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莫小传【第十四章章】哀伤
寒风起,黄草飒飒,高低不平的丘陵上孤零零的支撑着几棵即将枯死的木头,男孩不知道这些木头叫什么名字,因为他没有上过学,他为什么没有上学呢?因为他没有父母,或者更准确的说法是,他的父母已经死了,在他面前活生生饿死的。
此时的男孩衣衫破烂,全身都是尘土,根本就看不出衣服本来的颜色,脸上还有血痕和瘀伤,他跪在几个土包面前,垂着头一言不发,任凭寒冷的秋风吹着他单薄的身子和战栗流血的心。
男孩面前的几个土包里躺着的是他的亲人,他的童年,他活了八年来唯一美好的回忆,可是这都已经没有了,他失去了所有,就在三天前,就在他醒来时看到趴伏在自己床头一动不动的哥哥那冰冷僵硬的身体的时候,他失去了所有。
看着土色新鲜的土堆,男孩一双几乎就没有几两肉的漆黑小手捧起一小捧土洒到了上面,“大哥,天冷了,我给你添点衣服…”男孩的声音有些沙哑、低沉、干涩,如果不仔细听根本就听不出他居然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
这男孩亲人长眠的地方,之所以被称为土堆而不是坟墓,因为它们只是土堆而没有墓碑,就连一块写着名字的木头牌牌儿都没有,放眼望去,周围广阔的一片,这样大大小小的土堆不计其数,一眼望不到边,时不时的还能看到一两只肥硕的野狗叼着死尸的碎块从荒草里钻出来,然后又一溜烟的跑走。
就在这个时候,几个同样衣衫褴褛的男孩从荒草里钻了出来,为首的是一个看上去十一二岁的高瘦男孩,虽然身上的衣服同样有着补丁,不过却是要比跪在地上的男孩不知道光鲜多少倍,他的手里提着一条木棒,带着其他的几个小男孩蹑手蹑脚的走到了男孩的背后,抡起木棍向着男孩的后脑就恶狠狠的砸了下去。
跪在地上的男孩一直都是低着头,长时间的饥饿已经让他开始有些意识模糊,他真想睡上一觉,可是他知道他不能,他如果睡过去就会像他的大哥一样再也醒不过来,可即使他没有睡过去,模糊的意识也使他根本就没有发现背后来的几个人。
而就在木棍落下时挂动的风声终于惊醒了男孩,男孩惶恐的想要回头去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他的头还没有完全扭过去,左边的太阳穴上就被木棍重重地砸中,然后男孩的世界就完全陷入了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男孩的身体无力地倒在了他父母的土堆上,太阳穴一片鲜血流淌,而那个手里拿着木棍的大男孩则是用脚踢了男孩的身体两下,见男孩一动不动才放下心来,把手里的木棍随手扔到了一边,嘴角挂着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冰冷和残忍的微笑。
大男孩身后的其他几个孩子见到男孩一动不动的躺倒在地上,太阳穴上还不停地冒着血都开始害怕起来,其中一个一身蓝灰色裤褂的八九岁男孩壮着胆子走到了大男孩的身边,颤声问到,“五四,你不会把他打死了吧?”
“打死了又怎么样?他的全家都已经死绝了,就只剩下他一个,在这世上无依无靠的也活不了多久,就算咱们今天不出手,我看他也过不了几天了,而且死了也不会有人追究,到了晚上这里的野狗可是多得很…”被叫做五四的大男孩拍了拍灰蓝布裤褂的男孩,又回头看了眼其他的男孩,大声说道,“再说了,难道你们不想要钱买糖吃了吗?我当初可是亲眼看着这小子把那根发钗和他哥哥一起埋了的,等咱们挖出钗子买了糖,吃糖的可是你们自己。”
五四看那些个孩子还是畏畏缩缩的不敢上前,索性就自己到了男孩哥哥的坟前,蹲下去直接用手就开始挖了起来,一边挖还一边说“我自己挖的东西就是我一个人的,到时候就可以买好多糖,那味道,啧啧…”说着竟然砸吧起了嘴巴来,那模样就好像已经吃到了美味无比的桂花糖一样。
其他几个孩子被五四说的动了心,看了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男孩,又看了眼挖土挖的欢的五四,彼此对视了片刻后还是那个灰蓝步裤褂的男孩最先跑过去和五四一起挖了起来,有了第一个带头的,其他的孩子也争先恐后的凑上去。
俗话说人多好干活,不大的功夫,一只干枯、粗糙满是泥土的人手就从土里露了出来。
突然看到死人的手,周围挖土的孩子顿时就全都吓得大叫着跑开,只剩下五四一个人还在那里,他虽然胆大妄为,可毕竟也就只有十多岁而已,猛地看到死人手也是一愣,挖土的手停了下来,不过只是片刻,他就咬着牙更加卖力的挖了起来,不大的功夫,死人的脸还有大半边上半身都被挖了出来。
“在哪里?在哪里?”五四眼中闪烁着贪婪和兴奋的光芒,竟然直接翻身骑到了死人的身上,在死人的身上摸索起来,果然片刻后就在死人的另一只手里找到了一个红色手帕包的小包,抖开后就看到一个造型粗糙的莹白石质发钗,“就是它,就是它,哈哈哈…就是它!”拿着发钗兴奋的大笑起来。
五四站起来,将发钗重新用红布包好揣进了怀里,冷冰冰的看了眼躲在远处的灰蓝布裤褂男孩一眼,“九六,其他的人呢?”
