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一日凉似一日。山里的野果越来越少。冬天快要来了。林丰衣服早已破烂不堪,难以抵御冬天的风雪,食物也越来越难获取。杜林丰决定出山,回关西县周家饼铺打一冬的工,来年天气转暖,多带些生活物资再来山里长期修炼。打定主意,林丰简单收拾一下,带上平日里晒干的野果做干粮就出发了。
蒙荒气这时进出身体更加自如,不用专门凝思杜林丰也能感觉到身体与蒙荒气的交流。真元力却一直无法修炼出来。但身体一日比一日轻捷,力气也越来越大。原来双手抱不动的石头,现在单手就能轻松抓起。下山向东健步如飞,走了十多日,照说应该早到天云山门了,可前方依然是崇山峻岭,人迹难见,杜林丰仗着腿脚便捷,只是发力埋头向东。
山势渐渐和缓,差不多就要走出西部群山范围了,天云山门依然没有见到。“多半是走岔了道。”杜林丰自忖,“等到了有人烟的地方再打听关西县的路径。”
这一天才绕过一座山峰,脚下赫然出现了车道。杜林丰心中欢喜,沿着道路行走就可以找到县城了。还没走上几步,两旁山上突然响起锣声。锣声暗哑。接着一阵嗷嗷喊叫,路两边山上冲下几十号人,个个衣衫褴褛,手中拿着锄头扁担之类武器。一群人杂乱嚷叫着“留下买路钱”,向林丰冲来。林丰知道遇到土匪了,心里有些慌张:“身上还有几十文钱,到时给他们就是,应该不会有什么麻烦。”想到这里,他站在原处等待。
几十人团团将林丰围住,嘴里高呼:“抓住了,抓住了。”其中一人叫道:“弹子,快上山给大壮兄弟报信,就说开张了,抓到牛子了。”那个叫弹子的,拎着面锣,锣上好大一个烂口子,急忙往山上连滚带爬跑去,每走几步就咣一声敲下锣,嘴里高叫着:“抓到牛子啦,开张喽。”林丰赔笑向周围山匪道:“各位大王要劫财的话,学生这里还有几十文钱,就孝敬给大王们买酒喝吧。”周围山匪却无人搭理他,只是站在一边嘿嘿直乐,并没其他行动。对弹子说话的那人只顾自乐:“原来强盗这么好做。敲敲锣,冲下来一围买卖就做成了。”
没过多久,山上又有几十号人跑来。为首之人甚是粗壮,对下面众人叫道:“抓住了么?”对弹子说话那人大声叫道:“大壮兄弟快来。牛子就在这里,跑不了。”大壮大声笑骂道:“笨蛋二锅,以后要叫俺大王。当强盗连称呼都不会,笨死了。”接着又道,“抓到人直接捆起来送上山就得了,还喊咱下山干什么。快些捆起来送上山杀了祭旗。今晚再把这人烹了,大家伙好好吃一顿,尝尝肉味。”二锅得了指示,带着人拿着绳索朝林丰走来。
二人对答林丰听得明白,原来这伙强盗是要杀人吃人的,心里害怕,没等二锅走近,拔腿就跑。周围众人纷纷叫嚷:“跑了,牛子跑了,快抓住他。”林丰挥舞木棍朝前面拦路人手中兵器格挡,当前数人手里的扁担锄头纷纷脱手。兵器脱手之人慌忙退开,但依然围在外面维持着包围圈不散,换上还有兵器的来到林丰面前阻挡。林丰力大,不停挥舞木棍,将眼前山匪手里兵器打落。
大王见林丰就要突围而去,急忙挥舞手中木棍赶来,近得身前,一棍当头劈下。林丰见他来势凶猛,举棍格去。大王身手颇为了得,木棍中途突然转向,朝腿弯敲去。林丰招架不及,双腿一软,摔倒在地,木棍脱手飞出。众山匪一窝蜂拿着草绳扑上。林丰看准最先扑上之人,伸手抓住拉倒在地,自己顺势站起,伸手推开两人,拔腿朝人群薄处跑,一路或推或拉,阻挡之人纷纷倒地。正奋力搏斗时,林丰双脚绊到绳索扑倒于地,一群人一窝蜂赶上扑住。几根绳索随即将林丰缠住,捆了个五花大绑。
