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阳佟在生日会得了那支钢笔，他便开始每日在福利院的其他人面前炫耀，尤其是在宁风面前——他总是有事没事就拿着本子和钢笔在宁风附近晃悠，只要宁风一抬头，阳佟便会兴高采烈地拿笔在本子上涂涂写写。
至于他到底写了什么，却是没有人知道。
宁风自然不会在意阳佟的这种小动作，可这种态度似乎刺激到了阳佟，反而让他养成了习惯。
在别人眼中，阳佟总是乐此不疲在宁风身边转悠，长久下来，他们两人反而成了福利院其他孩子眼中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可实际上，他们之间的对话大体上也就这么几句。
“看！这是我刚写的，是不是很好看？”
“第三个字，写错了。”
“……”
或者。
“钢笔可好用了，写起字来朝顺畅哦！”
“不禁摔。”
“……”
诸如此类的对话持续了半年，直到八月的最后一个周末，两人才第一次有了实质性的聊天行为。
那天是周六，本应该是夏玲和母亲做义工的日子，可是阳佟左等右等都没有看到夏玲，就连夏玲母亲也没有出现。
于是，愁眉苦笑的她走到了宁风身边，问了句：“夏玲这周怎么没来？”
宁风抬起头，在人群中看了眼，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阳佟觉得他在宁风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担忧。
……
两个星期，接着又是两个星期，夏玲始终都没有再出现。
阳佟变得焦躁起来。
他开始找福利院的老师询问原因，想知道夏玲的近况如何，可老师总是‘她可能最近有事’、‘她们家很忙’之类的回答，然后马上就开始转移话题，似乎在有意地遮掩着什么。
老师的表现，让阳佟更加在意起来。
可是他没有其他的渠道能够得知夏玲的消息，而院里也没有其他人在意，所以他只能找到宁风，跟他不停地抱怨着，可宁风总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终于有一天，阳佟爆发了。
他一把抓住了宁风的领子，大声吼了起来：“宁风，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想知道夏玲怎么样了吗？”
宁风上半身被扯了起来，脸上依旧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冷漠地与阳佟对视着。
似乎是被他那漠然的视线给吓着了，阳佟一把推开了宁风，将他推回了椅子上。
“阳佟，你在干嘛？”
争吵声惊动了老师，见阳佟将宁风甩在椅子上后，以为二人打了起来，立刻慌张地跑过来拉架。
不过阳佟并没有真的和宁风打起来，只是怒气冲冲的说道了句狠话。
“亏夏玲对你那么好，你却一点都不关心她，你……你这个没有心的家伙！”
说完之后，他便气冲冲地走开了。
老师还有些担心，见阳佟离开，便蹲下来查看宁风。
“宁风，你没事吧？”
宁风不动声色地躲开了老师的手，摇了摇头。
“没事。”
……
那一日夜里，阳佟正熟睡时，他突然感觉到有人在摇他的胳膊。
“谁……唔唔！”
他刚想开口，就发现自己的嘴巴被人捂住，惺忪的眼睛瞬间睁大——可当他定情一瞧时，才发现原来捂住他嘴巴的人竟然是宁风。
明明他的年龄比宁风大，可那个时候，他却感觉宁风的力气出奇的大，让他根本挣脱不开。
就在他疯狂挣扎时，宁风俯下身在他耳边说道：“想见玲，就别出声！”
阳佟顿时就僵住了。
于是，宁风缓缓地松开了自己的手。
阳佟果然没有叫喊，而是惊疑不定地看着宁风，问道：“你说见夏玲？她在哪儿？”
“闭嘴！”
宁风皱了皱眉，转身朝宿舍外走去。
“跟我来！”
阳佟犹豫了一下。
那是半夜两点，孩子和老师全都睡着了，整个福利院静悄悄的，灯也没亮几盏，黑黢黢的让阳佟心里发慌。
不过一想到快两个月没见到夏玲，阳佟心里立刻便冒出了勇气，毅然在黑暗中跟上了宁风的脚步。
