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 受冤

17受冤

诸葛无极是华山派大弟子，远来男宾之中，除李无二外便以他居长。众人见他衣衫褴褛，神情萎靡，均是暗暗纳罕。但武林中独特异行之士甚多，丐帮中的侠士高手便都个个穿得破破烂烂，众宾客心想此人既是华山派首徒，自非寻常，谁也不敢瞧他不起。

诸葛无极坐在第二席上，由柳伯奋作主人相陪。酒过三巡，柳伯奋见他神情冷漠，问他三句，往往只回答一句，显是对自己老大瞧不在眼里，又想起先前在客店之中，这人对自己父子连头也不曾磕一个，四十两银子的见面礼倒是老实不客气的收了，不由得暗暗生气，当下谈到武功上头，旁敲侧击，提了几个疑难请教。

诸葛无极唯唯喏喏，全不置答。他倒不是对柳伯奋有何恶感，只是眼见柳家如此豪奢，自己一个穷小子和之相比，当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华宇平一到外公家，便即换上蜀锦长袍，他本来相貌十分俊美，这一穿戴，越发显得富贵都雅，丰神如玉。

诸葛无极一见之下，更不由得自惭形秽，寻思：“莫说小师妹在山上时便已和他相好，就算她始终对我如昔，跟了我这穷光蛋又有甚么出息？”他一颗心来来回回，尽是在李灵珊身上缠绕，不论柳伯奋跟他说甚么话，自然都是听而不闻了。

柳伯奋在中州一带武林之中，人人对他趋奉唯恐不及，这一晚却连碰了诸葛无极这个年轻人的几个钉子，依着他平时心性，早就要发作，只是一来念着死去了的姊姊，二来见父亲对华山派甚是尊重，当下强抑怒气，连连向诸葛无极敬酒。

诸葛无极酒到杯干，不知不觉已喝了四十来杯。他本来酒量甚宏，便是百杯以上也不会醉，但此时内力已失，大大打了个折扣，兼之酒入愁肠，加倍易醉，喝到四十余杯时已大有醺醺之意。柳伯奋心想：“你这小子太也不通人情世故，我外甥是你师弟，你就该当称我一声师叔或是世叔。你一声不叫，那也罢了，对我竟然不理不睬。好，今日灌醉了你，叫你在众人之前大大出个丑。”

眼见诸葛无极醉眼惺忪，酒意已有八分了，柳伯奋笑道：“令狐老弟华山首徒，果然是英雄出在少年，武功高，酒量也高。来人哪，换上大碗，给令狐少爷倒酒。”

柳家家人轰声答应，上来倒酒。诸葛无极一生之中，人家给他斟酒，那可从未拒却过，当下酒到碗干，又喝了五六大碗，酒气涌将上来，将身前的杯筷都拂到了地下。同席的人都道：“令狐少侠醉了。喝杯热茶醒醒酒。”

柳伯奋笑道：“人家华山派掌门弟子，哪有这么容易醉的？令狐老弟，干了！”又跟他斟满了一碗酒。

诸葛无极道：“哪……哪里醉了？干了！”举起酒碗，骨嘟骨嘟的喝下，倒有半碗酒倒在衣襟之上，突然间身子一晃，张嘴大呕，腹中酒菜淋淋漓漓的吐满了一桌。同席之人一齐惊避，柳伯奋却不住冷笑。

诸葛无极这么一呕，大厅上数百对眼光都向他射来。李无二夫妇皱起了眉头，心想：“这孩子便是上不得台盘，在这许多贵宾之前出丑。”

劳德诺和华宇平同时抢过来扶住诸葛无极。

华宇平道：“大师哥，我扶你歇歇去！”

诸葛无极道：“我……我没醉，我还要喝酒，拿酒来。”

华宇平道：“是，是，快拿酒来。”

诸葛无极醉眼斜睨，道：“你……你……小华子，怎地不去陪小师妹？拉着我干么？”

劳德诺低声道：“大师哥，咱们歇歇去，这里人多，别乱说话！”

诸葛无极怒道：“我乱说甚么了？师父派你来监视我，你……你找到了甚么凭据？”

