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华家三口被捉华震天将大门上了锁,一声呼叱,十余骑马冲过血线,人多胆壮,大家已不如何害怕,都觉早一刻离开镖局,便多一分安全。蹄声杂沓,齐向北门奔去,众人大都无甚打算,见旁人向北,便也纵马跟去。
华震天在街角边打个手势,叫夫人和儿子留了下来,低声道:“让他们向北,咱们却向南行。”
柳夫人道:“去洛南啊,怎地往南?”
华震天道:“敌人料想咱们必去洛南,定在北门外拦截,咱们却偏偏向南,兜个大圈子再转而向北,叫狗贼拦一个空。”
华宇平道:“爹!”
华震天道:“怎么?”
华宇平不语,过了片刻,又道:“爹。”
柳夫人道:“你想说甚么,说出来罢。”
华宇平道:“孩儿还是想出北门,这狗贼害死了咱们这许多人,不跟他拚个你死我活,这口恶气如何咽得下去?”
柳夫人道:“这番大仇,自然是要报的,但凭你这点儿本领,抵挡得了人家的摧心掌么?”
华宇平气忿忿的道:“最多也不过像霍镖头那样,给他一掌碎了心脏,也就是啦。”
华震天脸色铁青,道:“我华家三代,倘若都似你这般逞那匹夫之勇,龙虎镖局不用等人来挑,早就自己垮啦。”
华宇平不敢再说,随着父母径向南行,出城后折向西南,过闽江后,到了南屿。这大半日奔驰,可说马不停蹄,直到过午,才到路旁一家小饭铺打尖。
华震天吩咐卖饭的汉子有甚么菜肴,将就着弄来下饭,越快越好。那汉子答应着去了。
可是过了半天全无动静。华震天急着赶路,叫道:“店家,你给快些!”叫了两声,无人答应。柳夫人也叫:“店家,店家……”仍是没有应声。柳夫人霍地站起,急忙打开包裹,取出碧剑,倒提在手,奔向后堂,只见那卖饭的汉子摔在地下,门槛上斜卧着一个妇人,是那汉子的妻子。柳夫人探那汉子鼻息,已无呼吸,手指碰到他嘴唇,尚觉温暖。这时华震天父子也已抽出长剑,绕着饭铺转了一圈。这家小饭铺独家孤店,靠山而筑,附近是一片松林,并无邻家。三人站在店前,远眺四方,不见半点异状。
华震天横剑身前,朗声说道:“青云派的朋友,华某在此领死,便请现身相见。”叫了几声,只听得山谷回声:“现身相见,现身相见……”余音袅袅,此外更无声息。三人明知大敌窥视在侧,此处便是他们择定的下手之处,心下虽是惴惴,但知道立即便有了断,反而定下神来。
华宇平大声叫道:“我华宇平就在这里,你们来杀我啊!臭贼,狗崽子,我料你就是不敢现身!鬼鬼祟祟的,正是江湖上下三滥毛贼的勾当!”
突然之间,竹林中发出一声清朗的长笑,华宇平眼睛一花,已见身前多了一人。
他不及细看,长剑挺出,便是一招“直捣黄龙”,向那人胸口疾刺。那人侧身避开。华宇平横剑疾削,那人嘿的一声冷笑,绕到华宇平左侧。华宇平左手反拍一掌,回剑刺去。华震天和柳夫人各提兵刃,本来想抢上的,然见儿子连出数招,剑法井井有条,此番乍逢强敌,竟丝毫不乱,当即都退后两步,见敌人一身青衫,腰间悬剑,一张长脸,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纪,脸上满是不屑的神情。
华宇平蓄愤已久,将九幽剑法使将开来,横削直击,全是奋不顾身的拚命打法。那人空着双手,只是闪避,并不还招,待华宇平刺出二十余招剑,这才冷笑道:“九幽剑法,不过如此!”伸指一弹,铮的一声响,华宇平只觉虎口剧痛,长剑落地。那人飞起一腿,将华宇平踢得连翻几个筋斗。
华震天夫妇并肩一立,遮住了儿子。华震天道:“阁下尊姓大名?可是青云派的么?”那人冷笑道:“凭你龙虎镖局的这点儿玩艺,还不配问我姓名。不过今日是为报仇而来,须得让你知道,不错,老子是青云派的。”
华震天剑尖指地,左手搭在右手手背,说道:“在下对余掌教好生敬重,每年派遣镖头前赴青云,向来不敢缺了礼数,今年余掌教还遣派了四位弟子要到郦城来。却不知甚么地方得罪了阁下?”
