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才刚环城一个圆,刚刚好能将凌长醉圈在怀内。双臂却忽然僵硬不已,难以动弹,整个人更是瞪大了眼,一脸的难以置信。
“阿絮”洛淮苍喃喃道,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低头一看,胸口无端多出一个刀柄。
刀刃已经完全没入他的胸膛,血顺着温热的肌肤缓缓而下,途中沾湿了衣裳。
这把刀,他再熟悉不过。
当年他独身前往合罗洲捉拿犯人,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两把宝刀。
刀虽短而轻巧,却锋利无比,削铁如泥。
更妙的是,刀若受阴火淬炼,便会生出剧毒,无药可解,见血封喉。
他将这对宝刀分别赠予了自己的两个妹妹,以做护身。
却不想,如今这柄刀,却是嵌进了他的胸膛之中。
凌长醉,竟然杀了他。
那个从小就对自己崇敬不已,言听计从的妹妹,竟然会下得了这样的狠手,杀了他。
他不明白,亦或是不敢相信。
他瞪大了眼看着凌长醉,喉中发出声响,似乎想要问为什么。然而他终究无法出声,仰面倒在地上,一如当年的沈皎。
凌长醉却早已泣不成声,她跪倒在洛淮苍身边,却是在笑:
“哥哥说过的话,阿絮一直都牢记于心。哥哥说,阿絮是姐姐,应该保护好妹妹,不能让妹妹受伤。阿絮听话了,阿絮很听话。所以阿絮不能让任何一个妄图伤害英儿的人存活于世,即便那个人是哥哥可是哥哥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不肯听阿絮的,只要再过一段时间,哥哥自然会回到帝父母亲身边,一家团圆,再美好不过,哥哥为什么要这么做?”
凌长醉抱着洛淮苍的尸首,直到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裳,直到怀中的尸体逐渐变得冰凉,她才将洛淮苍平放在地面上,坐回了桌前,唤人进来。
率先推门而入的,是凌商楚。原本焦急万分的他见到屋中的情形,为之一愣。
“霜儿?”凌商楚忍不住唤道,凌长醉却是神情冷漠:“将尸体收拾了,莫要被人知晓他是谁。告诉顾白季,我要见他。”
虞鹏等人没由来得觉得一阵胆寒,也不敢多言,诺诺去了。
凌商楚却跨过洛淮苍的尸首,坐到凌长醉身边,笑问:“决定好了。”
凌长醉看着指尖的残血,冷道:“我也不想,是他们逼我的。”
凌商楚点了点头,翻起两个密色的杯子,倒满了酒,将其中一杯推到凌长醉面前。
凌长醉皱了皱眉,正要推开,凌商楚却握住了她的手腕,面上还是一成不变的笑容:
“连一杯酒也不敢喝,怎么与玄穹去斗?”
凌长醉忽然很讨厌凌商楚脸上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讨厌,心中烦闷不已。打开他的手,举起杯子一饮而尽。却因为吞得太急,呛得咳嗽起来。双颊被激得通红,整个人伏在桌上,十分难受。
凌商楚摇了摇头,喝了自己面前那杯:“以前霜儿可是能与我痛饮十个日夜的。”
“我不是玄霜!”凌长醉喝道,仍然不住地喘着气。
“你不是玄霜,那你是谁?”凌商楚反问道,毫不逊色,“你总该有个身份吧?不是玄霜,那你是谁?洛青絮么?还是这个压根就不存在的凌长醉?”
“我为什么一定要是谁?”凌长醉双眼通红,“我就不能只是我自己,为什么一定要有个身份,一定要有一个枷锁一样的身份将我紧紧束住?”
“束住你的,到底是那所谓的身份,还是你自己?”凌商楚又往两个酒杯中倒满了酒,“一直以来,到底是身份束住了你,还是你束住了身份?”
凌长醉抓过杯子一饮而尽,她忽然有几分害怕凌商楚接下来的话语,她不想听,只想赶紧醉过去,醉了,便不用听了。
“因为你是洛淮苍的妹妹,就应该听他的话,以他为榜样。因为你是洛红英的姐姐,就应该不惜一切的疼她,护她。因为你是欧阳策恒的妻子,便该有一个妻子的本分,相夫教子,甚至劝说欧阳策恒娶妾。你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你的身份。当有一天,你没有了这些身份,便不知该做什么,便四处躲避,待到躲无可躲的那日,便会崩溃、发狂、不知所措。你一直以为自己是受害者,以为自己被重重身份所缚,难以喘气。事实上,是你缚住了自己,你缚住了那些身份。”
“那你要我怎么做?我应该怎么做,你告诉我!”凌长醉拍桌而起。
当妹妹的不应该听哥哥的话吗?
