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之恩,傅隐感激不尽。”傅隐抱拳道,慕钧却摇了摇头:“不过是交易,我的酬劳已经付了,你也该做事了。”
傅隐点点头,全然不顾自己经过多日的逃亡,又是一夜未歇息,早已经疲惫至极,仍是先探过了凌南的脉象:
“他本来中毒不深,却因为耽搁多日,毒素已入五脏六腑。若非琉璃草延缓了毒性”说到此处,傅隐不由抬头看了一样,万没想到,这人竟连琉璃草也能采得。
昔日她也曾跟随父亲数次前往藤霄山,几经周折,数次险些丧命于此,都没能碰到琉璃草,可见面前这人本事着实不低。心中佩服不已。
“救,还是不能救。”
“两个条件。”傅隐拿出帕子,擦拭着身上的狼狈。
慕钧已经有几分怒了,这天底下岐黄高手数不胜数,何必非要求这么一个麻烦家伙。
若不是凌长醉有言在先,此刻他早将人扔了出去。
不停着平复心绪,慕钧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说。”
“三十里外的宪州城内,有一家秦艽药铺,是方圆数百里最大的一间药铺,其中珍品更是不少。”傅隐笑道。
“走吧。”不知何时醒了的凌长醉起身抱起了凌南。
车内一共四人,便有两人受了重伤昏迷不醒。剩下两个,一个寡言少语,一个也不是活泼的主,因此尴尬不已。
清了清嗓子,傅隐正打算开口问问凌南的情况,车却停了。
马车在秦艽药铺前停下,慕钧便走入了药铺,没过一会儿,药铺掌柜的便捧着一盒子走出,献媚般地奉道傅隐面前:
“回掌柜的话,这是药铺的房地契以及往年的账本。”
傅隐随意翻了翻,暗自咋舌,也不多说,昂首阔步地走了进去,坐在太师椅上,看着负手而立的慕钧,笑得分外耀眼。
“药铺归你了。”慕钧道,也懒得看秦艽。
秦艽伸出了三只指头,笑道:“三日之内,若不能制出解药,你尽管取我项上头颅。只是在这三日之内,需得护我与我朋友的周全。”
慕钧走了出去,傅隐便放了药铺伙计三日的假,闭门不出。
凌长醉他们也不能离得太远,省得这位主出了什么事而反应不及,索性将药铺隔壁的一间院子也买了,暂时住着而已。
“主子真的要护她?”慕钧看着仍未苏醒的琅颜湘,不由皱眉。
“若她有这个本事,便把人送去折花楼。”凌长醉道。
“那她呢?”
“她父亲的气节,令人敬佩。哪怕是受了迷惑做下错事,可人这一生,谁又能不犯错呢。”凌长醉道。
“傅隐会不会”
“应当不会,有那样一个敢作敢为的父亲,做女儿的,也不会卑鄙到哪里去。”
慕钧点点头,叹道:“这三日,只怕不得安生了。”
他的叹息不无道理,入夜后,第一批人便来了,被琴声阻绝在外。
凌长醉不欲多杀,因此慕钧手下也有着分寸,只限制着他们的行为,叫人知难而退罢了。
第二日晚上,来的人足足多了一倍,且都是死士,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
慕钧无奈,加了几分功力,叫他们神志不清,自相残杀起来。
呐,这是他们自己动的手,可不是他胡乱杀人。
这群死士直杀到了第三日天光破晓之际,混乱声被更大的混乱覆灭,轻薄的门板抵挡不住门外浓烈的血腥味,透过缝隙传遍了屋中的每一寸土地。
骚动渐渐止了,门外有人扬声喊道:
“琅颜湘,若不想你们成藏门上下为了你而丧命,便乖乖出来。”
慕钧一滞,手上刚刚弹出的一个音也急转滑驰,刺耳过后只剩破碎。
那声音,是施南。
若只是他也就罢了,可另一个人竟然也出现在此处。
欧阳策恒。
到底是五洲没可用之人,还是这琅颜湘对他们来说实在太过重要,竟然叫欧阳策恒亲自前来抓捕。
他的失神只是一瞬,继而琴音又起。
似有千军万马破阵而出,马蹄溅起的尘土晃花了眼,只听得喊杀声震天撼地。
屋外再度混乱起来,且有一发不可收拾之态。
还只需一个音节,他们便会落得死士的下场,猛然一声虎啸传来,惊天动地,险些压制住了琴音。
虎啸声嘹喨巍然,琴音却轻巧空灵。尚有几分常识的,都知道古琴悠悠之响,是无论如何也抵不过山林中兽王长鸣。
若是普通的琴,普通的虎自然如此。
可这虎并不普通,妖族少主,修为高深,谁敢说他普通?
