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鲜仁心里合计,郑公子气血虚弱,补精补气的药是不能少的;要想提振精神,罂粟是立竿见影,这些药身上都有,就是要振作那事的药物却不曾有。既然是神医的名头,自然药到病除,这个事也该立时见效才是。
四面打量一下,老道没瞅着柳青原。杜林丰虽然闲着,葛鲜仁却嫌他太实诚,这个事不好让他去做。阿罗在条凳上呼呼睡得香甜。葛鲜仁让郑公子稍候,走到阿罗跟前,一把抓起。阿罗被人惊扰好梦,正要发作。葛鲜仁忙道:“道兄,好事来了,分你两成利。”
阿罗听到有利,瞪大眼听葛鲜仁说道。待他讲完,阿罗道:“不成,至少五五开才行。”葛鲜仁倒抽一口凉气,不满道:“道兄真是狮子大开口!不过跑腿之功,两成已经够多了。”阿罗转转眼珠,大方道:“这样吧,那两成我也可以不要。咱们只须立个契约,你将灵魂卖给我,我就白帮你跑这趟腿。”
葛鲜仁大惊失色,灵魂没了,这岂不要命?阿罗解释道:“没那回事!不过是将灵魂作个抵押,其他一切如常。只要你活着,该如何就如何,谁能要得了你的命。万一你要有个三长两短,灵魂就由我来照顾。其实不过是给你个归宿而已,你的便宜大了。”葛鲜仁仔细想想,自己已是不死之身,灵魂想跑也跑不掉。真要到了灵魂都保不住时,给谁还不一样。将灵魂押给阿罗,可以现得两分利,这样便宜好事自然做得。
想通这点,葛鲜仁与阿罗击掌为誓。手中粉末咯吱一阵作响,老道就将灵魂卖给阿罗。
郑公子闲不住,和杜林丰搭上话。杜林丰好心劝他,说他青春年少,只要节欲,将身体调养好了,自然可得子嗣。郑公子禁不住嘲笑杜林丰老土。青春年少,正该纵情风流,至于身体不济,只要有神医相助,多花银子也是值得的。
葛鲜仁见杜林丰耽误生意,赶紧拿出一堆药材,打发他干活去了。
阿罗赶到妓院旁,将大力散、金刚丸买了几样。平白得到一个高品灵魂,阿罗心情畅快,有心帮葛鲜仁一个忙,他嫌大力散、金刚丸这些人间药物效用不够,自作主张将魔界一种奇淫昆虫牛角苏的壳掺了一点进去。
杜林丰研磨好药材,又将阿罗拿来的这几样药掺进搅匀。葛鲜仁将药膏制成十粒药丸。郑公子掏出三千两银票作订金,取走一枚丸药回去试用,如果药效良好,明日再拿两万两银子来取余下九枚。
天才擦黑,郑公子迫不及待服下药丸。药丸立见奇效。郑公子精神抖擞,瞪着血红双眼,急不可耐,连战多人也不见疲倦。夜深时,郑公子肚腹饥饿,饱餐一顿,又觉兴致勃勃,家人无不称奇。郑公子仗着药力,有意卖弄,一直鏖战到天明,仍然兴犹未尽。
葛鲜仁轻松做成一单大买卖,一时兴起,将这几日的工钱——二十两银子,一并交与杜林丰。
第二日一早,葛鲜仁就等着郑公子来取剩下的九枚药丸。时辰差不多到了午时,却还没见着郑公子人影,葛鲜仁渐渐不耐。
午时刚过,十几乘小轿在数百家丁簇拥下热热闹闹开了过来。葛鲜仁正等得焦心,见到这等排场,自然是郑公子来了,方才放下心,抿口茶,将医书高高端起。
一行人到了近前,轿帘掀开,当先一乘轿里钻出一红粉佳人,素衣红唇,水汪汪大眼往葛鲜仁望来。老道顺着字里行间偷偷往佳人瞧去,立时一颗心就让秋波漾到了嗓子眼。
佳人回头问道:“就是这吗?”家丁急忙回道:“回大少奶奶话,就是这。”佳人对那十几乘轿子尖声叫道:“姐妹们还不下来。今个咱们一定要让这杀人庸医为公子偿命。”莺莺燕燕,十几个妇人应声从轿里下来,一色的淡雅素衣,在领头佳人带领下,直扑葛鲜仁而来。