夜里的宁风静得连脚步声都听不到，反倒是阳佟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甚至是自己的心跳。
不多时，他们便到了福利院的侧门。
“你想出去？们已经锁……”
哗啦！
宁风手中出现的钥匙打断了阳佟的话，下一秒侧门的锁便已经被打开。
阳佟愕然，可看到宁风马不停蹄地从侧门出了福利院后，他只能选择继续跟了上去。
他们所在的城市并没有太多夜生活，尤其福利院又比较偏远，住那附近的住户在半夜两点这个时间，基本上都早就已经和周公见了面，整个街道静悄悄的。
这里的路灯并不明亮，让阳佟有了种外面比福利院还要黑暗的感觉，再加上马上就要十月，气候也开始转凉，不知不觉中他就打起了哆嗦。
跟着宁风走了十来分钟，阳佟心里逐渐后悔起来。
他不禁冲着宁风的背影喊了句：“宁风，你……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听到他的问题，宁风突然顿足，却是把阳佟吓得心脏一抽。
等到他平静下来时，才看到宁风扭头静静地看着他，说了两个字：“玲，家！”
阳佟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说夏玲她家？你怎么知道她家在哪儿？”
“福利院，有义工地址。”
解释完后，宁风便扭头继续走了起来。
阳佟在原地眨了眨眼，见宁风越走越远，这才追了上去，在后面喊道：“那……那到底还有多久才到？”
“快了！”
又是一刻钟过去，两个孩子走了足足半个小时的夜路，终于停在了一动老公寓外。
阳佟抬头看了眼老公寓，外墙看上去并不比福利院新，在这种夜里更是平添了几分阴森森的感觉。
他打了个哆嗦：“夏玲她……住这儿？”
“嗯！”
宁风淡淡地应了一声，随即便往一栋楼的后侧走去。
“喂，你干嘛？”
阳佟才跟着过去，下一秒就看见宁风竟然顺着公寓的水管开始往上爬去。
宁风没回答他，只是爬到了二楼的窗户，然后伸手在玻璃上敲了起来——他用的力气并不大，玻璃只是发出沉闷的响声。
让阳佟惊讶的是，在宁风敲了窗户不久后，里面的灯竟然就亮了起来。
哗啦！
窗户从里面打开，出现了一个穿着睡衣的少女——而那张阳佟心心念念的脸，正是夏玲。
夏玲探头，看到宁风吊在外面，顿时露出了惊喜交加的表情，还夹杂着些许担忧，但还是立马招呼道：“快！进来吧！”
宁风立马手脚灵活地爬进了夏玲的卧室，随即朝楼下指了指，夏玲才注意到阳佟的存在。
她顿时睁大了眼睛：“阳佟，你怎么也……算了，你快上来吧！”
阳佟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自己一定要爬水管进夏玲的家，可是看到夏玲招手，他空白的脑子就变得更加空白，手脚自己就动了起来。
半分钟后，他被宁风和夏玲一起拉进了窗户。
“呼！”
阳佟喘了口气，躺在地上看着夏玲卧室的天花板，久久都没回神。
而这时，夏玲探头过来：“阳佟，你怎么也来了？”
阳佟的目光就像磁铁一样，顿时被夏玲的脸给吸住了。
但下一刻，他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
“我还想问……唔唔！”
他的话才说一半，就被宁风和夏玲一起捂住了嘴巴。
“嘘！我爸他在睡觉！”
听到夏玲的小声警告，阳佟总算是冷静了下来。
三人就保持着这种奇怪的姿势，静静地倾听着屋外的动静。
许久后，夏玲和宁风中羽松开了手。
“你小声点，我不能让我爸知道你们在这！”
阳佟点了点头，但还是立马问道：“夏玲，你两个月都没来福利院了，怎么回事啊？”
听到他的问题，夏玲的表情瞬间就低沉了下去。
阳佟有些不知所措：“怎，怎么了？我只是……”
“我妈妈死了！”
房间蓦然静了下来。
阳佟睁着眼睛，目光转向了宁风，似乎想要确认自己有没有听错。
可当他看到宁风脸上一副冷漠的样子时，他意识到自己的听力并没有出错。
“你早就知道了？”他问宁风。
宁风回答道：“月初，老师那，听到的。”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没问。”
