎急忙挥手,高声叫道:“娘子,我来了。”崖上赵玫儿正等得着急,这时见到崖下来人是曹无咎,不禁心花怒放,向下挥手,娇声嗔道:“相公,你总算来了。”
“娘子小心等好,我这就来接你下山。”
听到赵玫儿娇声叫自己相公,曹无咎心里酥透,正待回话,耳边忽然传来洪亮话声,接着一个矫健身影蹭蹭越过自己,迅速往山上赶去。曹无咎看那身影,厚实挺拔,正是穆樵夫。穆樵夫健步如飞,几步就越出一截。曹无咎心里一阵叫苦,千算万算,居然漏算了这个人。穆樵夫竟然也是今夜赴约人!看他脚力,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赶上,今夜第一个上崖的非他莫属。
崖上苦侯的赵玫儿见到赶来的是穆樵夫,心里也是一阵叫苦。曹无咎和穆樵夫两人,赵玫儿更中意曹无咎的风度翩翩,那颗心早已许给曹无咎。本来今夜约定的赴约人里并无穆樵夫,可他偏偏第一个赶来,看来老天指定的是穆樵夫了。赵玫儿心里遗憾,眼睁睁看着穆樵夫越行越近。
费尽心机,眼见美丽娘子就要到手,偏偏穆樵夫赶来坏了好事,曹无咎越想越是不甘,心里恶念陡生。他忽然哎哟一声,大声叫道:“穆大哥快来救我。”穆樵夫眼看赶到崖顶,却听到有人呼救,停下身对赵玫儿道:“娘子切莫着急,我去去就来。”然后飞步赶回,奔向曹无咎。曹无咎哎哟坐在地上,装作崴了脚。穆樵夫二话不说,背起曹无咎一起往山上行去。
行到一处崖边,曹无咎忽道:“穆大哥等等,小弟腿脚勒得麻了,先将小弟放下歇歇。”穆樵夫依言放下曹无咎。曹无咎忽然竖起耳朵,对穆樵夫道:“穆大哥,何人在崖下呼救?”穆樵夫不以为意笑道:“曹公子想必伤疼得厉害,错听了罢,崖下哪里有什么人呼救。”曹无咎坚持让穆樵夫往崖下看看。拗不过他,穆樵夫探头向崖下看去,背上忽然被人推了一把,穆樵夫立足不稳,一头向崖下翻滚而去。
看着穆樵夫跌落下崖,曹无咎冷笑一声,美人这回非己莫属,再也没人可以争了。好不容易上到崖顶,曹无咎不顾气喘吁吁,正要将赵玫儿搂进怀,美人却轻巧躲了过去。错愕看去,赵玫儿脸上阴晴不定,冷冷道:“你刚才杀了他。”曹无咎心里一紧,这一切都让赵玫儿看见了,自己岂不糟糕,不但美貌娘子没有得到,还要因为杀人被处斩。想到可怕处,曹无咎冷汗直流,心里一横,干脆豁了出去。
“我大不了劫走美娘子,浪迹天涯海角快活去。她若实在不从,等玩够之后,再将她也杀了。那时有谁知道自己杀人,我依然回来当我的泽西四少,一样过风流快活日子。”
主意拿定,曹无咎狞笑一声道:“不错,我是将他杀了。只要能得到娘子,我曹无咎就算杀尽天下人也在所不惜。”说完话,恶狠狠瞪着赵玫儿,看她反应。赵玫儿胸脯急剧起伏,显是情绪激动。曹无咎静静等着,只要她有什么不妥举动,就立刻扑上去将她擒拿。
正紧张时,赵玫儿忽然噗嗤一笑,情意绵绵地娇声道:“相公,你真是爱杀奴家了。有你这句话,世上千万好男儿都给比了下去,却让奴家如何不爱你。”曹无咎大喜过望,猛扑上去,一把将赵玫儿紧紧搂进怀里。
葛鲜仁这些日子功力进步飞快,打坐练功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这一日临打坐前他还不忘提醒阿罗,让他好好督促杜林丰淬炼天青石,千万不要偷懒,吩咐完了,这才安心在山崖下坐住。杜林丰忙了大半夜,将两块一人多高天青石炼出三颗宝石,一人一颗分配好。
