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中间坐着个奇怪的老头,明明两旁有那么多地方休息,他偏不去,只是坐在道路中央,手上拿着一块木头,削削雕雕。
那是个眉眼已经成了型的木人,依稀可见是个妩媚的妇人。
老头拿着小刀,仔细地雕刻着。如果不是在路中间的话,或许还会吸引一些人驻足观看。
可他坐在了路中央,挡了路。
没有人会站在路中央看一个糟老头子雕一块木头,尽管他雕得相当好。
但只要在路中间,就会挡路,比如,挡了马车前行的道路。
慕钧勒停了车,走到老头面前,抱了抱拳,笑道:
“老人家,可否让一让,我们的马车要过去。”
老头吹了吹木人脸上的木屑,置若罔闻。
“老人家,麻烦行个方便,只稍稍起来让一会儿,我们很快便走。”
“不能走。”老头雕琢好了妇人眼角的细纹,对比着光线看了看,复又去细刻她的眉梢,“老头子要找人,走了就找不到了。”
“老人家要找”
“师父!”傅隐惊喜唤道,从车上跳了下来,“您怎么在这里。”
老头看了她一眼,视线又落于木人身上:“我家那个不省心的徒弟不见了,可是该出来找找。”
傅隐吐了吐舌,拉着老头就往马车走:“师父来得正好,弟子正要去找您救命呢。”一面说着,一面把老头推上了车。
老头却一反常态地没有搭理车内躺着的男女,一双眼看着凌长醉,细细打量。
“师父,不是她,是他们。”傅隐扯了扯老头的袖子,老头却不理她,半晌,面上有了几分松动,连忙行了一礼:
“景朔见过姑娘。”
原来他就是景朔,凌长醉手指微动,也不问他是如何察觉的,只淡淡道:“麻烦你了。”
“不敢。”景朔连忙做了个揖,这才跪在车厢内,为洛红英把着脉。
傅隐咂舌,自家师父向来恃才傲物,每次求他救一个人,都得费尽口舌耗尽心力,还不一定能成功。
今儿却这么爽快。
傅隐才不会天真的以为景朔是冲着她的面子,毕竟景朔方才对凌长醉的态度,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饱含着敬畏。
敬畏?
傅隐这辈子也没想过能从自家师父脸上看到这种神情。
凌长醉不应该就是鬼族的大小姐么,景朔何至于如此?
忽然想起六洲之中的那个传闻,难不成是真的?
也不对啊,如果是真的,景朔当会嗤之以鼻,又怎么会敬畏?
傅隐不解,低下头来细细思索,却被人打了一下:
“还不帮忙?”景朔喝道。
傅隐唬得连忙打起精神。
凌长醉不愿离开,她要亲自看守着。
这个景朔被吹得神乎其神,谁知其中有几分真假。看守在此处,若是他想要动什么手脚,自己也能第一时间察觉。
凌南也想凑个热闹来着,却被凌长醉毫不留情地赶了下去。
蹲在路边的凌南独自生着闷气。
哼,又被娘亲扔下了。
这辆马车,在道路中间停了整整七日。途中也有旁的马队或商队经过,见有人挡路,不由得大喝。
凌南正无聊着,看那些人出言不逊,乐得找些事消遣消遣。
整整七日,马车内的师徒二人不曾休息,马车外的凌南也几乎没停过手。
除了在凌南偶尔招架不住的时候帮个忙之外,慕钧也是好整以暇地观战。
这孩子不愧是继承了他母亲的血脉,悟性极快,天赋也高。
直到第七日,那个人骑着马出现的时候,慕钧笑不出来了。
“还是让你找来了。”
“那么招摇的去乐胥宫中夺人,想找不着都不成。”清商“嘿嘿”一笑,把馒头放下马去和凌南玩闹。
凌南其实很讨厌馒头。
因为他明明比她要高,却要叫她姐姐。
“阿南!吃馒头。”馒头在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来一看,里面是两个又白又软的大馒头。
凌南哼了一声,不去看。
馒头歪着头想了想,张开笑容道:“阿南哥哥,吃馒头!”
一声哥哥让凌南十分受用,当即在馒头额上“吧唧”一口,留下了一个口水印。
“你们还是先去吧,主子不想见你们。”慕钧看着聊得开心的姐弟两,虽有不忍,还是开了口。
“你让她自己跟我说。”
“主子不告而别,便是已经说明了。”
清商摇了摇头:“没亲口说出来的,不算。”
“你越来越不要脸了。”慕钧无奈。
“媳妇儿都没了,还要脸干嘛。”清商取下腰间酒袋,喝了一口。
酒味溢出,凌南连忙扑了过来:“清商叔叔,我要喝!”