“你这个家伙！”
“别吵了！”
夏玲突然插了进来，露出小虎牙怒视着阳佟。
阳佟顿时熄了火。
他看了夏玲两眼，很快就叹了口气，低着头向她道歉：“对不起。”
夏玲神色微动，这才收回了自己的小虎牙。
“算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不过……”她转过头看向宁风：“宁风，我上次都说过你不要再过来了，为什么你不听我的？”
阳佟立刻插话：“宁风你之前就来过？”
“别插嘴！”
夏玲狠狠一瞪阳佟，让他闭上了嘴。
宁风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等到阳佟闭嘴后，他才说道：“阳佟，担心你……还有我。”
夏玲张了张嘴，神色很快就软了下来。
“谢谢你们……好了，既然你们来了，那我们就聊聊天吧！阳佟，福利院最近发生了些什么啊？”
……
阳佟在夏玲家待到了四点半，才依依不舍地跟着宁风从窗户爬了出去。
回福利院的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直到从侧门回到宿舍后，宁风才往阳佟手里塞了一物。
阳佟低头一看，却发现宁风塞给他的竟然是一只手机——当然，是只能用来发短信打电话的便宜手机。
惊讶的阳佟还没提问，宁风就率先开口了。
“三只手机，你、我、夏玲各一只，用来发短信，不要被其他人发现了！”
阳佟愣愣地点了点头。
宁风又说道：“夏玲危险，我们，轮流出去陪她，保护她！”
阳佟正疑惑宁风说的什么意思，宁风却已经走进了宿舍，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危险？”
阳佟看了看手机，满脸的不思其解。
……
从那一天起，宁风、阳佟还有夏玲三人便开始了一个只有他们三人知道的秘密。
隔三差五，只要福利院没有重要的事情，宁风和阳佟就会轮流偷跑出福利院，以同学的名义出去和夏玲会面，而留下的那个人就负责放哨，提醒另一个人按时回去。
而在这种生活中，阳佟逐渐理解了宁风所说的‘危险’是什么意思了。
某一天，轮到宁风出去陪夏玲，而阳佟就满怀心事地在福利院里等待着宁风回来。
晚上时宁风回来了。
两人坐在一张饭桌上，阳佟突然就低声说了句：“夏玲的妈妈，到底是怎么死的？”
宁风拿着勺子的手一顿，随即就若无其事的伸进嘴里，一副没有听到的模样。
可阳佟并没有放弃：“是他爸爸害死的是不是？”
宁风还是沉默着。
阳佟咬咬牙，又问：“那家伙，是不是也在虐待夏玲！？”
宁风终于停止了进食。
他放下勺子，抬起头来静静地看向了阳佟。
“是……又如何？”
阳佟面容一变，将餐盘一推，就低吼道：“我们得保护她！”
哐当！
“阳佟，你又在干什么？”
餐盘掉到地上，让老师们顿时全都看了过来。
可阳佟捏着拳头，看着无动于衷的宁风，片刻后冷哼了一声，扭头离开了餐桌。
……
十二月十五。
宁风和阳佟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出去陪夏玲了。
他们并非找不到时间，而是每次准备出门前，都被夏玲找了各种理由给搪塞过去了。
终于，阳佟忍耐不住了，瞒着夏玲偷偷溜出了福利院。
宁风也没有吭声，只是默默地在福利院里等着阳佟回来。
傍晚八点，阳佟回来了。
他的脸上多了一块淤青。
“怎么回事？”宁风问道。
阳佟眼中含着泪水，半是愤怒半是惊恐：“是那个男人！他看到我了，夏玲她……也因为我被打了！”
那一瞬间，阳佟发誓他在宁风的眼中看到了一道利光。
宁风很快就低下了头，从阳佟身边走了过去。
他的声音飘进了阳佟耳中：“今晚我要去她家，你可以来，也可以不来。”
阳佟拳头一捏。
“我，当然要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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