崖上山石忽然扑簌簌掉落下来。杜林丰抬头看去,一个黑乎乎人影跟着翻滚而下。杜林丰急忙跃起,将那人接住,小心放到地面。摔下之人正是穆樵夫。穆樵夫昏迷不醒,浑身是伤,鲜血不住从嘴里溢出,看样子伤重难治。杜林丰急忙喊醒葛鲜仁。葛鲜仁满脸不情愿,看在那颗天青宝石面上,这才施舍了一些真元力,将穆樵夫救活。穆樵夫悠然醒转,不顾浑身伤痛,嘴里急道:“快,快,坏人在崖上,快去救我娘子。”
听说救人,杜林丰立刻飞到崖上。崖上这时腾起一阵妖风,一男一女两人紧紧依偎,女人满脸幸福的满足,随风飘飘而去。杜林丰摸不清头脑,飞回来将崖上情形向几人述说。穆樵夫急道,那女子是我娘子,男人是坏人。坏人将我娘子劫走了。葛鲜仁立刻明白过来,严词怒道:“那男子一定是妖孽所化。妖孽如此狂妄,谋害人家男人,劫夺妻室。杜公子,这个事我们一定要管,咱们马上出发吧。”
事情紧急,杜林丰急忙带两人腾身飞起。说话的这会功夫,妖孽已经飞得不见踪影。阿罗伸鼻嗅嗅。往东的方向,一股妇人脂粉味和阴沟臭味混合在一处,阿罗皱皱眉头,指明方向。葛鲜仁得空,拉一把阿罗,偷偷比划几下手势,意思是这回的妖丹该归己所有。阿罗狡猾笑笑,却不置可否。
辽阔的云中泽烟波浩渺,无边无际。飞了一两天,前方才渐渐看到陆地轮廓。泽上风大,脂粉味很快就闻不到了,杜林丰只能一个方向死追下去。就在飞出云中泽时,他远远看到前方一点小小黑影。听道杜林丰发现,葛鲜仁昏昏沉沉中振作起来,高兴道:“那多半就是妖孽,咱们总算是追上了。杜公子,降妖卫道你可要加油,千万不要懈怠噢。”
黑点越来越大,葛鲜仁渐渐可以看到。正当他兴奋雀跃时,黑点忽然折而向下,扎入下方茫茫林海。杜林丰在黑点消失处落下,入目都是粗大树木,除此之外,再难看到其他东西,将心神浸入蒙荒气中,森林里鸟语虫鸣,一幕幕映入脑中,可追踪的对象却失去踪迹,完全消融在茫茫森林中。
将周围环境观察一番,杜林丰发现一枝折断的细树枝。葛鲜仁一喜,当先朝树枝折断方向冲。杜林丰拉扯不及,只好摇头跟上。老道这么当先一冲,杜林丰再也分辨不出哪根树枝是妖精折断,只好盲目地朝一个方向追去。林中野兔不时惊得逃窜出来,蹦跳几下,转瞬消失在草丛里。脸盆大小的蝴蝶不时在花丛飞舞。杜林丰渐渐喜欢上林中生气勃勃的景象。
刚追出一阵,葛鲜仁一声惊叫,慌忙躲到杜林丰身后,惊慌指着前方一棵大树。树上缠着一只水桶粗大蟒。大蟒伸长脖子,朝三人吐着信子。杜林丰放出飞剑,将大蟒缠绕的树枝斩断。大蟒往地上摔去,刚落到地,就化作一股黑烟消失不见。给蟒妖吓了一下,葛鲜仁再不敢冲在前面。三人仍由杜林丰带路,阿罗断后,葛鲜仁夹在两人之间。
艰难行过一阵,树木渐渐稀疏,前方出现一大片林间空地。杜林丰站在空地上,四处打量,寻找线索。
正彷徨无策时,空地对面行来一个清隽老者。老人手持龙头拐杖,脚下却健步如飞。葛鲜仁见那老者仙风道骨,疑是有道高人,当下不敢见慢,向老者行礼招呼。老者停下脚步,惊奇打量三人。葛鲜仁问起老者称呼,老人自称邱德旺。邱德旺奇怪问道:“三位如此面生,可是外乡人?”葛鲜仁急忙回道:“我三人正是外乡人,追逐害人妖孽来此。老先生可知附近有什么妖孽存在?”