当姐姐的不应该保护着妻子吗?
当妻子的不应该事事以丈夫为先吗?
为什么这些理所应当的事,到了凌商楚口中,全变成了错误。
为什么她循规蹈矩,努力做到最好,到最后,却全都错了。
为什么所有的错都在她身上?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似乎没看见她的歇斯底里,凌商楚分外的悠闲。他又拿出一壶酒,放在凌长醉面前。
凌长醉一愣:“想要什么?”
凌商楚点了点头:“不是应该做些什么,而是想要做些什么。抛却那些所谓的身份,只看着你这个人,到底想要些什么。你有没有问过自己?”
凌长醉摇了摇头,有几分茫然无措。
“那就现在想,现在问。”凌商楚的声音似乎命令一样,镌刻在凌长醉的脑海中,让她不得不去执行。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
或许不是。
如果真的不知道,如果真的只会“应该”。那么当初,知道欧阳策恒就是锦末的时候,又怎么会头也不回的离开。气愤是一个方面,但如果脑中只有“应该”的话,她便会告诉自己,“不应该”离开,不应该做的事,她是不会做的。
她没有告诉自己吗?
有吧,应该有吧。时间太长了,她也记不清了。
可如果有,她为什么还是做了不应该做的事。
似乎是因为当时她迫切的想要离开,与其说是离开欧阳策恒,还不如说是离开那些牢笼。所以她改了名字,所以她逃离了顾白季。
她讨厌束缚,所以她想要逃离束缚。
如果当时不是鬼帝来信,她是否会回去,即便是欧阳策恒找到了她。
多半不会,就像今时今日。莫说欧阳策恒来找她,即便是鬼帝站在她面前,叫她回去,她也不愿回去。
“想通了?”凌商楚问道,凌长醉点点头:“可是已经晚了。”
“为什么会晚?”
“我现在是黄龙后人,而且无衣门”话没说完,凌商楚就不住地摇头叹气,若他是位银发白须的老学究,只怕就要顿足叹道:“孺子、孺子!孺子不可教也!”
“你管那么多干嘛,人生苦短,自然是要顾着自己。那些事,你管得完吗?”
“可是”
“昔年玄霜乃是王朝帝姬,责任重大,还不是担子一撂,江湖恣意。黄龙后人又如何,谁规定黄龙后人就该心怀天下苍生?无衣门该是六洲帝王头疼之事,又与你有什么干系?它是胜是败,是兴是衰,与你有几分妨碍?”
“可我已经约了顾白季了。”
“约了就一定要见不成?”
“可是做人应当言而有信。”
“应当应当,又是应当。”凌商楚恨不得狠狠敲打凌长醉的脑袋,“都说了只考虑是不是想,别管什么应不应当!”
“你的意思是,我们悄悄溜走?”
终于反应过来了,凌商楚长叹一口气,往喉咙中咕噜咕噜灌了大半壶酒,刚刚可把他给累死了。
凌长醉低着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擦着桌面,似乎还在犹豫。
凌商楚凑了过去,故意压低了声音:“趁现在,大家都忙着没空注意我们,赶紧溜走,给慕钧传个信,让他带着两个孩子找个地方与我们会和。可得赶快,如若不然,他们忙完了,咱们可就逃不了了。”
凌长醉略一抬眼,就能看见凌商楚眼中闪烁着的光芒,那道名叫诱惑的光芒。
按照凌长醉的意思,叶酒棠点了一把火,将洛淮苍的尸首烧得只余下一堆灰烬。
面对着这堆灰,她却犯了难。
根据凌长醉以往的表现,她对这位哥哥,还是有些感情在的。
可是今日,她动手得那么狠厉决绝,像是面对着生死仇敌一般,所以该怎么处理这堆灰,成了个难题。
“四妹妹怎么还不去休息?”虞鹏走近,问道。
“虞二哥来得正好,妹妹有些事不知该怎么做,还请二哥指导一二。”
“这又有何难?找个盒子装了,去问问凌姑娘,若要,便给她,若不要,倒进河里就是。”
叶酒棠点了点头,月辰自去了,不一会儿,便捧了个盒子过来。
叶酒棠一皱眉,嫌弃道:“那么多的盒子,你何必带了它来。随便哪个地方拣一个来也好,装了这些脏东西,你还指望我留着用不成?”
月辰告罪退了下去,随即带了个脏兮兮的盒子上来,叶酒棠这才舒展了眉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