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朔外围大片土地乌素已基本放弃,亚速台将兵力集中在云陆,确保连接乌素的通道。任逸轩十五万大军突然兵临城下将云陆包围,乌素十万守军收缩于城内固守,等待内地军队来援。亚速台同时向国内请援,寄希望于三路大军合击,一举击溃任逸轩。
这一仗如何打,众人基本意见是围城打援。云陆城里的内应在劫粮时都已暴露撤离,奇袭已无可能。城内十万大军凭借坚固城防,强攻短期难以拿下。借围城之机消灭来援敌人,这看起来是最可行的策略。
任逸轩另有想法。饥荒还未过去,大军旷日持久在外征战,九原粮食很难支撑得住。双方兵力目前差距不大,古嵩略占上风。如果乌素援军到达,那时乌素兵力将占绝对优势。打援未必行得通。最终结果,恐怕是只能放弃云陆,转而直接进军古嵩内地。但是留下云陆这个通道在乌素手里,今后的古嵩就将永远处于乌素的窥伺之下。这样的局面任逸轩绝对无法接受。
上策是速战速决,在敌人援兵到来之前夺下云路,斩断乌素人的归路。
怎样才能快速拿下云陆?杜林丰也在琢磨这个问题。亚速台兵不血刃夺取太平渡,他既佩服又感觉耻辱。如果如法炮制,到敌后擒获亚速台,乌素人还能坚持下去吗?念头刚起,杜林丰再坐不住,匆匆赶往帅帐。帅帐里,任逸轩正独自看着地图。
听罢杜林丰提议,任逸轩没有任何表示,只在帐中踱来踱去,不发一言。杜林丰急了,负气道:“先生可是信不过我?”不等任何表示,他欺到身前,一把抱起任逸轩负于背上,一溜烟跑出营帐。杜林丰飞一般穿过军营,巡哨士兵不过眼前一花,二人就已飘然而过,无人能够发现。环绕军营一圈,杜林丰才将任逸轩背负回大帐,沏茶卫兵这时才提着水壶进来。
任逸轩好奇地打量着杜林丰,伸手帮他理平整衣服上的褶皱,这才下定决心,轻轻在杜林丰肩上拍了掌道:“去吧,但要注意安全。我军明日清晨准时发起总攻。”杜林丰得令抱拳,一跃而出。
城头巡夜的士兵明显多了许多。杜林丰摸到云陆城外,瞅准两队士兵相向而过的空子,飞身跃起,直接从护城河外跳上墙头,脚尖在城垛上一点,越过城墙向城下轻飘飘滑落。双足落地,巡夜士兵脚步声传来,杜林丰轻跃两步,跳进一户人家。院子里,一条大黑狗睡得正香。待脚步声远去,杜林丰这才悄然翻身离去。大黑狗翻翻眼皮,继续睡了下去。
费了好一番周折,杜林丰找到亚速台帅府。府中院落套着院落,里外院落大门都已锁上,院落间巡逻士兵来回走过。府中大半漆黑一片,只中间院落仍有灯光。院落几个角上都有高塔,杜林丰心神浸入蒙荒气中,随着蒙荒气起伏飘动,最近一座高塔内的景象慢慢在脑海中浮现。塔内或坐或卧埋伏着十多人,每人守着一个方向,对外观察瞭望。
心神随蒙荒气转向院子里,假山树丛下,都有暗哨埋伏,几处地下气息纷杂,还挖有藏兵洞。杜林丰微微一笑,心里暗道:“这样没用。”脚尖用力,身子如箭而起越过院落,弹入亮灯的屋内,飞羽般轻轻落地。
烛光下,亚速台低头书写文书。杜林丰漠然现身在案前。
猛一抬头,发现面前站着有人,亚速台一愣神,眉头拧到一起,不快的神情现于脸上,傲然道:“谁让你进来的?”不待回答,随即恍然吃惊道:“你,就是血魔?终于来了!想不到我的布置起不到丝毫作用。”手中笔一丢,亚速台靠向椅子后背。
眉头微微一皱,杜林丰察觉到,亚速台一边说话,手一边往案下缩。案下一根绳索一直连到外面。不等他拉住绳索,杜林丰鬼魅般绕到亚速台身后,将他连人带椅拖离长案,然后讥诮道:“不用费心,等会会让你发令投降的。现在不用着急。”