二锅和弹子两人各拿绳索一头,走到大王跟前。二锅笑嘻嘻道:“怎么样,大壮——大王,还是咱厉害吧。”大王满意道:“嗯,二锅还是有些鬼门道,如果不是你和弹子把这人绊倒,他还真就跑了。”随即又不满道,“你们的功夫也太差劲,那么多人拿不下一个,还差点让人跑了,以后练功勤快点,不然强盗没当成就被人抓去送官了。”一行人说说笑笑押着林丰朝山头山寨行来。
山头一座道观就是众匪山寨。道观房屋不少,道士却不多,被这群起事的好汉赶走后拿来作为山寨。
众人进得山寨,将林丰捆于大殿柱子上。大王吩咐磨刀捡柴烧水,准备杀人祭天祭旗后正式起事。杜林丰心里叫苦不迭。好不容易修道有了眉目,偏偏一出山就遇上这么凶恶强盗,不仅杀人,还要吃人,小命这番难保。听到众匪要杀人祭天,杜林丰心里不忿,开口对众匪劝道:“天心仁慈,你们却要杀我祭天,老天是不会领你们情的。”众匪无人理睬,各忙各的。只那大王闲着,听到林丰言语,冷冷回道:“天心仁慈?哼,每到水旱荒年就饿死那么多人,可见老天是喜欢拿人来祭的。你就耐心等着升天去老天爷那说理吧。”林丰瞠目无言以对。
众人准备完毕,水也烧开了。大王亲自点弹子动刀,命令他剖开牛子胸膛,取心口热血祭天祭旗,再掏出心来下酒。
弹子拿着柴刀,走到林丰跟前,恶狠狠举起刀,手却突然颤抖起来,忽然转头对大王道:“大王,俺们真要杀人吗,不杀人就不能当强盗吗?”
大王不耐烦回道:“费那么多话干什么,当强盗当然要杀人。弹子快点动手。”
弹子继续问道:“当强盗真那么好,咱不当行不行?”
大王觉得这话苗头不对,耐心劝导:“不当强盗咱们怎么活得下去?”接着诱惑道,“弹子你不想喝酒,不想吃肉,不想讨媳妇了?只要当了强盗,一切都会有的。”
舔了舔嘴唇,弹子回道:“俺不要喝酒也不要吃肉,俺只要媳妇。”
大王许诺道:“这还不容易,你跟着大哥当强盗,等咱有了银子,找最漂亮小妞给弹子当媳妇。”
二锅等得不耐烦,插话进来:“弹子你动不动手?不敢干让开,啰嗦那么多干嘛。”弹子不服气道:“你敢干,你来啊!”二锅急道:“俺来就俺来,怕什么。”
劈手夺过弹子柴刀,二锅举起刀,手却也微微发抖。二锅突然回头问大王:“大壮,俺们杀了人,要是给官府抓住了,那不是要砍头的啊!”
大王顾不上纠正二锅的称呼,哈哈大笑,对众人解释:“乌素国都打过来了。官军现在正往北边和东边去,哪里有人来管强盗。现在正是咱们当强盗发财的好时机。今天咱们就是要杀了牛子,向老天爷递上投名状。”接着对二锅道,“既然弹子不敢干,那二锅你来吧,快些,水都烧开好久了。”
二锅主意已定,举刀闭目向杜林丰胸口刺来。杜林丰见强盗这回真的动手了,不甘心地左右挣扎。柴刀没有刀尖,前头并不锋利,从林丰胸口划过,没有开开口子。
二锅睁开眼奇道:“咦,这人有古怪,怎么刺不动他?”弹子颤声道:“莫非老天不许咱们杀人?”堂上山匪交头接耳,议论起来。见众人人心不稳,大王一急,破口大骂道:“二锅你个糊涂虫。睁开头顶上两个招子看仔细了,用刀剁他。”二锅被大王骂,一发狠,圆睁双眼,举刀向杜林丰胸口劈来。
自修炼蒙荒气后,杜林丰力气虽然越来越大,可并不清楚自己到底有多大潜力,见柴刀劈来,绝望之下玩命挣扎,运起浑身力量。道观里的蒙荒气似乎都往身上涌来,浑身力量充盈,杜林丰大喝一声,双臂发力,捆在身上的草绳尽数震断,再一错身,让过柴刀。柴刀擦着身子深深劈进柱子。
殿上众人顿时乱成一窝蜂,不住叫喊着:“牛子要跑了,快抓住他,别让他跑了。”众匪向林丰扑来。有了山下的经验,林丰知道这些小匪三两个并不足惧,唯独那大王身手了得,斗不过他,因此只是留意着大王,不让他追近,小心不让众小匪缠住。见林丰辗转往殿门跑,二锅慌忙叫嚷:“大伙儿快守住殿门,让大王擒他。”几十个山匪蜂拥堵在殿门口。杜林丰见无法出门,只得在大殿里与大王周旋。