牛二在人圈外看到动静,认出来的是郑尚书家人。这郎中不知何故得罪郑尚书,今个定然难以活着离开。这正是痛打落水狗的好机会,还能和郑尚书攀上关系,牛二立刻让几个手下去招斧头帮弟兄前来。
十来个妇人一窝蜂扑上来,葛鲜仁犹自糊涂,不知何故得罪了这些俊俏佳人。佳人见他不服,哭啼着对围观人群道:“众位乡亲,我家公子实在是可怜啊。昨儿个,公子为求子嗣,千不该万不该找到了这个杀人庸医,买回不知什么虎狼之药,服下后就不对劲,整整折腾一夜,天明时就不成了。”佳人说到这忍不住接着啼哭。
围观人好奇问道:“到底是什么药,怎生折腾一夜,小娘子你给大伙说说清楚,大伙给你评理。”佳人白了一眼问话人,接着嘤嘤啼哭。
葛鲜仁大惑不解,自己昨天给郑公子开的药,全都药性温和,虽说立竿见影,但绝无持久之力,怎会让人一命呜呼?阿罗翻翻眼皮,心里明白,一定是自己那牛角苏的功效。
“这小子怎么这么废物,连牛角苏都消受不起。”阿罗鄙夷地想。
佳人见葛鲜仁还在辩解,心火更旺,一把拉着葛鲜仁衣袖,怒道:“我家公子现在尸骨未寒,你还有何话可说。还我家公子命来。”话才说完,妇人气力不支,一屁股坐到地上,犹自抓着老道衣袖不放。葛鲜仁手足无措,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妇人歇过一阵,气力渐渐回复,泪水忍不住滚滚落下。佳人抓着葛鲜仁衣袖,不住将泪水抹去。静了一阵,佳人忍不住哭道:“我可怜的夫啊,你死得好惨啊,留下我们可怎么活啊。可怜老太爷的亿万家产就要都留给二房了。”佳人哭述到这,怒气勃发,站起身,伸五指朝葛鲜仁脸上抓去,嘴里尖叫道:“你赔,你赔我亿万家产来。”
斧头帮千余帮众这时赶来。牛二高声叫道:“抓住骗子,为郑大公子报仇。”郑公子的妻妾借此声势,突然行动起来。十几人动手,将葛鲜仁医案掀翻,那本古旧医书撕得粉碎,葛鲜仁胡子也被扯掉几根。杜林丰见这混乱场面,不知如何是好,悄悄扔下葛鲜仁发给自己的二十两银子,拉着老道和阿罗如飞逃去,将一众热闹远远扔在身后。
三人逃出魏都百里,这才停下。葛鲜仁细细数着胸前胡须。阿罗咂舌感叹,这一场脂粉劫当真过瘾。
道路两旁遥遥望去,远处群山起伏,山上树木葱茏,如果不是稍显荒僻,倒也是番好景致。三人漫无目的,顺着道路逶迤而行。绕过一个弯,路旁一座小小凉亭。亭里一队行旅,十多人正在喝茶歇息。杜林丰三人未作停留,径自行去。
“喂,停下来,别走了。你们三个不想活了!”话声从凉亭传来。
阿罗闻言大怒,回望凉亭,冷冷道:“你们谁不想活了。”凉亭里一个十七八岁小伙不服气道:“好心提醒你们,反倒这样凶狠,真是好心没好报。哼。”杜林丰朝小伙看去。小伙浓眉大眼,脸色黑里透红,双臂肌肉绷得紧紧的,看样是个淳朴农家少年。旁边一个年岁稍长者教训少年道:“铁娃,别多嘴,咱们话说到,心尽到。人家爱怎么着就怎么着。”
杜林丰见这伙人不过普通百姓,拉住阿罗,不许他多话,走回凉亭,和声向铁娃问道:“敢问小兄弟,前方可有什么不妥之处?”铁娃哼了一声,忍不住道:“你们是外乡人,从来没走过这条道?”杜林丰点点头。铁娃这才接着道:“怪不得你们不知。前面黑鸦岭有一伙山匪,纠集了百十号人,专门打劫往来落单行人。咱们经过黑鸦岭,不聚集上几十人,谁敢通过。”
杜林丰奇怪道:“他们占据黑鸦岭多久了,官府不管吗?”铁娃气道:“官府和有钱人家来往,都是大队人马,这伙人都不去骚扰,是以官府并不管他。只是苦了平头百姓,几年间,不知多少人栽在这里。”杜林丰怪道:“只打劫落单普通百姓,这些人怎么养得起百十号人?”