失望之色从脸上一闪而过,亚速台无奈地一摊手,说道:“这么说,我已经成为你的俘虏了。能让我喝一杯吗?”杜林丰迟疑一下,看着亚速台略带讥诮的笑容,面无表情拿来他所指的酒壶。
满意地斟上满满一杯酒,亚速台举杯邀道:“不来一杯?这可是我乌素名酒。”悲伤和愤怒突然充盈心头。定了定心神,杜林丰冷着脸只不理睬。亚速台无奈叹口气道:“那只好由我独享了。”说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冷冷看着亚速台将酒饮尽,杜林丰命令道:“现在,下令投降吧!”无奈一笑,亚速台对杜林丰嘲弄道:“怎么堂堂血魔也那么着急。怕什么呢?在你手上,我还能怎样。何必如此逼迫于我。”杜林丰默然不语。
“想不到我们头次见面如此冷场。”亚速台接着道,“为什么你不是在我乌素军中?可惜啊,可惜。功败垂成。”长叹一口气,他忽然奇怪问道:“你究竟是人,还是来自地狱的恶魔?如此不可思议的武力,如此恐怖的屠戮,这根本就是恶魔现世!那地狱般场景,现在想起来还让人战栗。”
杜林丰一怔,哑然失笑道:“我象魔鬼吗?你不会把失败的原因推到魔鬼头上吧?败了就是败了,何必不认。”
脸色一红,亚速台自嘲道:“是我失言了。任逸轩,萧问剑,还有你,血魔,一时俊杰竟都让我碰到了。亚速台生不逢时啊。如果不是你们,此番灭了古嵩,不出数年,阆原大陆必一统于我手。唉,千秋功业失之交臂。天弄我,天不厚我。”亚速台声音渐渐低落,脸色越来越红。
杜林丰见情形不对,催促道:“快下命令投降吧。”
亚速台忽然怪异一笑,惨然道:“来不及了。我终究是个有骨头的军人,投降的命令你找别人吧。”声音渐渐低沉。无限留恋地长叹一声,亚速台拼尽最后力气高声嘶道:“浊酒还桑梓,长风归故……”话未说完,一口鲜血噗地喷出,亚速台脑袋耷拉到胸前,再无言语。
杜林丰伸手探探鼻息,亚速台生机全无,已然服毒酒自尽了。对着脸色乌紫的尸身,杜林丰默然半晌,叹道:“你以为这样就可以甩脱责任和失败的命运?”揣好将令,趁着夜色,杜林丰又潜入亚速台副将隆摩科府上。
酣睡中的隆摩科还没清醒就被制住。瞪着蒙眬睡眼,隆摩科满脸尽是愤怒,见着亚速台将令方才清醒过来。闻听到亚速台死讯隆摩科震惊不已,听到杜林丰要自己发令投降,隆摩科满脸沮丧,心里暗叹倒霉。反复琢磨良久,隆摩科不敢作主投降,却没有亚速台杀身成仁的勇气,思虑再三,谎称要与其他人商议后才能定夺。
冷眼看着隆摩科做作,提议正中下怀,杜林丰同意他邀请其他将领前来开会议事。怀着一丝侥幸,隆摩科希望仗着人多动手制住杜林丰,因此尽可能多的把各路将领召集前来。
如果隆摩科知道来人就是血魔的话,肯定就不会这么做了。
陆续赶来的各路将领,刚刚进门就被制住。这一招省去杜林丰许多奔波。随着越来越多人僵坐堂上,隆摩科心里越来越苦,早知是如此局面,还不如不叫人来。
听完隆摩科解释,众人尽皆哗然,厅里一时喧闹起来。大半将领反对投降,要求拼死一战。群情激昂之际,几人拔刀明志,奋力起身,这才发现骨软筋酥,连站立都觉困难。明白过来自身处境,几人颓然坐下,再不发言语。杜林丰冷眼旁观,由得他们争执。明白自己命运后,乌素众将渐渐安静,丧气垂头。虽然各人心里均有不甘,但解脱战争苦役,平安返乡的念头逐渐萌芽。虽无人提议投降,但也无人学亚速台杀身成仁。
清晨,喊杀声从城头传来,古嵩军队的总攻开始了。任逸轩集中兵力对云陆南门发起猛攻。