听到妖孽二字,邱德旺脸色一变,板着脸道:“这里都是良善生灵,哪有什么害人妖孽。”葛鲜仁急忙道:“妖孽在泽西镇劫了人家妻室来此,那家男人被妖孽推落悬崖,差点丢了性命。如果不是我出手相救,此时已命赴黄泉。我等受人嘱托,前来寻回人家妻室。”邱德旺奇道:“咦,居然有这等事,你将妖孽相貌和妇人相貌名字与我道来。”
妖孽相貌穆樵夫并未讲清,葛鲜仁只将妇人名字和相貌说与老者。邱德旺听后,鼻子重重哼了一声,嘴里恨恨骂道:“sao货,又去偷汉,真是屡教不改。”见三人惊讶望着自己,邱德旺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三位恐怕是弄错了。这绝不是什么妖孽拐走良家妇女。事情和各位想象的恐怕正好相反,这是个发春的sao货在人间偷汉。”
见三人满脸疑问,邱德旺指点道:“三位若是不信,就往回走上一里路,再转向正北两里。那里可以看到一棵粗大榆树。三位绕着榆树先向右转三圈,再回头转两圈,大榆树上就会打开洞口。三位进洞行上一会,可以见到一个村落,那村子唤作大榆村。三位进村,找到一处唤作赵仙儿府的府第,问那女主人,一切就可明白。小老儿这就告辞了。”
说完话,邱德旺一溜烟走了个没影。杜林丰满心疑问,按老者所授,一路行去。
没走多久,果然远远就见着一棵巨大榆树。三人绕榆树转完五圈,榆树上咿呀一声,黑洞洞开了一个大口。三人向洞里行去,没走几步,前方豁然开朗,另见一方天地。这一番天地山明水秀,绿树成荫,繁花似锦,地面上阡陌纵横,与外面的荒凉景象截然不同。杜林丰忍不住赞道:“好一处世外桃源。”葛鲜仁小心提醒道:“杜公子别只顾欣赏美景,却把咱们降妖卫道的责任丢到脑后。”杜林丰点头笑笑,不再多言。
顺着小径曲折行上一阵,一块青石碑出现在三人眼里。石碑斜斜埋在土里,上面用篆文弯曲刻着“大榆村”三字。葛鲜仁喜道:“真如那老丈所言,这里就是大榆村了。”进得村来,偶尔见到几个过路行人,男人个个英俊挺拔,女子人人美艳妩媚。村里都是高宅大院。大门打开,不时有犬一般动物拖着大尾巴进出。
村子里走上一圈,一处青砖碧瓦大院挨着碧波荡漾湖水出现在眼里,大门上牌匾工整镌着“赵仙儿”三字。葛鲜仁喜道:“就是这了。”杜林丰上前拍门。好一阵后,大门咿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个十四五岁丫头模样女孩伸出头,大眼忽闪忽闪打量着三人。杜林丰和声道:“小姑娘,你家女主人在吗,我们三人从很远的地方前来拜访,你能通报一声吗。”
小丫头打量杜林丰一阵,忽然问道:“你们三位是外乡人?”杜林丰笑笑,回道:“正是,我们三个都是外乡人。”小丫头忽然从门里蹦出,拉住杜林丰,高兴叫道:“太好了,奶奶最喜欢外乡人了。咱们府上老爷,个个都是奶奶从外乡请来。三位远道前来,奶奶一定高兴,快请进来吧。”小丫头连拉带拽,将三人请到府里。
沿着湖岸茵茵绿草,踩着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三人跟着小丫头行进府。小丫头在前面又蹦又跳,嘴里不时哼上几句儿歌。
领着客人来到前厅,小丫头为三人端上香茶,然后道:“三位先生稍候,我这就去禀告奶奶。”说完话,一跳一跳走了。