“其他人…其他人都跑了,这里就剩下咱们两个了。”叫九六的小男孩被五四的眼睛看着,不知道为什么一股莫名的寒气从心底冒了出来,甚至说话的声音都颤抖的结巴。
“哼!”五四冷哼一声,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走到九六的身边,看着远处他们来的方向,“一群废物,这么点儿小事就吓破了胆,没有出息。”扭头看着九六,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是你够意思,以后就咱们两个人一起,你放心,只要你跟着我干,我保证有我五四一口吃的就绝对有你九六半口。”
九六胆怯的点了点头,而五四却是开怀大笑起来,亲密地用手搂着九六的肩膀和他一起向着来的方向走回去,风中还传来他断断续续的话语,“九六,咱们这就回去换桂花糖吃,换来多少咱们两个分着吃,怎么样,我够义气吧,哈哈哈,吃糖去了…”
风还是寒冷的让人颤抖,太阳终于彻底从地平线上消失,一轮残月升了起来,将这一片荒草甸照的雪白一片,突然远处传来哗啦啦的草响,紧接着三条眼睛闪着血红色凶光的野狗就从荒草里钻了出来,鼻子抽动着,猩红的舌头吐动,恶臭的口水滴了一地。
它们小心翼翼的凑到了男孩还有他哥哥的尸体边,轻轻地嗅了嗅,然后低声吼叫几声后就都凑到了尸体边,接下来自然就是一顿饱餐,鲜血横溅,骨肉纷飞。
“额…”躺在地上的男孩手指突兀的动了动,接着一声从他的嘴里传了出来,缓缓地睁开眼睛,双手撑着地想要坐起来,可是微微一动,脑袋上的伤口牵扯,钻心的疼痛让他彻底清醒了过来。
“我这是怎么了?我…我这是在哪里?”躺在地上,看着天空中的残月,回想着究竟发生了什么,突然男孩的身子一颤,好像是触电一样从地上爬了起来,也顾不上脑袋上的疼痛。
他记起来了他白天在哥哥的坟前跪着,突然身后风响,他想要回头看看,可是头还没有回过去就被人打晕倒在了地上,“大…哥…”
男孩如同木头一样愣在了原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嘴里呢喃的重复着,“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虽然男孩不愿相信,可这就是事实,一切都要从几百年前说起,这曾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多少豪杰应运而生,纵观青史,几卷残书上又有几人留名,有的流芳百世,有的遗臭万年,而这世上,这块广袤的土地上更多的是普普通通的百姓,匆匆百年后不过是一捧尘土,不知何处来,不知何处去。
曾记当年一位这片大陆的绝顶强者,当他步上巅峰时,回首再看身后种种,纵观人间百态,不由悲从中来,感言道,昔日身在局中,如雾里看花,悟不透、想不明,而今再看这人世之间,无非名利二字,“世间种种皆为名来,红尘事事尽是利驱。”奈何世人尽是局中人,看不破生死,舍不得名利,在红尘中苦苦挣扎,到头来还不是落一个双手空拳…
能在巅峰的有几人?能看透世事的又有几个?说长道短到头来不过是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笑谈,百姓浑浑噩噩度日,求的不过是一日三餐温饱安然。
可是天常不遂人愿,天道无常又何况是人间,争名逐利,人的贪婪就好像决堤的洪水,一旦放纵就不可收拾,正所谓欲壑难平,也正因如此,这片大陆上不断的有一个家族崛起而同时另一个家族没落,朝代的更迭给这个大陆留下了数之不尽的故事传说,而今天的故事就开始于一个天下百姓饥荒遍野、民不聊生的朝代-苑。
这片大陆名为泛古,北起极北冰原,南联汪-洋大海,西至蛮荒沙漠,东有万里平原,幅员辽阔,人口众多,自古以来不知道诞生了多少豪杰英雄,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百姓自称为汉人,没有人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只是口口相传从洪荒时代就已经如此。
在泛古大陆上有着一代代王朝更替,不过从本质上来说无非就是姓赵的家族打败了姓李的家族而已,泛古大陆的控制权始终都在汉人的手里,然而就在二百四十年前,一位异族的绝世强者带领着他战无不胜的军队打破了这样的规则,一时间皇纲失统,天下大乱,不知道有多少强者在那场泛古大陆的统治权争夺战中陨落,死去的百姓更是如恒河沙数不计其数,用伏尸遍地、血流漂橹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
尽管汉人中的强者拼死抵抗异族强者的入侵,可是异族巅峰强者实在是太过于可怕,而且他们的军队也不是过惯了太平日子,已经除了欺负百姓外什么都不会的汉人军队所能抵抗的,最后经过了十几年的征战,异族强者还是征服了整片泛古大陆,统治着这片大陆原来的主人-汉人。
正所谓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十几年的战乱也让汉人百姓不堪忍受,最后选择了以一种亡国奴的屈辱身份活下去,正如老百姓常说的好死不如赖活着,既然能够活下去为什么要死?坐在皇宫里的那个人姓什么,长几个脑袋关我屁事?