失去指挥的乌素士兵各自为战,未得命令的部队不敢前来增援。南门守军孤立无援,无心恋战,士兵不断逃离城头。古嵩士兵气势如虹,很快拿下城门,大军潮水般从大开的城门涌入。乌素军队再无战意,纷纷停止抵抗投降。
呆坐半夜,各路将领见大势已去,终于发布了无用的停止抵抗命令,向杜林丰投降。任逸轩大军半日内顺利控制云陆。
六天后,两路乌素援军抵达云陆城下。三十万援军连续三昼夜对云陆发起攻击。
清晨,任逸轩站在城头。城下,乌素军队潮水般起起落落。连续三天不休不眠,任逸轩双眼布满血丝,满面倦容,不知什么时候,两鬓已是雪白。一旁,杜林丰焦急道:“先生,还等什么,快下命令吧,我的人都等得发牢骚了。”任逸轩微微笑道:“做准备去吧,杜大将军登场的时候到了。”杜林丰得令,匆匆离去。
半个上午,乌素军队发起了三轮进攻。看着城下颓然退去的士兵,任逸轩终于发下进攻号令。云陆城北门大开,杜林丰一马当先,朝退潮而去的乌素援军杀去,身后十万大军涌出。疲惫不堪的攻城部队无心恋战,滚豆般朝后方跑。败逃的军队冲散后方防线,面对疾奔而来的古嵩军队,乌素士兵纷纷加入奔逃的行列。稍事抵抗,这支乌素国内辛苦拼凑的十五万大军彻底崩溃。
战斗进行非常顺利。仅仅一个时辰,北面乌素军队就被击溃。杜林丰带军追击半日,领兵返回云陆城下。古嵩境内纠集起的十五万乌素占领军已仓惶逃走,云陆之围彻底解除。
打铁宜趁热,任逸轩令杜林丰率领十万人立即南下。各路义军云起响应。乌素军队已无斗志,杜林丰军队一到就主动联系,获得平安返乡的保证后缴械投降,省却许多无谓战斗。二十万乌素占领军三个月内尽数缴械。
历经三年苦战,任逸轩终于取得最后胜利。
新古嵩国的建立提上日程。任逸轩改帝制为执政官体制,担任首席执政。执政官一职不世袭,由上任执政官选拔贤能接任。废除贵族体制,全体古嵩国民一律平等,对国家有特殊贡献者进入各级元老院。元老院负责监察各级执政,有罢黜执政资格。继任首席执政由最高元老院通过方可接任。国家兴建各类学校,抚养孤寡赈济贫苦,征召大量劳力兴修水利。
新国家的新鲜事,众人反应评价不一。新古嵩成立没有多久,远在乌素的古嵩降帝发表声明,谴责任逸轩逆乱悖行。声明称乌素帝国是古嵩合法继承者,任逸轩不过一潦倒幕僚,靠刀兵之利,牟篡国器,悖逆传统,废帝制,行魔苛政体,逆天悖道,天人共愤。声明最后号召古嵩人群起讨伐任逸轩一干逆党,共同维护天道伦常。
声明通过各种方式传进古嵩,除少数有心人留意收藏外,大多数人不过付诸一笑就湮没无闻。
西南惶惶无策的几王,得到声明如获至宝,立即中断与任逸轩的谈判。五王发表宣言,响应降帝声明,愿与乌素一起共同讨伐任逆。同时为表示对五人行为的褒奖,五王请求降帝允许各自晋阶为帝。不待降帝诏书到来,五王迫不及待称帝,建立帝国,同时组建联军,与北方乌素遥相呼应,准备一起讨伐任逸轩。
反复与西南五府交涉无果,任逸轩下令向西南进军。五府拼凑的军队毫无斗志,与杜林丰大军刚一接触就临阵投降。
五帝号召全体军民与任逆血战到底,拼命从民间搜刮财产充作军资。不待杜林丰挥师至日,几个皇帝就带着大笔财富神秘失踪,留下满朝文武与杜林丰接洽投降事宜。
落峡县是杜林丰接收的落峡帝国国都。
望着远远的城头,杜林丰想起几年前从军情形,卫国杀敌的大旗似乎就在眼前飘动。杜林丰猛地揉揉眼睛,萧大哥,朱大壮,二锅,弹子,你们在哪里?无数次出现在梦里的熟悉身影,哪里可以寻觅?