卧房里,赵玫儿刚服侍曹无咎沐浴睡下,小丫头满脸喜色,进来悄声道:“奶奶,喜事来了。有三个和老爷一般的外乡人来访,我已将他们请到前厅了。”赵玫儿心里咯噔一跳,伸指戳着丫头脑门,恶狠狠骂道:“珠珠你这个死丫头,外乡人就都是好人吗?能自己找上门的外乡人更是招惹不得。你个傻丫头别将祸事给老娘引上门,老娘要是丢了性命,变成厉鬼也不会饶你。”
给赵玫儿一骂,珠珠满脸喜色顿时烟消云散,泪水盈满眼眶。赵玫儿想过一阵,接着道:“死丫头,你先回去招待客人,我随后就到。”珠珠满脸委屈,一句话不说回到前厅,默默端茶递水。杜林丰见小丫头一前一后,态度迥然,不由拿话来问,珠珠却是谁都不理睬。
爱抚地摸一把曹无咎,赵玫儿匆匆离开卧房,进入一间密室。密室里摆着好大一面铜镜,前厅情景历历在目。赵玫儿看那三人,果然都是修真界人物,心里不由一凉,再仔细看过,那颗凉了的心方才平复过来。三人都是修真界初出茅庐的小人物,修行最高的不过元婴期水平,低的那个连金丹好象都没修成。三人道行虽然不高,风度却俱皆不俗。赵玫儿看得喜欢,不禁有些浮想联翩。
观察过一阵,确信没有危险,赵玫儿方才离了密室,往前厅行来。葛鲜仁正等得百无聊赖,门外忽然传来环佩叮当声,定睛向门口看去,眼睛不由亮了。门外款款行进一个美艳妇人。妇人身段婀娜起伏,冰肌玉肤上两丸水晶般大眼碧波流转。葛鲜仁呆呆坐在椅上,眼睛一眨不眨,将锄妖卫道志整个忘到脑后。赵玫儿见到葛鲜仁失态,心里喜欢,扑哧一声笑出来,柔声道:“几位贵客远来,小女子有失远迎,怠慢之处,敬请见谅。”葛鲜仁霍然惊醒,吃吃道:“女施主不必客气。我们不请自来,多有打扰。女施主不加责怪,我们就感激不尽了。”
赵玫儿见葛鲜仁仙风道骨,与这赵仙儿府的仙境甚是般配,心里虽然喜欢,可惜的却是来晚了一步,自己已经选中郎君了,若要续上缘分,总要等个四五十年,待曹无咎阳寿尽了,方才得机。赵玫儿心喜葛鲜仁,将桌上茶具就看得简陋了,一板脸,对珠珠斥道:“珠珠,贵客来访,怎么这么怠慢。快去换最好的茶具和茶叶来。”珠珠嘴里咕咕哝哝,一脸不高兴地行出厅外。
没过多久,珠珠端着一盒上好紫砂茶具进来。珠珠将茶沏好,茶香一时飘溢满屋。葛鲜仁端起茶盅,细细打量一番,然后抿上一小口,忍不住赞道:“好茶,好水,好茶具,人却更好。姑娘这是上好碧螺春吧,却不知为何,比寻常碧螺春多了股仙家飘渺之境。”赵玫儿吃吃笑道:“仙长好品味。这碧螺春是我烟波湖特产,当年相公亲手种在湖边。相公说这茶沾了烟波湖仙气,已非寻常俗品。不是上好交情,绝不轻易拿来待客。今日三位有缘,方才喝到。相公一去多年,不料今日才遇着知音。”
说着话,赵玫儿想起旧日情事,眼圈红了起来。葛鲜仁也嗟叹不已。
半天闲话,正经事一点没有提起,杜林丰心里着急,忍不住插进来道:“姑娘可认得穆樵夫娘子赵玫儿吗?妖孽暗算穆樵夫,劫走赵姑娘,我们受穆樵夫所托,前来寻穆家娘子回家。”
问话刚一出口,情形变得就有些不对,赵玫儿脸色唰地黑了。好好的谈话意境一瞬化为乌有,赵玫儿心里不快,两眼冷冰冰上下打量一番杜林丰,心里动气哼道:“如果不是看在你也是人间男儿份上,换作那些长毛畜生来打扰老娘,老娘早就一顿棍棒赶出门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