正乱成一团时,殿门砰地飞开,门口山匪哗啦啦躺倒一片。一条威猛大汉从门口大步而进,长刀悬在腰间,一双空手将殿门山匪尽数打倒。杜林丰见救星来到,高呼大侠救命。
大侠直往林丰奔来,拦阻的群匪挥手间就倒地不起。大王见来人凶猛,招呼群匪围上,自己也朝大侠扑去。眼看大侠进到身前,大王一拳呼地捶向大侠面门。大侠随手拿住,顺势一带,大王脚步不稳,身体扑向大侠。不等大王挣扎,大侠左手在大王腹部轻轻一拍,大王就软倒在地。
余下众匪见大王倒地,舍命来救,不过三拳两脚被大侠尽数击倒。片刻间,大殿里躺满山匪。
杜林丰绝处逢生,欣喜万分,上前抱拳鞠躬向大侠致谢。双方互通姓名。大侠姓萧名问剑,正往前线投军,路过此山,向砍柴樵夫问路。樵夫听到山匪敲锣喊叫抓住人了,知道山匪凶恶,劝他改道。萧问剑要为地方除害,于是上山拿匪,这才凑巧救了林丰。
末了,萧问剑道:“这群山匪不在外放置岗哨,让人轻易进来。要是有人报讯,一起守住大门,迫住苦主,我也无法轻易得手。”大王听了惭愧,暗暗记住,又朝弹子瞪了一眼,心里恼他误事,嘴上不服,强辩道:“以你身手,俺再布置岗哨也不是对手。”
萧问剑微微一笑,环顾四周,见地上都是扁担锄头之类农具,没见着什么兵器,心里了然,见柱子上砍着把柴刀,拔下问道:“这是干什么用的?”
杜林丰忙解释:“他们要用这刀来剜学生的心。”萧问剑嘴角忍不住绽出笑容:“你们用柴刀来剜心?”
大王脸上微红,粗声道:“爷爷愿意,怎么了。等俺干上几票大买卖,什么刀会没有,那时爷爷专门打造一堆牛角尖刀,一天一把换着来挖人心。”
“你还想当强盗挖人心?”萧问剑突然肃容问道,“你不怕被抓去送官杀头?”大王愤声道:“反正是个死,当了强盗是死,不当强盗也是死,那还不如当强盗干上几票,快快活活过一回,也好过窝窝囊囊让贼老天给饿死。”
萧问剑见大王颇有气概,心里甚为赞许,接着问道:“你难道不怜惜这些跟着你的兄弟性命?”
大王一时惭愧难当,脸色涨得通红道:“俺朱大壮运气背,本事不济,强盗当不成,好日子没给兄弟们混上,一票买卖没做成就连累大伙儿一块送死。俺对不起兄弟们,来生俺做牛做马来还这份情吧。”
二锅急忙道:“大壮兄弟,说什么见外话。俺胡二锅誓与大壮兄弟同生共死。”弹子心里一热,也慨然道:“俺童弹子也与大壮兄弟同生共死。”殿里众匪跟着表态愿意共赴生死。杜林丰不由佩服这伙匪徒的义气。
萧问剑紧握刀把,环顾四周一圈,冷冷发问道:“你们真不怕死?”
一干山匪愣了一愣,轰然道:“不怕!”
话声刚歇,道观里突然静了下来。萧问剑微微拔刀出鞘,杀气陡然在道观里弥漫。堂上气氛突然紧张,格格的牙齿撞击声不时传来。
萧问剑紧握刀柄,缓缓走到弹子跟前,厉声喝问:“你真不怕死?”弹子吓得面无人色,浑身发抖,半晌作不出声。见萧问剑眼里露出鄙夷神色,弹子羞愤难当,不顾浑身颤抖,一挺胸脯,突然硬声道:“你杀了俺吧!十八年后俺还是条好汉。”
手脚犹在发抖的二锅见弹子如此硬气,忍不住,一横心叫起好来。观里其他匪徒受二人鼓舞,跟着鼓噪:“俺们不怕死,十八年后俺们再来当兄弟。”大王见兄弟们如此义气,既羞愧又有些暗暗得意。萧问剑脸色绷得越来越紧。
见萧问剑有意杀人,杜林丰心生怜意,犹豫着不知是否该劝阻他。
“哈哈哈哈。”萧问剑突然仰头大笑,高声赞道:“好,好,有种!都是好汉子。”
越来越爱惜这些质朴汉子,萧问剑不再试探,向众人郑重问道:“你们既然愿意当不怕死的强盗,可愿意跟我上战场当不怕死的战士?”
众人闻言又惊又愕。大王试探道:“你不杀俺们了?”
萧问剑微微一笑,反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杀你们?”