可也正是当初奴性和苟且偷生的选择,让他们和他们的子孙在后来的二百四十多年中过的生不如死,猪狗不如。
当汉人百姓知道一个新的王朝诞生的时候,都纷纷长出一口气,“嘘,终于太平了,终于不用打仗了,太好了。”“今年新皇帝登基怎么着也得天下大赦,减免赋税吧,这可是惯例。”各种版本的好事在当时饱受战火蹂躏的汉人百姓心中想着。
然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异族占据了泛古大陆后似乎仍然不觉得这片土地以及土地上的百姓是自己所有,更像是一伙土匪,看到好的就直接抢过来,而且赋税之重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刚刚从战火中安定下来的百姓哪里能够承受重税,于是大战再次开始,可是这次结果比大陆争夺战的结果还要惨烈,原因无他,两者实力相差实在是太大了,泛古大陆本土的汉人巅峰强者本来在大陆争夺战中就几乎陨落殆尽,所以第二次反抗之战中抗争的绝大多数都是未经正规训练的百姓,而他们的对手又是什么人呢?是一群从铁与血的烽火中磨砺并且生存下来的虎狼之师。
两者的碰撞结果也自然清楚的很,就好像拿鸡蛋碰石头的结果一样,在异族的军队面前,汉人百姓组成的反抗就好像是脆弱的鸡蛋一样,一触即溃,而且从那之后异族为了惩罚同时也是警告汉人百姓,竟然派遣三十万大军前往反抗最为激烈的苏杭行省纵军杀戮,在所有抢得的无论是女人、钱财都一律归己的允诺下,三十万军队好像是脱缰野马一般不可控制,或者异族的统治者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控制,对于他们而言那些讨厌的汉人都死光了更好。
于是在那十天内,苏杭行省就成了人间炼狱,没有经历过的人根本就无法想象那是一种怎样的情景,放眼望去赤地千里,能看到的都是被砍的血肉模糊的男人和赤身裸体的女人的尸体,火堆里烧的是已经成了焦炭的孩童,三十万大军就好像是野火、是洪水,所过之处寸草不生、鸡犬不留。
十日后整个苏杭行省人口所剩不到原来的十分之一,如果这个数字不够明显的话,那就换一个说法,大陆争夺战和抗争之战后苏杭行省总人口不到一亿,而在过了短短十天之后,整个苏杭行省的活人数量不会超过一千万,而其他的近九千万人都被杀死。
异族的残忍和暴虐带来的恐惧终于彻底磨灭了汉人反抗的心,不反抗还能活下去,反抗没有结果而且立刻就会死,任何一个老百姓都会选择活下去,于是汉人的奴役生活开始了,异族也建立了自己的朝廷,取名为苑,将天下百姓划分四级,最高等的自然是异族本身,第二等是和异族关系很好的色目族人,第三等是北人,也就是居住在泛古大陆北部的汉人,最底层的是南人,和北人一样同样都是汉人,只不过他们居住在泛古大陆的南部,而且也是抵抗异族最为坚决的。
异族和色目族位于统治地位,不用劳动也照样可以吃香的喝辣的,而位于最底层的南人却只能做奴隶,吃着最次的饭食,穿着最破烂的衣服,干着最脏最累的活计,而且奴隶是没有人身自由的,就好像物品一样可以任意交换,甚至就连命还有子女的命都不是自己。
苑王朝这二百多年的统治,统治者越来越是腐化堕落,他们的国家机器就好像一匹不堪负重的骆驼,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可能崩溃,而勉力维持不倒的就是他们强大的武力。
也许是冥冥中自有天意,也许是异族的苑朝作恶多端终有报应,在二百四十年后,一切从战争中来,一切也会在战争中结束,当人们想像狗一样活着都已经成为奢望的时候,也许死就已经不再可怕,正如当年那个孤苦无依的小乞丐所说的话-死也要拉上一个异族垫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