铁娃旁边年岁稍长者往地上吐口唾沫,恨恨道:“这群土匪何止劫财,他们是连人一起打劫。去年底,我在大发煤窑碰到一人,那人见到我,拼命朝我跑来,对我不住嘶叫比划。我说什么他都听不见,急得直掉眼泪。管事的马上跑来,一顿皮鞭将他抽走。回头我才想起,他是邻村的宝胜,去年中经过黑鸦岭就没回来。如今想起,应该是让岭上的强人劫去,割了舌头,弄聋耳朵,卖到煤窑里做工去了。”
众人听了这话,一阵沉默。杜林丰打量那人,不过二十五六岁,请教姓名,唤作有财,和铁娃是同村人。他们这一伙人里,有财、富贵、得寿、来宝和铁娃来自同一村庄,平常农闲时,都爱舞枪弄棒,拜本村一个镖师范大同为师。这一次结伙走镖出来,领队的镖头正是范大同。范大同三十多岁,满脸精干之色,和杜林丰打个招呼,将手中烟袋在鞋底磕磕,敲去烟锅里烟灰。
铁娃见杜林丰、阿罗二人魁梧,劝三人同行。杜林丰左右无事,一口答应下来。
转眼过了正午,依然不见有行人经过。范大同目露焦急之色,不时往来路张望。再不上路,天黑前就过不了黑鸦岭了。铁娃、有财二人,打量自己一方,差不多二十人,除葛鲜仁这个老道外,其余个个都是精壮汉子,胆气自是大壮,撺掇范大同赶紧出发上路。范大同犹豫一阵,望望日头,终于下令出发。
黑鸦岭山高林密,一弯清流在山脚蜿蜒而过,道路穿行在山脚和清流之间。铁娃担了阵心,一路行来不见有事,渐渐放下心,和来宝开起玩笑。范大同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此处左有高山,右有河流,一旦被人前后堵住,那时可就插翅难飞。
怕什么,来什么。咣咣锣声突然响起。范大同惊得心没从嗓子眼里跳出。铁娃和来宝笑话卡在喉咙,再不敢吭气。范大同前后一张,两拨歹徒堵住了前后道路,正往中间包抄过来。范大同估计一下数目,歹徒加起来约莫有一百七八十人,比传说中多了几乎一倍,心里不由暗暗叫苦。
听到锣声,葛鲜仁就近跳上一辆马车,前后望望,大叫道:“杜公子,后面那伙人来势甚疾,先将他们拿下。”杜林丰拍拍铁娃肩头,安慰道:“小兄弟,别慌。我保你平安过了黑鸦岭。”阿罗自被杜林丰擒住,一直约束憋闷得慌,眼见有了杀人出气的机会,大吼一声“杀强盗啦”,抢在杜林丰前面冲了出去。
阿罗出拳好不凶猛。当先两个歹徒,迎面撞上,阿罗一拳一个,正中面门。歹徒脑袋碎得稀烂,血花四溅。阿罗一脸满足,伸舌舔舔唇边鲜血,正要再出手时,被人一把拉住。杜林丰见他这般手段,杀人实在太过,不待再出手,将他一把拦住。阿罗大怒,大叫道:“为何不许我杀强盗?”杜林丰好言安慰道:“你且歇息去吧,这些人有我就够了。”阿罗哼哼两声,不情不愿折回身,钻到一辆马车底下躲避日头,呼呼大睡起来。
安抚过阿罗,杜林丰出手如风,将后路歹徒一一击倒。前路歹徒见后路众人不过片刻就尽数被击倒,心胆俱寒,发一声喊,往山上跑去。杜林丰回身追上,将一群溃匪一个个拿下。范大同又惊又喜。镖队一伙人更是齐声欢呼,不待吩咐,已将歹徒捆扎起一长溜。
葛鲜仁跳下马车,找到车下酣睡的阿罗,附耳叽咕一阵。阿罗面露喜色。葛鲜仁对杜林丰道:“杜公子,山人和阿罗道兄去查查,看看还有没有残余山匪。咱们定要将山匪彻底拿下,为地方除此一害。”杜林丰听言有理,拱手道:“道长此言有理。如此辛苦道长了。”未等杜林丰叮嘱完阿罗切莫杀伤太过,葛鲜仁已拉着阿罗如飞而去。
二人将黑鸦岭寻遍,只找到一个简易营地。营地空空,什么财物都没寻着,葛鲜仁叹一声晦气,与阿罗悻悻而归。
范大同见着杜林丰身手,有心延揽,将心意向他说出。杜林丰从军数年,已是武人心性,走镖自是甚合心意,当即答应。镖师报酬颇为丰厚,杜林丰算算,几趟大镖下来,就可挣够炼器的金银。
阿罗没捞到财物,心里不忿,碍着杜林丰在身旁,只得逼问匪徒余党和首领何在。歹徒们吃疼不住,不待逼问,已经招供。两个首领已让阿罗一拳一个报销,此番歹徒倾巢而出,再无余党。阿罗逼问再三,只得悻悻作罢。范大同与杜林丰商议,将歹徒押到黑鸦岭外的桐黄县,交给官府处置。
二十来人压着近两百土匪,一路好不惹眼。铁蛋和有财胸脯挺得高高的,不时呵斥几声,让强人老实走路。
将歹徒押进桐黄县衙,已是傍晚时分。一路惶惶不安的歹徒,进了县衙方才平静下来。师爷急急赶来,见到歹徒,大吃一惊。问明经过,师爷满脸堆笑,一个劲夸奖顺风镖局一行人,说待县太爷回来,要好好褒奖众人。有财、铁娃得官府夸赞,心里甚是高兴,对杜林丰也更是佩服。一群人兴高采烈出了县衙。
“诸位祸事来了,何故如此兴奋!”