那青年抬头向天,嘿嘿冷笑,隔了半天才道:“不错,我师父派了四名弟子到郦城来,我便是其中之一。”
华震天道:“那好得很啊,不知阁下高姓大名?”那青年似是不屑置答,又是哼了一声,这才说道:“我姓于,叫于人豪。”
华震天点了点头,道:“‘英雄豪杰,青云四秀’,原来阁下是四大弟子之一,无怪摧心掌的造诣如此高明。杀人不见血,佩服!佩服!于英雄远道来访,华某未曾迎迓,好生失礼。”
于人豪冷冷的道:“那摧心掌吗,嘿嘿……你没曾迎接,你这位武艺高强的贤公子,却迎接过了,连我师父的爱子都杀了,也不算怎么失礼。”
华震天一听之下,一阵寒意从背脊上直透下来,本想儿子误杀之人若是青云派的寻常弟子,那么挽出武林中大有面子之人出来调解说项,向对方道歉赔罪,或许尚有转圜余地,原来此人竟是观主余沧海的亲生爱子,那么除了一拚死活之外,便无第二条路好走了。他长剑一摆,仰天打了个哈哈,说道:“好笑,于少侠说笑话了。”
于人豪白眼一翻,傲然道:“我说甚么笑话?”
华震天道:“久仰余掌教武术通神,家教谨严,江湖上无不敬佩。但犬子误杀之人,却是在酒肆之中调戏良家少女的无赖,既为犬子所杀,武功平庸也就可想而知。似这等人,岂能是余掌教的公子,却不是于少侠说笑么?”
于人豪脸一沉,一时无言可答。忽然松林中有人说道:“常言道得好:双拳难敌四手。在那小酒店之中,林少镖头率领了龙虎镖局二十四个镖头,突然向我余师弟围攻……”他一面说,一面走了出来,此人小头小脑,手中摇着一柄折扇,接着说道:“倘若明刀明枪的动手,那也罢了,龙虎镖局纵然人多,老实说那也无用。可是林少镖头既在我余师弟的酒中下了毒,又放了一十七种喂毒暗器,嘿嘿,这龟儿子,硬是这么狠毒。我们一番好意,前来拜访,可料不到人家会突施暗算哪。”
华震天道:“阁下尊姓大名?”
那人道:“不敢,区区在下方人智。”
华宇平拾起了长剑,怒气勃勃的站在一旁,只待父亲交待过几句场面话,便要扑上去再斗,听得这方人智一派胡言,当即怒喝:“放你的屁!我跟他无冤无仇,从来没见过面,根本便不知他是青云派的,害他干甚么?”
方人智晃头晃脑的说道:“放屁,放屁!好臭,好臭!你既跟我余师弟无冤无仇,为甚么在小酒店外又埋伏了三十余名镖头、趟子手?我余师弟见你调戏良家少女,路见不平,将你打倒,教训你一番,饶了你性命,可是你不但不感恩图报,为甚么反而命那些狗镖头向我余师弟群起而攻?”
华宇平气得肺都要炸了,大声叫道:“原来青云派都是些颠倒是非的泼皮无赖!”
方人智笑嘻嘻的道:“龟儿子,你骂人!”
华宇平怒道:“我骂你便怎样?”
方人智点头道:“你骂好了,不相干,没关系。”
华宇平一愕,他这两句话倒大出自己意料之外,突然之间,只听得呼的一声,有人扑向身前。
华宇平左掌急挥,待要出击,终于慢了一步,拍的一响,右颊上已重重吃了个耳光,眼前金星乱冒,几欲晕去。
方人智迅捷之极的打了一掌,退回原地,伸手抚摸自己右颊,怒道:“小子,怎么你动手打人?好痛,好痛,哈哈!”
柳夫人见儿子受辱,刷的一剑,便向那人削去,一招“野火烧天”,招出既稳且劲,那人一闪身,剑锋从他右臂之侧砍下,相距不过四寸。
那人吃了一惊,骂道:“好婆娘。”不敢再行轻敌,从腰间拔出长剑,待柳夫人第二剑又再劈到,挺剑还击。华震天长剑一挺,说道:“青云派要挑了龙虎镖局,那是容易之极,但武林之中,是非自有公论。于少侠请!”
