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琪儿死了,就死在她的新婚第一夜里,洞房中她的丈夫白弟的怀里。
大鹏王翌日知晓此事,他似乎不相信,他也根本不信,昨日还欢蹦乱跳的女儿竟在一夜之间,与他阴阳永隔!
南疆,本来昨日还一团喜庆,现今却是哀嚎一片,整个族中人人挂白,默哀着族长的女儿、副族长的妻子不幸去世。
白弟还如三天前一般,他怀中的女子早已在三天前的那个夜里就已僵硬,身上早无生息,成为一个永久的死人。但他却仍旧将她抱在怀里,还是拥得那么紧。
泪,似乎已在那天流干。
他的眼睛,就如他的人一般,木然呆滞,怔怔的看着地下,就如痴傻一般。
大鹏王那天进来之后,看见的便是此时的这种情景,本是洞房的石室,一片狼藉,而他的女儿新娘子,却死在这里。
他没有哭,又没有眼泪,但是无人敢说他不伤心。
他的身子颤抖不已,他将手摸向女儿的脸颊,入手一片干枯,就如摸在一段朽木上。
“琪儿?”
大鹏王似乎难以置信,他轻声唤道,他想女儿或是在睡觉,又或是与她的丈夫在开自己玩笑。
只是,事实却是如此。
安琪儿死了!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鹏王站起身来,淡淡的道,他的声音平淡至极,似乎不带一丝感情,随他而来的幽九见状心间忍不住一颤,他下意识的后退两步。
此时的大鹏王极其可怕!
白弟不语,仍旧紧抱着他的妻子。
“有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么?”
大鹏王忽然将声音抬高,震得屋顶碎石尘土纷纷落下,就如昨晚白弟长嚎一般。
见他还如痴傻一般,大鹏王忽然一个纵身跳到白弟跟前,向着他的脸颊“啪啪啪”的打了数下耳光,而后他一手攥紧白弟衣襟,红着眼睛瞪着他,那眼睛仿佛要将他看的之人杀死!
“白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我女儿她这是怎么了?”
许是白弟被数下耳光掴醒,或是大鹏王将他摇醒,他的眼睛一阵晃动,他转过头来,看着大鹏王,嘶哑着道:“是我…是我害了她,你将我杀了吧!我把你女儿害死了,你快将我杀了吧!”“混账!”
大鹏王大喝一声,抬手又是一记耳光掴去,只听“啪”的一声脆响,白弟的脸颊已高高鼓起,血混着口水淌下,他抬起头来,喃喃道:“我将你女儿害死了…你…你为何不将我杀了呢?”
大鹏王仰首,眼睛紧闭,他的呼吸粗而急促,他双手紧握成拳,他并不说话。
“难道是昨夜起了什么变故么?”
幽九上前来,轻声道。
大鹏王猛的睁开眼睛,再次将白弟衣襟抓紧,一只手犹如提小鸡一般将他提起,但他的双手仍紧抱着那具死尸,毫不松手!
“我问你!究竟是谁将我女儿害死的,我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白弟还是如痴傻一般,他的眼睛又已木然,口中只是重复着先前那句话:“我将你女儿害死了…你为何不快点把我杀了呢?…”
大鹏王抬起手来,又要向着他的脸掴去,一旁幽九忽然叹息一声,轻声道:“鹏王,还是别再打他了,他现在是伤心过度,心神根本不清醒,你就是把他打死了也是无用,不如…”
大鹏王高举的手停下,侧目看去,眼中竟是一片血红,幽九心间一颤,他问道:“不如怎样?”
幽九低声道:“不如还是过两天等他神智清醒再问吧!到那时真相自会水落石出。”
大鹏王看着他,略一沉吟,后扫向白弟一眼,怒哼一声,随手将白弟掷在地下,转身快步离去。
石室里,只剩下白弟、安琪儿及幽九三人,他看着二人良久,最后什么话也没说,叹息一声,悄然离去。
白弟瘫在地上,他的双手间,仍旧抱着那具僵硬冰冷的死尸!