清商咧嘴一笑,另取了个酒囊扔给他。
慕钧来不及拦:“主子不许他喝酒。”
“男孩子嘛,喝些酒怕什么。”
救回洛红英与高君的性命时,已是深夜,景朔与傅隐累得瘫倒在一旁睡了。凌长醉又给她掖了掖被子,始觉得腹中饥饿,唤了一声慕钧,却没回应,才想起这车的隔音倒是极佳。于是推开了车床,一股酒味扑面而来,幸得有幕离的遮挡,将气味拦了些。
仔细一看,清商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与慕钧喝酒谈天。凌南和馒头更是醉得一横一竖地躺在路中央。
简直胡闹。
“那么小的孩子,就教他们喝酒了不成。”凌长醉冷道。
清商一愣,继而打了个酒嗝:“不小了,不小了,馒头快两万岁了。”
“馒头身子不好,阿南也不过七岁。怎么能让他们喝酒,还喝那么多。”
“孩子喜欢嘛。”清商倚在慕钧身上,“不行,我也喝多了”话没说完,整个人一歪,睡了过去。
慕钧扶着清商,满是无奈。
这个人真的很不要脸。
察觉到凌长醉的目光移了过来,慕钧自然是学不会清商装醉的,连忙换上一副无辜的模样:
“慕钧知错。”说着把清商往地上一扔,脸着地。
清商疼得直咬牙,这小子一准是故意的。
嘿您说对了,慕钧就是故意用力的喂。
凌长醉看着打定主意装死的清商,叹了口气:
“把人弄上来吧。”
是不是要庆幸之前换了一辆大的马车?
凌长醉如是想。
景朔是第二天醒来的,彼时马车已经停在了一个亭子前面。他人却在车外,亭子里,旁边躺着的,是高君。
虽然知道男女之间需得避嫌,可这卸磨杀驴也杀得太快了。
重点是还不能说些什么!
在心底悄悄地叹了口气,景朔站起身来想活动活动筋骨,他这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咯。
可在看清背对着他坐着的那个人时,他的腰闪了。
“喀哧”一声,十分响亮。
清商耳朵一动,转过身来,笑道:“老不死的还没死呐。”
“您没死,我怎么敢死。”景朔艰难地扶着腰,咬牙切齿道。
“你们认识?”凌长醉好奇。
“嗯,还算熟,不过也有好些年没见了,怪想的。”清商道,向景朔走了过去,唬得景朔连连后退。
“你你又想干什么?”
“不过是表达一下思念之情,景朔何必如此大的反应。”
“罢了,罢了。”景朔摆了摆手,“上次您表达思念之情,弄坏了我的丹炉。上上次表达思念之情,顺走了我的雪参蛊。我老了,不敢受您思念,您还是去思念别人吧。”
“你我兄弟,何必在意这些。”清商大笑着揽过景朔的肩,只听得“喀嚓”一声,紧接着是景朔的惨叫声:
“啊啊啊我的腰!”
凌长醉咽下口中的桂花糕,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几分毛骨悚然。
“娘。”凌南扯了扯馒头的袖子,“馒头不喜欢这个名字,你帮她取一个好不好。”
凌长醉看向馒头,后者睁着大眼睛,满是期盼。
“叫姐姐。”凌长醉认真道。
“不要!”“姐姐?”凌南与馒头同时开口,凌长醉“噗嗤”一笑,伸手去摸了摸馒头脑袋,“是在跟阿南说。”
说着看向凌南,一脸认真:“叫姐姐,不然不答应。”
凌南瘪了嘴,委屈得不得了:“娘。”
“阿南哥哥。”馒头亦是拽着凌南的衣角来回摇晃,比他还可怜三分。
终究是敌不过这一声软软糯糯的“阿南哥哥”,凌南叹了口气,生无可恋地开口:
“姐姐。”
声音小得蚊子也听不清。
凌长醉这才满意,凝神想了想。道:“凌酒,叫凌酒如何?”
“好!”凌酒欢呼道,“爹喜欢喝酒,娘姑姑也喜欢阿酒!”
装作没注意到凌酒的口误,凌长醉把她抱在膝上。
她也知道这样对凌酒很不公平,可她总是不愿意与前世那个玄霜再扯上半点联系。
明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凌长醉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要这么执着的把二者联系在一起,只是因为相同的灵魂?
可除了魂魄相同,其他的根本没有半点联系。身份不同、性格不同、经历的事更是完全不同。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非得跟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绑定在一起。
为什么自己的人生总要因为另一个人而被干扰。
因为玄霜,所以顾白季陷害她,叫她夫妻分离,险些丧命。
因为玄霜,所以慕钧忠心于她,拼尽全力救活了她。
因为玄霜,所以清商也对她死心塌地,期待她回心转意,甚至凌酒也把她当作了真正的母亲。
可她不是,不是顾白季的妹妹,不是慕钧的主人,更不是清商的妻子。
可他们都不听她的,只按着自己的想法做事。慕钧要跟在她身边,无论她拒绝多少次,逃离多少次。清商也是费尽心力要找到她。
还有顾白季
所以对凌酒的伤害,是她最后的反抗。
她的性命是慕钧救的,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也是慕钧给的。
这样大的恩情,不得不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