劳德诺生怕他醉后更加口不择言，和华宇平二人左右扶持，硬生生将他架入后进厢房中休息。

李无二听到他说“师父派你来监视我，你找到了甚么凭据”这句话，饶是他修养极好，却也忍不住变色。

柳元霸笑道：“李老弟，后生家酒醉后胡言乱语，理他作甚？来来来，喝酒！”

李无二强笑道：“乡下孩子没见过世面，倒教柳老爷子见笑了。”筵席散后，李无二嘱咐劳德诺此后不可跟随诸葛无极，只暗中留神便是。

诸葛无极这一醉，直到次日午后才醒，当时自己说过些甚么，却一句话也不记得了。只觉头痛欲裂，见自己独睡一房，卧具甚是精洁。他踱出房来，众师弟一个也不见，一问下人，原来是在后面讲武厅上，和碧剑门柳家的子侄、弟子切磋武艺。

诸葛无极心道：“我跟他们混在一块干甚么？不如到外面逛逛去。”当即扬长出门。洛南是历代皇帝之都，规模宏伟，市肆却不甚繁华。

诸葛无极识字不多，于古代史事所知有限，见到洛南城内种种名胜古迹，茫然不明来历，看得毫无兴味。信步走进一条小巷，只见七八名无赖正在一家小酒店中赌骰子。他挤身进去，摸出柳元霸昨日所给的见面礼封包，取出银子，便和他们呼幺喝六的赌了起来。

到得傍晚，在这家小酒店中喝得醺醺而归。一连数日，他便和这群无赖赌钱喝酒，头几日手气不错，赢了几两，第四日上却一败涂地，四十几两银子输得干干净净。

那些无赖便不许他再赌。诸葛无极怒火上冲，只管叫酒喝，喝得几壶，店小二道：“小伙子，你输光了钱，这酒帐怎么还？”

诸葛无极道：“欠一欠，明日来还。”店小二摇头道：“小店本小利薄，至亲好友，概不赊欠！”

诸葛无极大怒，喝道：“你欺侮小爷没钱么？”

店小二笑道：“不管你是小爷、老爷，有钱便卖，无钱不赊。”

诸葛无极回顾自身，衣衫褴褛，原不似是个有钱人模样，除了腰间一口长剑，更无他物，当即解下剑来，往桌上一抛，说道：“给我去当铺里当了。”

一名无赖还想赢他的钱，忙道：“好！我给你去当。”捧剑而去。店小二便又端了两壶酒上来。诸葛无极喝干了一壶，那无赖已拿了几块碎银子回来，道：“一共当了三两四钱银子。”将银子和当票都塞给了他。诸葛无极一掂银子，连三两也不到，当下也不多说，又和众无赖赌了起来。赌到傍晚，连喝酒带输，三两银子又是不知去向。诸葛无极向身旁一名无赖陈歪嘴道：“借三两银子来，赢了加倍还你。”

陈歪嘴笑道：“输了呢？”

诸葛无极道：“输了？明天还你。”

陈歪嘴道：“谅你这小子家里也没银子，输了拿甚么来还？卖老婆么？卖妹子么？”

诸葛无极大怒，反手便是一记耳光，这时酒意早有了八九分，顺手便将他身前的几两银子都抢了过来。

陈歪嘴叫道：“反了，反了！这小子是强盗。”

众无赖本是一伙，一拥而上，七八个拳头齐往诸葛无极身上招呼。诸葛无极手中无剑，又是力气全失，给几名无赖按在地下，拳打足踢，片刻间便给打得鼻青目肿。忽听得马蹄声响，有几乘马经过身旁，马上有人喝道：“闪开，闪开！”挥起马鞭，将众无赖赶散。

诸葛无极俯伏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一个女子声音突然叫道：“咦，这不是大师哥么？”正是李灵珊。另一人道：“我瞧瞧去！”却是华宇平。他翻身下马，扳过诸葛无极的身子，惊道：“大师哥，你怎么啦？”

诸葛无极摇了摇头，苦笑道：“喝醉啦！赌输啦！”

华宇平忙将他抱起，扶上马背。除了华宇平、李灵珊二人外，另有四乘马，马上骑的是柳伯奋的两个女儿和王仲强的两个儿子，是华宇平的表兄姊妹。他六人一早便出来在洛南各处寺观中游玩，直到此刻才尽兴而归，哪料到竟在这小巷之中见诸葛无极给人打得如此狼狈。