落峡县城方向旗帜飘扬,鼓乐声声。一行人笙歌不断,渐行渐近。当先猎猎飞舞的大旗上用金丝绣着“恭迎圣使”四个大字。行到跟前,领队官员官服齐整,率领数百大大小小官员俯伏地上。领头官员跪在地上,大声唱道:“伪落峡帝国宰相龙义权带领全体官员前来献降。”说话的龙宰相正是当年的龙县令。杜林丰一阵失望涌上心头,后面话再无心去听,按部就班结束了一切仪式。
摆脱一切公务和访客,杜林丰悄悄走进落峡街道。落峡县城没有什么大变化,当年随何子珈走过的铺面,大多连招牌都没改变。只是经过战乱,市面萧条不少。杜林丰信步行去,不知不觉走到羞花坊门口,踌躇半晌,下定决心走了进去。
见有客人上门,龟公上前招呼。杜林丰吞吞吐吐,支支吾吾好一会,龟公方才明白,客人原来是找子珈姑娘的。
龟公试探着问:“公子可是何姑娘相好?”未见杜林丰否定表示,龟公接着道:“公子这可来得不巧。当年咱们这落峡国王选王妃,听说何姑娘也在候选之列。何姑娘心里似乎已经有了人,不愿选入王宫,不知怎么就失踪了,再也没人见过她。”杜林丰闻言,心里失落不已。龟公看出杜林丰失望心情,继续热情介绍道:“何姑娘虽然不在,但我们羞花坊的好姑娘可不老少,不但歌艺不输于何姑娘,而且还,嘿嘿,热情更胜于她,要不,小的给您老推荐几个……”
不再理会龟公啰嗦,杜林丰径直走到何子珈房门外,任由那晚劫人情形一幕幕浮现在脑海。杜林丰呆呆站在门口,房门咿呀一声开了。房中人未料到门口有人,吓得尖叫一声,看清门口之人,随即换上满脸笑容,上前一把挽住杜林丰,呦地一声娇道:“大爷真是稀客。既然来了,怎么傻站在门口不进来呢?可把奴家等得辛苦了。”突然被满脸脂粉的妇人抱住,杜林丰窘得两颊通红,挣脱妇人,匆匆逃出羞花坊。
站在落峡大街上,杜林丰突然觉得,这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与自己那么隔膜。孤独无声无息渗透到骨髓里。
故人何在?
山寨遥遥在望,杜林丰勒住缰绳,下马顺着山道缓缓行走,任由思绪回到那个雪花飘飞的夜里。
咣咣的锣声突然响起。
“留下买路钱!”
喊声从山坡上此起彼伏传来。杜林丰愕然抬头,满怀期待朝越跑越近的山匪看去。一样的褴褛衣衫,一样的蓬头垢面,只是再没有了那些熟悉身影。杜林丰终于从恍惚中回过神。
逝去的永远逝去了,不论如何难以割舍。
不愿与这些山匪多做纠葛,杜林丰飞身上马,策马飞驰而去。
如果能有无限的生命,就永远守护在兄弟们跟前吧,杜林丰打定了主意。
抬头看向繁星满天的夜空,几颗流星从天际划过。熠熠光芒璀璨夺目,竟盖住永恒不变的星辰。只一眨眼,光芒消逝,流星消失无踪。
夜空还是永恒的夜空。
杜林丰呆呆看着,一时痴住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