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星是一个从不解释、从不道歉、从不改变的人。
你就像高二一班的毒瘤,某天放学后,班长这样对他说。其时大概是秋冬换季,太阳早已沉到最高的楼屋顶下面去,大概到达六七层的高度了。
这样啊。他应道,努力去辨认班长的样貌。微弱的光线并不能提供多少帮助,到最后也没看真切。
他准时参加所有活动,但无一例外地竭尽所能混水摸鱼;他按量完成所有作业,但每门每科地用尽办法抄到答案;他不和任何人交朋友,但全年级的人都知道了他的名字。
我差不多要回家了。班长没有言语,他便提出议案,即使双方都很清楚他根本就没打算商量。
刘星是一个从不解释,从不道歉,从不改变的人。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没有社团吧?
没有。
那你在急什么?
我只是告诉你我要回家了。
其实真正的原因是,今天是周三,到他最近每集必追的新番《killer??killer》更新的日子了,开明的爸妈虽然不阻止他在高二的放学后看动画,却也不会闲着没事主动帮他录像。上一集里他原本以为是boss的角色突然反水并说女主是她妹妹,今天正是剧情变得精彩的地方,错过就只能等网站重播,延迟足有半个月,那样下周的更新看不看也很难办了。
刘星,我警告你,如果你敢继续这样目中无人——
他带有威胁意味地看着已经开始动手收拾书包的男高中生。对方并没有理睬他,正如他所说。
明天见。如果你打算用学分考核来阻止我离开学校,我就去校长室举报你公报私仇了。
刘星是一个从不解释、从不道歉、从不改变的人,但他会威胁,并且总是把威胁的话说得像周末的游玩计划。
我们并没有私仇啊?!你不惜动用这种卑鄙的手段也要执迷不悟吗?!
这倒和你没多大关系了,具体内容我会编好的。毕竟你看,我课时全勤、作业满分,考试成绩也都到了及格,能扣分的要素哪里都没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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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拎起书包,从定在原地的班长身边走过。那张脸上没有可以方便地打上不良少年标记的冷笑或嘲笑,也没有让人猜测其是否有悲惨隐情的沉重或悲伤,——实际上,那里没有任何可以称得上表情的变化,干净得就像刚用水洗过的地板。
哦,对了。
……什么?
你大可不用怀疑自己。你们是正确的,错的是我这边。……不过我不打算改就是了,折腾快两年了,我想你差不多也知道了。
不,那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话语。
承认错误、并且坚持错误,刘星要表达的意思很清楚。他有符合社会常识的是非观。……在这之上,他仍然会做自己想做的事。他仍然会绞尽脑汁竭尽全力去偷懒。
他没有向任何人解释过这样做的理由。
他不因自己的生活方式向任何人道歉。
他认为自己很普通,奇怪的是同学们。
因为你看,这是要做的事和想做的事的区别吧?
可是,我还是不懂,为什么你不惜做到这种程度?这样你根本得不到想要的轻松吧?你不会权衡利弊吗?不会斟酌损益吗?
做事做到一半觉得不合算就放弃,这样的人才比较奇怪……欸!刘星下意识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话没说完却惊呼一声,头也不回地冲出去了。
——那是他穿越前最后一天的傍晚发生的事情。怎么说呢……该说是在那场交谈期间预料到了什么吗,下周的更新果然没看到,至今也没搞清楚女主的姐姐到底是不是反派。
不过这里要说的不是关于刘星是否能称得上是个普通高中生的事,也没有涉及荷尔蒙、青春期、伤痛、中二病,而是本应不存在的,对她来说如同梦境一般的那之后的四年,刘星的17岁到21岁。
尽管说了不会改变,他还是从男高中生变成了男大学生。过年回乡的时候,亲戚的问题也从学习如何、想去哪个大学变成了学什么专业、想找什么工作……以及有没有谈恋爱。
“没有。”
他的表情一成不变的平静。意外地,在这里加了一句逻辑上算是解释,却像是想起了什么后追加补充的话。
“我不想让别人参与我的人生。”
哈哈哈,这个孩子又在开玩笑了。
你还小,等到长大后自然会懂的。
可不能对女生这么说哦?会找不到老婆的。
可是我已经21岁了哦?但他没有说出来,忙着在年夜饭桌上找喜欢吃的红烧黄鳝。他们是对的,不管他们说什么都是对的,他可以很轻松地这样敷衍。从不解释、从不道歉、从不——
他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知道他喜欢吃什么菜的奶奶,今天并不在座。
通过这个现象回溯历史,从保存在海马体中的记忆里找到相关的内容,和现在面对的场景进行比对,于是结论就很清楚了。
“会瞧不起我的人,本来就不配瞧得起我。”
而由于见证了寻常的世代更替,才恍然意识到某个一直忽视的公理,并为此急于试探传到这一代后的唯一男性继承人,想要稳定局面、保证“香火”传递的……
“——我们这个家族,并没有什么优良的基因非延续不可吧?”
亲戚们露出了各不相同的表情。刘星的父亲满面笑容地给他哥斟酒,倒也没有劝刘星住口,比起尴尬倒更像是感到习惯,转而对混乱的场面感到有趣了。
“这只是一个确认的步骤。我心里大概有数,你们不回答也可以。”
小辈别太自以为是了!你对得起祖先和我们吗?我们养你是为了让你在这儿大放厥词吗?如果你敢继续这样目中无人——
是啊。如果是流心的话,就不会说得这么委婉——
“——既然如此,我很荣幸。”
“我考上大学不是因为什么祖先保佑,成为现在这样也不是因为你们的教育,构成我这个人的一切,从意识、知识、见识,到感情、欲望、冲动,都是我在这二十年的时间里靠自己一点一点砌成的,所以……”
嗯,差不多也意识到这只是一个虚构的梦境了。
说好从不改变的人,这不是已经改变了很多了吗?不过自我矛盾也差不多能当作浴室角落除不掉的霉菌来看待了,这里就用忒修斯之船的故事来糊弄过去吧。
流心侧过头,看到双叶嘴巴大张露出了白痴一般的睡脸。
所以什么?那都无关紧要了。现在想起来,她发现自己最喜欢的词说不定是“如果你敢”,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个受虐狂了。
唔……不过这个也无关紧要吧。起床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