那四人都大为讶异：“他华山派位列五岳剑派，爷爷平日提起，好生赞扬，前数日和他们众弟子切磋武功，也确是各有不凡功夫。这诸葛无极是华山派首徒，怎地连几个流氓地痞也打不过？”

眼见他给打得鼻孔流血，又不是假的，这可真奇了？诸葛无极回到柳元霸府中，将养了数日，这才渐渐康复。

李无二夫妇听说他和无赖赌博，输了钱打架，甚是气恼，也不来看他。到第五日上，柳伯强的小儿子柳家驹兴冲冲的走进房来，说道：“令狐大哥，我今日给你出了一口恶气。那日打你的七个无赖，我都已找了来，狠狠的给抽了一顿鞭子。”

诸葛无极对这件事其实并不介怀，淡淡的道：“那也不必了。那日是我喝醉了酒，本来是我的不是。”

柳家驹道：“那怎么成？你是我家的客人，不看僧面看佛面，我碧剑柳家的客人，怎能在洛南城中教人打了不找回场子？这口气倘若不出，人家还能把我碧剑王家瞧在眼里么？”

诸葛无极内心深处，对“碧剑柳家”本就颇有反感，又听他左一个“碧剑柳家”，右一个“碧剑柳家”，倒似“碧剑柳家”乃是武林权势熏天的大豪门一般，忍不住脱口而出：“对付几个流氓混混，原是用得着碧剑柳家。”他话一出口，已然后悔，正想致歉，柳家驹脸色已沉了下来，道：“诸葛兄，你这是甚么话？那日若不是我和哥哥赶散了这七个流氓混混，你今日的性命还在么？”

诸葛无极淡淡一笑，道：“原要多谢两位的救命之恩。”

柳家驹听他语气，知他说的乃是反话，更加有气，大声道：“你是华山派掌门大弟子，连洛南城中几个流氓混混也对付不了，嘿嘿，旁人不知，岂不是要说你浪得虚名？”

诸葛无极百无聊赖，甚么事都不放在心上，说道：“我本就连虚名也没有，‘浪得虚名’四字，却也谈不上了。”

便在这时，房门外有人说道：“兄弟，你跟诸葛兄在说甚么？”门帷一掀，走进一个人来，却是王仲强的长子柳家骏。

柳家驹气愤愤的道：“哥哥，我好意替他出气，将那七个痞子找齐了，每个人都狠狠给抽了一顿鞭子，不料这位诸葛大侠却怪我多事呢。”

柳家骏道：“兄弟，你有所不知，适才我听得李师妹说道，这位诸葛兄真人不露相，那日在陕西药王庙前，以一柄长剑，只一招便刺瞎了一十五位一流高手的双眼，当真是剑术如神，天下罕有，哈哈！”他这一笑神气间颇为轻浮，显然对李灵珊之言全然不信。

柳家驹跟着也哈哈一笑，说道：“想来那一十五位一流高手，比之咱们洛南城中的流氓，武艺却还差了这么老大一截，哈哈，哈哈！”

诸葛无极也不动怒，嘻嘻一笑，坐在椅上抱住了右膝，轻轻摇晃。柳家骏这一次奉了伯父和父亲之命，前来盘问诸葛无极。

柳伯奋、伯强兄弟本来叫他善言套问，不可得罪了客人，但他见诸葛无极神情傲慢，全不将自己兄弟瞧在眼里，渐渐的气往上冲，说道：“诸葛兄，小弟有一事请教。”声音说得甚响。

诸葛无极道：“不敢。”柳家骏道：“听宇平表弟言道，我姑丈姑母逝世之时，就只诸葛兄一人在他二位身畔送终。”

诸葛无极道：“正是。”

柳家骏道：“我姑丈姑母的遗言，是诸葛兄带给了我宇平表弟？”

诸葛无极道：“不错。”

柳家骏道：“那么我姑丈的《九幽剑谱》呢？”

诸葛无极一听，霍地站起，大声道：“你说甚么？”

柳家骏防他暴起动手，退了一步，道：“我姑丈有一部《九幽剑谱》，托你交给宇平表弟，怎地你至今仍未交出？”

诸葛无极听他信口诬蔑，只气得全身发抖，颤声道：“谁……谁说有一部《九……九幽剑谱》，托……托……托我交给华师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