他不普通,琴更不普通。
这世上,只怕没人敢说大圣遗音是一把普普通通的琴。
也没人敢说大圣遗音的琴音,抵不过虎啸。
似乎有人敢说。
他不但敢说,还敢亲自上前证实。
到底是虎啸强,还是琴音更胜一筹。
二者的势均力敌,只持续了半盏茶的时间,虎啸声便渐渐弱了下去,直至完全消失,琴音仍不肯轻易放过。
人道穷寇莫追,它却偏偏要赶尽杀绝。
主心骨的倒下,叫屋外人一时措手不及,还没来得及去扶摔下马的欧阳策恒,琴音中蕴含着的巨大能量便将它们掀了个底朝天。
在场的都是各族帝王选出来的佼佼者,却毫无还手之力,自保已是极度勉强,更有七窍流血,痛呼哀嚎者。
施南将剑紧紧嵌入地中,以此稳住自己的身子,困难地睁开眼,却见着欧阳策恒虎相半显,尽管极力支撑,却也撑不了多少时日。
欧阳策恒却不在乎自己是否快要殁了,反倒笑得开心。
没想到,他竟然到了如此地步,才发现中了计。
打从一开始,双方的情况便是颠倒过来。
他自以为将琅颜湘逼的穷途末路,却不想只是对方设下的陷阱。
他以为傅隐的忽然闯入救了琅颜湘只是恰巧世界上哪有这样巧的事。
傅隐的出现,不过是为了在琅颜湘不露出马脚的情况下,将他们引到此处。
只是不知傅隐是何时加入无衣门的,啊,对了,应当是傅展被处死之后。
杀父之仇,怎能不报?
而唯一能帮她,也是唯一会帮她的,只有无衣门。
这么一想,似乎也就不奇怪了。
“阿季,你我好歹也是昔日同僚,当真不出来送我一程么?”欧阳策恒扬声道,尽管他的声音,不一定能透过琴声传入屋中。
而琴声停了。
却不是因为听见了欧阳策恒的话,而是凌长醉想要它停。
凌长醉想要它停,它没道理不停。
所以它停了。
停得那样快,施南等人甚至来不及反应。还陷入力与力相搏的众人,因一方的突然撤去,反应不及,重重摔倒在地。
琴音将停,门边从里面缓缓打开。
一头戴幕离的灰衣女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缓步而前,仿若脚踏青莲,如神似仙,不是如今的蓬莱徂徕二洲民众可比。却像是数千年前,天地初开之后,洪荒异兽扰乱大地,民不聊生。
不知是哪一日,神从天而降,带着祥和、令人心驰神往却又敬畏的光芒,经历了数十万年的战斗,才叫大地归于和平。
那时的神,有着令众生臣服的欲望,如同这个女子身上发出的气息一样。
“阿季呢?也不叫他出来见见老朋友。”费力地站起身,欧阳策恒以剑撑地。
“他不在这。”凌长醉道。
“那你是谁?怎么不敢把障碍除了?”欧阳策恒笑问,众人皆倒吸一口气。
他怎么敢?
如此的一个人物,只是靠近、只是说话,都是对她的亵渎,他竟胆大包天,要求圣人露出真面目,简直不可饶恕!
每个人都愤恨不已,恨不得一拥而上,将这不知深浅的小子好好教训一顿。
可是不知从哪来的压力,叫他们别说动作,连声音也难以发出。
与他们相比,这个“不知深浅的小子”倒不知好了多少。
凌长醉冰冷的脸上勾起一抹悲凉的幅度。
她倒很想,很想摘下幕离,让欧阳策恒亲眼看看,这张被大火毁了的面庞,这张足以令见到的人惊恐惨叫,喝骂怪物的狰狞面庞!
却不知,那时的欧阳策恒会是怎样的表情。
吃惊?惧怕?亦或是厌恶?
对了,或许他根本就认不出自己。
他的妻子,那样貌美,怎会是这样一个丑陋的妇人。
“你又是谁。”凌长醉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样说道,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还要站在这里与他多说,不应该转身离开,或是叫慕钧杀了他吗。
对,慕钧本来是要杀了他的,是自己阻止了,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下鲲鹏洲欧阳策恒。”欧阳策恒道,凌长醉又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我不认识什么鲲鹏洲,也不知道什么欧阳策恒,只是你们为何要来杀我。”
“为了什么,姑娘不知道不成?”
“为了里面那个女子?”
“是,若姑娘将人交出,在下定不再打扰。”欧阳策恒心中生出一股奇怪的感觉,总觉得面前这人似曾相识,可以他现在的状况,完全无法强行上去将幕离摘下来。
这女子,似乎不是无衣门的人。
不知为什么,他这么相信着,语气也亲善柔和了许多。
“将她交给你,大夫就不治病了,不能交给你。”
“姑娘的亲眷生病了不成?若姑娘信得过在下,便随在下一同回去,举六洲之力,也定会将姑娘的亲眷治好。”
凌长醉笑了,尽管在层层皂纱底下,没人看得见,可她就是笑了,笑得那样美,似乎发现了极有趣,极让人觉得开心的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