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借尸还魂
嘈杂的音乐,纷乱扭动的年轻肉体,汗味、香水味混杂着喷薄荷尔蒙的气息弥漫在整个舞池,闪烁不定的灯光,忽明忽暗的光影里,一对对纠缠的男女呢喃着。
纪息宁撂下百叶窗,摇了摇头,将杯中的殷红酒水晃了晃,轻轻抿了一口,“小刀,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外面那些白痴。”
这里是“枫林晚”歌舞厅后一间特制的密室,放眼整个沧古市知道这间密室存在的都不会超过一个巴掌之数,闹中取静,大隐隐于市,也算是纪息宁的一处安全屋,而此时纪息宁就在此处面对着自己的绝对心腹-陈小刀。
陈小刀依旧那副小心翼翼的恭谨样子,双手垂在身体两侧,眼皮低垂,就好像在听老师训斥的学生,只不过这次他的额前没有豆大的汗水,可他的双手却抖的更加厉害,因为那个比纪息宁更加可怕的男人要对自己动手了。
“白痴不需要想得太多,不需要看的更远,只要知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就好,明日是与非自然明日再去烦恼,可是…”纪息宁仰头一口将杯中过半的酒水吞进了肚里,“可是我不行,我必须要想,我不能不想,外面那些白痴今天醉了,明天醒了继续烦恼,而我如果今天醉了,那明天就有可能醒不过来了,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我的命,你知道吗?”
纪息宁抓过酒瓶子又给自己杯中倒了满满一杯,“你不知道,就连那个姓谢的都有可能随时把我一脚踢开,哎,小刀,你知道吗?姓谢的说你是一颗马前卒,用的久了,知道的太多就要舍弃,你知道当时我心里在想什么吗?”纪息宁握着酒杯的右手食指指了指规规矩矩站在面前的陈小刀,“你是马前卒,那我呢?我他妈的就是你后面的那个马!”纪息宁本来指着陈小刀的手指又指向了自己的鼻子,“马是什么,马也只不过是一颗棋子而已,莫说是下棋的人,就连这一盘棋的胜负都和我无关,我只是一个工具,一个杀人然后准备被牺牲放弃的工具,我不是帅,我就算丢了,也不会影响大局,你知道吗?”
“纪少,您喝多了,也说多了。”陈小刀的双手终于不再颤抖,他身前抬头看着眼前这个看似已经醉了却实则清醒的年轻人,昔日狠辣、果决甚至是残忍冷酷,在此时看来竟然都变得如此可怜、可悲、可叹,也许他所做的只是别人想让他那么做的,也许他那么做只是想要证明自己还有一点用处,还能被那人利用,不会被抛弃,不会在某天的凌晨在某条满是烂泥的臭水沟里发现他纪息宁冰冷的尸体,也许他只是想要活下去。
“我没有喝多,小刀,你知道我纪息宁从来就没有喝多过,因为我不能喝多,不敢喝多,我心里有太多事儿,可一个字又都不能说,所以我不能醉,就连睡着了做梦都不能说,所以从过去到现在真的上过我床的只有李瓷琼,我想让她活过来,可我又怕她活过来,我真的怕我会对她说些不该说的。”
“可您对我说的已经太多了。”陈小刀看着自己面前桌上的那杯红酒,终于还是端了起来,轻轻抿了一口,酒液冰凉甘洌,入口微涩,沿着喉咙滚落,却又有无穷的回味,一口如血的酒水被吞下肚,陈小刀才说出了上面的一句话。
“多吗?”纪息宁端着酒杯扭头看着同样端着酒杯的陈小刀,“对于一个死人来说再多的秘密也不算多,因为他不会对任何人说。”
陈小刀已经凑到唇边的酒杯顿了下,不过他还是缓缓喝了口,酒有些涩涩的味道,“您想要放弃我了?”
纪息宁右手食指竖起缓缓地摇了两下,“不是我想要杀你,而是姓谢的那个人想要杀你,我只是不想让你临死了还做一个糊涂鬼,也算是你跟了我这么多年的情分。”
“他要杀我?”陈小刀的声音因为情绪陡然激动而变得有些古怪,听起来很尖锐,就好像一个男人装作女人说话的感觉,“为什么?”