如今三天过去,他还如三天前那样,他的手中,抱着那干枯的死尸!
他的脸太憔悴,神色木然又落魄,胡子竟长出寸许,眼窝深陷,他的眼睛呆滞的盯着地面。
三天时间,大鹏王来过三次,每天的午时,他便来此看看,看看这人醒来没有,但每次他走后总是怒火冲天,一个人向着山外走去。
不知何时,幽九走了进来,他的人如他的名字一般,仿佛幽灵悄无声息。
他凝视着下方的白弟,他的眼睛在跳动着,但却又难以看清他在想些什么,他的脸色很平静,当然也看不出是喜或是悲,他只是在看着他俩。
“她死了。”
幽九寂静一会儿,忽然道。
白弟不动,仍旧如先前一般。
“唉!你这样子根本无用,于她的死又有何意义?”
他叹息一声又道:“她虽死了,但你却还活着。”
白弟的身子似是一颤,但马上又恢复沉寂。
幽九又道:“而有时候,活着的人总是要为死去的人做些什么。”
白弟的身子又是一颤,此次颤抖并不再停息,他的整个身躯仿佛都在抖动。
终于,他抬起头来,说了三天来的第一句话:“你说什么?”
幽九道:“她死了,但你还活着,难道你这活着的人不该为她做些什么吗?”
白弟的眼睛猛得大睁,喃喃道:“活着的人总该为死去的人做些什么…”
渐渐地,他的眼睛越来越大,里面的光彩也愈来愈亮,他点头,道:“对,我还活着,我现在还不能死,她的仇我还没报呢?我不能就这么死去!”
幽九点点头,似乎颇是满意,他什么话都未在多说一句。
与聪明人说话不必将话说得太明,因为他们知道。
白弟他人聪明么?不,他是内秀!
内秀往往比聪明还要聪明,因为他们爱思考,外表并不能看出他们是否聪明,但内在却是更聪明。
白弟低头看着佳人已经干枯的玉靥,他伸出手来,那手颤抖的来回轻轻抚摸,只听他喃喃道:“琪儿,你放心,你的仇我会为你报的,等我将仇报了,我便过来陪你…”
一滴、两滴,本来已经枯竭的泪水再次忍不住流了出来,沾满安琪儿干枯的脸,仿佛是俩人都在痛哭。
白弟抱着她站起身来,谁知尚未走动,他的人连带着安琪儿再次跌倒在地。
“白弟呀白弟,你难道现在这般不堪么?”
他的腿由于久卧三天,体内血液凝滞不前,既酸且麻,他站起又跌倒也在情理之中。
白弟暗一咬牙,他费力的站起身来,身子一阵摇晃,似乎又要摔倒,他趔趄数步,身子随着步伐蹒跚摇摇晃晃,一步步地走了出去,走出了三天未出的洞房。
他走了出来,来到半山腰,四周南疆族的人见到副族长出来,均都一个个低下头去,并下意识的向后退却。
白弟仿佛根本没有看见他们,独自抱着安琪儿向着山上行去。
山上本无路,他淌着荆棘,脚踩着尖锐山石,一步步的走着。
荆棘将他的衣衫划破,刺伤他的肌肤,他体内的鲜血顺着伤口淌下,他似乎毫无察觉,仍是木然的走着。
坎坷的山路将他扳倒,他爬起,继续前进。
他的道行高深,若飞行起来,比世间任何一种飞鸟速度都要迅捷,但他却甘愿舍弃飞行,一脚一步的慢慢走着,却是为何?