于人豪一按剑鞘,呛啷一声,长剑出鞘,道:“林总镖头请。”华震天心想:“久闻他青云派松风剑法刚劲轻灵,兼而有之,说甚么如松之劲,如风之轻。我只有占得先机,方有取胜之望。”当下更不客气,剑尖一点,长剑横挥过去,正是九幽剑法中的一招“群邪辟易”。
于人豪见他这一招来势甚凶,闪身避开。华震天一招未曾见效,第二招“锺馗抉目”,剑尖直刺对方双目,于人豪提足后跃。
华震天第三剑跟着又已刺到,于人豪举剑挡格,当的一响,两人手臂都是一震。
华震天心道:“还道你青云派如何了得,却也不过如此。凭你这点功夫,难道便打得出那么厉害的摧心掌?那决无可能,多半他另有大援在后。”想到此处,心中不禁一凛。
于人豪长剑圈转,倏地刺出,银星点点,剑尖连刺七个方位。华震天还招也是极快,奋力抢攻。两人忽进忽退,二十余招间竟难分上下。
那边柳夫人和方人智相斗却接连遇险,一柄碧剑挡不住对方迅速之极的剑招。华宇平见母亲大落下风,忙提剑奔向方人智,举剑往他头顶劈落。方人智斜身闪开,华宇平势如疯汉,又即扑上,突然间脚下一个踉跄,不知被甚么绊了一下,登时跌倒,只听得一人说道:“躺下罢!”一只脚重重踏在他身上,跟着背上有件尖利之物刺到。他眼中瞧出来的只是地下尘土,但听得母亲尖声大叫:“别杀他,别杀他!”又听得方人智喝道:“你也躺下。”原来正当华宇平母子双斗方人智之时,一人从背后掩来,举脚横扫,将华宇平绊着,跟着拔出匕首,指住了他后心。柳夫人本已不敌,心慌意乱之下,更是剑法松散,被方人智回肘撞出,登时摔倒。方人智抢将上去,点了二人穴道。那绊倒华宇平的,便是在郦城城外小酒店中与两名镖头动手的姓贾汉子。
华震天见妻子和儿子都被敌人制住,心下惊惶,刷刷刷急攻数剑。于人豪一声长笑,连出数招,尽数抢了先机。
华震天心下大骇:“此人怎地知道我的九幽剑法?”于人豪笑道:“我的九幽剑法怎么样?”
华震天道:“你……你……你怎么会辟邪剑……”
方人智笑道:“你这九幽剑法有甚么了不起?我也会使!”长剑晃动,“群邪辟易”、“锺馗抉目”、“飞燕穿柳”,接连三招,正都是九幽剑法。
霎时之间,华震天似乎见到了天下最可怖的情景,万万料想不到,自己的家传绝学九幽剑法,对方竟然也都会使,就在这茫然失措之际,斗志全消。
于人豪喝道:“着!”华震天右膝中剑,膝盖酸软,右腿跪倒。他立即跃起,于人豪长剑上挑,已指住他胸口。
只听贾人达大声喝彩:“于师弟,好一招‘流星赶月’!”这一招“流星赶月”,也正是九幽剑法中的一招。
华震天长叹一声,抛下长剑,说道:“你……你……会使九幽剑法……给咱们一个爽快的罢!”
背心上一麻,已被方人智用剑柄撞了穴道,听他说道:“哼,天下哪有这样便宜的事?先人板板,姓华的龟儿、龟婆、龟孙子,你们一家三口,一起去见我师父罢。”贾人达左手抓住华宇平的背心,一把提了起来,左右开弓,重重打了他两个耳光,骂道:“兔崽子,从今天起,老子每天打你十八顿,一路打到四川青云山上,打得你一张花旦脸变成大花面!”
华宇平狂怒之下,一口唾沫向他吐了过去。两人相距不过尺许,贾人达竟不及避开,拍的一声,正中他鼻梁。贾人达怒极,将他重重往地下一摔,举脚便向他背心上猛踢。
方人智笑道:“够了,够!踢死了他,师父面前怎么交代?这小子大姑娘般的,可经不起你的三拳两脚。”
贾人达武艺平庸,人品猥琐,师父固对他素来不喜,同门师兄弟也是谁都瞧他不起,听方人智这么说,倒也不敢再踢,只得在华宇平身上连连吐涎,以泄怒火。
方于二人将华震天一家三口提入饭店,抛在地下。
方人智道:“咱们吃一餐饭再走,贾师弟,劳你驾去煮饭罢。”
贾人达道:“好。”
于人豪道:“方师哥,可得防这三个家伙逃了。这老的武功还过得去,你得想个计较。”
方人智笑道:“那容易!吃过饭后,把三人手筋都挑断了,用绳子穿在他三个龟儿的琵琶骨里,串做一串螃蟹,包你逃不了。
”华宇平破口大骂:“有种的就赶快把老爷三人杀了,想这些鬼门道害人,那是下三滥的行径!”
方人智笑嘻嘻的道:“你这小杂种再骂一句,我便去找些牛粪狗屎来,塞在你嘴里。”
这句话倒真有效,华宇平虽气得几欲昏去,却登时闭口,再也不敢骂一句了。方人智笑道:“于师弟,师父教了咱们这七十二路九幽剑法,咱哥儿俩果然使得似模似样,华镖头一见,登时便魂飞魄散,全身酸软。华镖头,我猜你这时候一定在想:他青云派怎么会使我华家的九幽剑法。是不是啊?”华震天这时心中的确在想:“他青云派怎么会使我华家的九幽剑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