大王胆气登时壮了,接着问道:“你不嫌俺们是强盗?俺们行吗?”萧问剑大声道:“诸位都是好汉子,有什么不行。能有你们当兄弟,那是我萧问剑的福分。”
堂上众匪一时热闹起来。二锅问:“俺们跟着你有饭吃,有衣服穿吗?”弹子问:“将来娶得起媳妇吗?回家还被欺负吗?”其余众人各有问题。
萧问剑慨然作答:“众位兄弟跟着我萧问剑,有我吃的,就不会饿到大家;有我穿的,就冻不到大家。咱们战士欺负老百姓不算本事,要到战场上捡最凶恶的敌人欺负,这才显出英雄本色。”众人齐声道好。
顿了一顿,萧问剑接着道:“上战场难免会有一死。可人活一世又有谁不会死?老病饥疲,苟活一世是死;在战场上轰轰烈烈,壮烈杀敌也是死;当强盗是死,当战士也是死,可当强盗死得遗臭后人,当战士却英名长存。你们是愿意当强盗还是愿意当战士?”
众人齐声高呼:“俺们要当战士。”萧问剑出手时留有分寸,这时众人渐渐可以活动。大王爬起对萧问剑扑通跪下,举手向天发誓:“俺朱大壮誓死追随大侠。”其余人也发誓追随。萧问剑欢喜将众人扶起。杜林丰见状欣喜不已,贺喜道:“恭喜萧大哥收得这些好兄弟。”
萧问剑转身道:“杜兄弟,你可愿意和萧某一起上阵杀敌?”杜林丰迟疑问道:“我行吗?”萧问剑正容道:“方才见杜兄弟身手敏捷,虽然不习功夫,但假以时日练习,定是了不起高手。当此国家危亡之际,即便老弱,又有谁能置身事外?兄弟何必迟疑。”
杜林丰仰慕萧问剑豪迈,又见朱大壮等不过山野村夫,却都知道舍己为国,心里的血早就烫了,当下将修仙问道的心丢掷一边,慷慨回道:“小弟愿意追随萧大哥,誓死报国。”
挽住杜林丰和朱大壮的手,萧问剑欢喜大笑。
朱大壮突然想起,对弹子叫着:“弹子快去拿酒来,咱们今天好好痛饮一番。”弹子钻进供桌下,抱出一小坛酒,喊道:“大王,酒来了。”朱大壮止住弹子:“弹子,今后不许叫俺大王,还是叫俺大壮得了。俺们从今往后不当强盗了。”众人闻言全都欢笑。
杜林丰见只是小小一坛酒,奇怪问道:“就这一坛?咱们这么多人恐怕不够。”朱大壮颇为无奈:“就这坛酒还是赊欠来的,大家还是将就着点吧。”杜林丰笑道:“大壮兄弟,你这强盗当得太寒酸了些。”朱大壮尴尬一笑:“俺要是有萧大哥一成本事,兄弟们就可以喝酒吃肉啦。”
萧问剑见大锅里翻滚的开水,接过酒坛,拍开盖子,将一坛酒尽数倒入大锅,大声道:“这样就人人有份了。”二锅又找出十多个土碗,殿中众人轮番饮过,虽然喝不出酒味,但无不觉得甘美无比。
朱大壮拿出一块破旧白布,正是准备杀林丰来祭的那面旗,请萧问剑题上旗号。萧问剑和杜林丰二人用锅底炭黑反复在布上涂抹上“卫国杀敌”四个大字。大壮众人虽然不识字,但听得是这四字,个个兴奋摩拳不已。
收拾好东西,众人打旗号出了道观。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雪,已是一派银装素裹的景象了。萧问剑下山寻到自己马匹,牵着缰绳,和大伙一起顺着山道步行出去。
弹子围着大马好奇不已。萧问剑见状一把抱起弹子置于马背上。生人骑在背上,马儿恼火不已,脾气上来,一通发作,人立起来。弹子一阵惊慌,抓不住缰绳,掉落马下。大壮、二锅和周围一干兄弟,尽皆哄笑不已。
见大伙个个对大马跃跃欲试,萧问剑轮番将这群弟兄扶上战马。众人歪歪斜斜骑上战马,或者一头摔下,或者趴着不敢动弹,或者抓住缰绳小跑几步。寂寞的山路上一时喧闹起来。马儿不断发作着,但抵不住众人车轮战,脾气泄尽,老实下来,任由众人在背上练习骑术。
山道上积了薄薄一层雪,踩在脚底嘎吱有声。众人行后,原本洁白一色的山路变得斑斑驳驳,足迹沿着众人行进方向一路延伸出去。
雪花不断飘飘洒洒落下。渐渐地,斑驳的足迹被雪花层层掩埋,再寻不出丝毫印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