众人刚来到街头,忽然寒森森传来一句话声。葛鲜仁朝话声来处看去,街口一个卦摊,摊上树个幡子,上书“铁判神医贾”五字,摊后一人道冠道袍,黑须及胸。葛鲜仁心里冷笑:“老道我四十年前的营生,居然今日碰到同行了。”铁娃忍不住,好奇问道:“我们有何祸事?”
卦摊后,贾铁判打量铁娃一眼,高深难测道:“诸位印堂发暗,脸色青灰,此乃主有疾病之相。”
众人相互看看。时已黄昏,天色灰暗,众人脸色似乎如贾铁判所言,都有些昏暗。得寿忍不住问道:“道长能否指点一二,教在下躲过这场疾病之灾?”贾铁判正待开口要钱,葛鲜仁打断道:“各位身体康健,待会饱餐一顿,晚上再好好睡上一觉,明早起来,自然就是脸色红润,哪里还会有什么疾病之灾。”
得寿、富贵几人心里惴惴,想再问个清楚。葛鲜仁见不得贾铁判在方家之前卖弄捞钱,拉住几人,急急催着众人往客栈行去。贾铁判对着众人身影,高声叫道:“诸位明日若有些头疼脑热,上吐下泻之症,可别忘了找我贾神医医治。性命要紧,万勿逞强,省得白白耽误性命。”
进了客栈,范大同点上酒菜,殷勤款待杜林丰三人。铁娃、得寿和来宝三人不会喝酒,只是埋头吃饭。有财将酒碗端到铁娃嘴边,劝道:“铁娃,来,喝一口。”铁娃老实回道:“我娘不许喝酒。”铁娃几个同乡就等着这话,闻言一起哄笑,道:“铁娃喝酒啦,娘要打屁股了”。
小二这时又捧来一坛酒,给众人殷勤满上。葛鲜仁见那酒液似乎有些混浊,向小二抱怨。小二脸上冒汗,急忙道:“我给客官换一碗。”小二将葛鲜仁酒碗放到一边,另取一个酒碗替葛鲜仁将酒满上。葛鲜仁仔细检查,酒色清澈,这才满意。
杜林丰看那碗酒,不觉有什么不妥,见小二脸上只这一下,就已满是汗水。他怜小二辛苦,将那碗酒端给小二,要敬他一碗。小二急忙推脱,脸上汗珠冒得更密。有财饮到酣处,见有热闹,领着桌上众人起哄,硬逼小二饮酒。小二苦着脸,强被灌下半碗。众人这才作罢。小二急急跑回后面,好一会后才重新露面。
杜林丰、葛鲜仁和阿罗三人被安排在一间客房。入夜,葛鲜仁端坐炕上打坐。气运三个周天,老道忽然浑身燥热,肚子也隐隐有些作痛。葛鲜仁大吃一惊,打金丹炼成就再不曾有过什么病痛,如今却为何有了疾病之兆?
想起日间贾铁判之语,葛鲜仁心下惴惴,莫非那贾铁判真有些门道?向阿罗和杜林丰二人望去,只见阿罗呼呼睡得正香,杜林丰也只是静静躺着,葛鲜仁心下起疑:“他二人为何不须打坐练功,偏生功力比自己高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