“因为你太聪明,你要的太多,知道的也太多了。”纪息宁走到陈小刀身边,替他将杯中酒重新满上,左手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刀,嗯…我知道这不是你的真名,不过叫了这么多年也叫习惯了,咳…喝了这杯酒咱们的情分就算是尽了,该说的我都跟你说了,你走吧。”
纪息宁说完用手里的酒瓶轻轻碰了下陈小刀手里的酒杯,竟然仰头直接嘴对嘴的望嘴里灌了口,这一口很长,他喝的很多,殷红的酒水顺着嘴角淌下,打湿了白色的衬衫,湿淋淋的贴在皮肉上如同还没有干透的鲜血。
“走吧…”纪息宁把还剩了一个瓶底的酒瓶子直接摔在了地上,“啪!”的一声粉碎,破璃碴子乱飞,殷红如血的酒水喷溅,而纪息宁则脚步踉跄地推门走了出去,穿过空荡荡的漆黑走廊,走进了忽明忽暗的灯光里,挤进了扭动着纠缠着的男女中,然后不见,在人群中藏了起来,或者穿过人群走回了自己家。
纪息宁走了,安全屋里只剩下端着一杯满满酒水的陈小刀,他手里端的是高脚玻璃杯,杯中盛的是殷红如血的酒,满满将要从杯中溢出,正如此时陈小刀眼中的泪,晶莹而无助却倔强地不肯真的流下来,“为什么?为什么是你要杀我?所有人都有要杀我的理由,可为什么偏偏是你,你凭什么要杀我?”
陈小刀的声音不再粗狂,而变得绵软哽咽,并不厚实的肩膀轻轻抖动,杯中的酒水洒落出来,落在手上,然后缓缓滴下,落在脚下茶色的瓷砖上,如同一颗颗血色的泪。
寂静,无言、无声的寂静,泪已经干了,脸上却还有泪流过的痕迹,一只有力又有些粗糙的拇指,小心翼翼的有些笨拙地将残留的泪痕一点点的擦去。
武烟川跨坐在床边,搂着怀里偎依如同小兔子模样的香雪海,轻轻拍着她柔弱的背,替她把脸上的泪痕抹去,“别哭了,傻丫头,有什么好哭的?嗯,乖,听话,别哭了。”
香雪海没有说话,只是闭着眼,眼圈红红的,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染湿成一绺一绺的微微颤动,丰满的唇仅仅抿着,一双小手环抱着武烟川粗壮结实的胳膊拢在怀里,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极了受了委屈又哭累了而沉沉睡去的孩子。
“大武哥…大武哥,我不想你为了我再去冒险,我不想,”香雪海最后咬着唇,声音颤抖的说着,“我不要什么前世的修为了,我听你的,咱们这就离开这是非之地,你跟我回家,从今以后咱们一家四口一起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好不好。”
“好…”抹去泪痕的大手反过来紧紧抓着香雪海的小手,就如那次生死离别那般,他抓的紧紧的,却注定还是要分别,那次是生死离别,而这次呢?“还是太晚了。”
武烟川低垂的头缓缓抬了起来,看向窗外映着的那道人影,“小海,我不会再让你丢下我。”,低头轻轻吻在了香雪海的额前,唇有些凉,但暖在心里,香雪海感觉从未有过的踏实,先前那些回忆,还有自己这二十年来经历的风风雨雨便一股脑儿的都涌了上来,所以她很累,她想睡,然后她沉沉的睡了。
“睡吧,醒来就什么事都结束了。”武烟川将香雪海轻轻放在自己床上,盖上被子,小心地掖好被角儿。
站起身;
迈出一步;
停下,扭头,深深望了眼沉沉睡去的香雪海,眼睛骤然眯了眯,瞳孔收缩,如同一只见了猎狗的老猫,决然收回目光,迈步向前,推开房门走出,背后的房门轻轻自动合上虚掩。
“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们?”武烟川侧头看向站在窗前双手倒背身后的那人,语气里没有哀怨,因为他不需要,声音里没有畏惧,因为他不需要,没有怯懦和愤怒,因为他不需要,他要的只是活下去,然后带着她离开。
“我不是不放过你,而是你不肯放手。”那人站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只剩下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声音平淡而冷漠,“我需要她的身体,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把她的灵魂留给你。”
“你想要借尸还魂?”武烟川眼神骤然变冷,缓步走到院中,每走一步,他皮肤便便变黑一分,每走一步,他脚下铺地的青砖便碎一块,他说了七个字,于是他走了七步,踩碎了七块青砖,在地上留下了七个深深的脚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