一路走来,衣衫碎裂,鲜血淌了一路,当走到山顶时,他已如世间一乞丐般,衣衫褴褛,一条条一缕缕的挂在身上,上面沾满血污。
他的裤子从大腿到脚踝处全被划破,腿上竟然划出道一尺长的大口子,血肉外翻,那鲜红的液体就这么如涌泉一般汩汩淌出,不会儿工夫,在他脚下已经淌了一片,鲜血殷红!
他牵动脖颈,环视一圈,继续走去。
他停下,就在一株树下停身,他将安琪儿小心翼翼的放在地下,他的动作轻而温柔,就像是位慈祥的母亲往床上放自己的孩子一般,生怕将她惊醒。
他缓缓地爬出些许,就在大树底下,用他的双手向着地下挖去。
难道,难道他要凭借他的一双血肉之手,去挖这坚硬的山石么?
虽然石中也有土壤,但毕竟也是半土半石的那种,虽然他的道行高深,但若想凭借一双肉掌去挖这山石,也是不大可能。
他挖了。
他将双手抓起一块石头用力掀起,随手放在一旁,后又将手伸进这个小小抗中,继续挖着。
山石尖锐,且棱角甚多,他的一双肉掌再坚硬也抵不过山石。
那抗也只挖了两尺大小,他的双手已被尖锐的山石划破,鲜血混着泥土形成血污,他不停,仿似已经不知停顿,他继续挖着。
其身后站有一人,一通体漆黑的人,他此时便眺目凝望着他,他的脸一脸平静,看着他手下的动作。
白弟似乎根本没有察觉,他继续挖着,抗越来越大,他的双掌也愈发浓烂,空中仿佛都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终于,大坑挖好,而白弟的双手早已血肉模糊,他望着大坑久久不动,似已呆滞,许久之后,他才转过身来,从地下将安琪儿抱起。
她还是穿着那件他们成亲那晚所穿的喜装,现在看来,仍如一新娘子般。
他将她抱起,脚步摇晃的来到抗边,将安琪儿平身放了进去,后又去山间摘了许多山花,一朵朵的放在其身旁。
一切完成,他跪在大坑边上又已不动,但声音却传了出来:“琪儿,你先一人在这里,等我将害你的仇人杀了便来陪你,然后,然后我们一块去找姐姐,你说好不好?”
说完,他又轻声道:“你放心,她人很好的,你这么可爱,她一定会喜欢你的。”
而后,他凝望着那张脸颊,那头如金丝一般的秀发,还有那身永久的新娘子装,他的眼神痴痴,似乎要将她永远都装在心里。
他不动,似又已呆滞,只是这么痴望着。
良久过后,白弟忽然抬起头来,仰首长嚎:“啊--”
而后他抬起双手,伸掌平推,但见两道红芒向着堆起的那堆山石土壤射去。
泥土涌动山石飞滚,向着坑中涌去,顷刻间,便已安琪儿掩盖,并堆起一个小土堆。
一个人,无论他生前多么富有,成就如何之大,但他死了,也仅仅占有这么一小块地方,一裹黄土陪伴他,最后在岁月的长河中,化作宇宙尘埃。
白弟再次大叫一声,他飞身上树,伸掌向着一段小腿粗细的树杈砍去,只听见“喀嚓”一声,树杈已断,他伸手接过,落了下来。将上面枝叶去除,立在地上,他高举手来向下劈去,一道红芒闪现,他的手竟从这段木头的顶端一直劈下,最后变成两片半个的木头。
白弟持起一根,伸指向着平面划去,那根肉指犹如一把利剑一般,顷刻间便写下了一行字,字迹均被鲜血染红。
“白弟之妻安琪儿之墓”
他写完后,又反手抓住另一个,伸手写道:“安琪儿之夫白弟之墓”
他将安琪儿之墓那段木碑用力的向下插去,低头看着。
一会工夫,一个人的坟墓就这般形成。
“琪儿,你等着,白弟哥哥很快就回来陪你…”
白弟说完他站了起来,独自一人向着远方走去,却是并未走向南疆。
幽九在其身后看着,久久未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