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江背后背着一把刀,一把杀人的刀。
可他现在却在逃命,向来追杀别人的他,现在正遭受着追杀。
因为向来是他杀人,是他做猎手,此时反了过来,让他不适应,不适应,就要改变。
所以他做出了决定,决定要杀了追杀他的人。
是谁在追杀他?
楚江不知道,他却知道追杀他的人在哪,知道那人此刻一定在哪,所以他也来到了这个地方。
楚江的仇人很多,比黄牛身上细密的绒毛还要多,却没有一个让他上心。因为没有一个能伤得了他,不管用什么样的手段,怎么样的计谋。
他不仅被仇人追杀,更被官府追捕。
因为他杀人,杀了很多很多的人。
有些是他的仇人,更多的,和他没有半点关系,素不相识。
他杀他们,只是因为有人想要杀他们。
那些人出钱,他取命,再公平不过,至于被杀的人是不是这样想,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因此很多人都想杀他,有的为了报仇,有的为了嘴上喊着的正义,更多的,是官府那令人心动的赏金。
赏金多得,连他有时候都忍不住想把自己的脑袋割下来去换赏金。
是的,除了他之外,没人能杀得了他。
至少在之前,他是这么认为的。
可后来,杀得了他的人出现了。
他不想被杀,就只能先杀了那个人。
楚江做事,从来不后悔。
所以,对于七年前接的那笔交易,他也一直不后悔。
若非要说后悔,顶多是在知道客栈里有潇烬竹和洛青絮之后,后悔没多要些银钱。
即便后来遭到妖、鬼、魔三族更加猛烈的追捕,他也没有后悔。
因此,就算知道了七年前参与那事的人中,只有他还活着,也没有后悔。
他不后悔,就是要让别的人后悔。
例如要追杀他的人。
所以他来到了这个镇子,这个七年前曾来过的镇子,去了七年前曾去过的酒馆。
当然,这个酒馆不是七年前那个,七年前那个早就被他烧得一干二净。
不过也没什么区别,因为这个酒馆,不止与七年前那个长得一模一样,还会接受同样的命运。
在那之前,他要先把追杀他的人找出来,然后以他的血,喂这把跟了自己不知多久的刀。
张岩还是躺在那张椅子上,酒馆后面有人哭丧,他不好哼曲子,却不妨碍他的好心情,今日一过,他的银钱箱子又将装满一个,怎么能不高兴。
当他看到楚江来时,笑得更是开心。
这男人并不是镇上的人,又是一身的江湖气息,即便不是前来吊唁,也是喝酒住店的。
因此笑嘻嘻地迎了上去,问道:
“大侠是打哪来啊?”
他本想这么问,可刚刚说了“大侠是……”三个字,便没了声音。
因为他的头,已经滚落到了地上。颈口平滑齐整的创口,喷溅出大量的血液,将张岩爱淌的那张椅子染成了红色。
宝石一般晶莹的液体顺着椅子的幅度缓缓滑动,最终汇聚在底部。
这个镇子上人不多,在这一天尤其不爱出门,可终究还是有为了家中妻小外出讨生活的。而酒馆所在的位置,又是这个镇子的正中央。
因此有不少人看到了,向来平淡的他们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即便是七年前,看到的也不过是一场大火,断壁残垣中的那些个人形灰烬被风一吹就散,与平日里烧柴剩下的没什么区别,也就说不上什么恐惧。
可这一次,活生生的人倒在他们面前,那温热的液体似乎渐在他们心口上,灼烧出一个深邃可怖的血洞。
尖叫与呼救相杂的声音迅速传播开来,打破了小镇的宁静。
楚江的嘴角扬起,他很少笑,也不喜欢笑,可每每听到这样的叫声,充满着恐惧,他便会笑。别人愈是害怕,愈是绝望,他越笑得开心。
这些人的叫声还不够,所以他只是轻轻扬起一个不易被察觉的幅度。
真正的笑容,是应该留给真正的敌人的。
街上的骚乱,惊动了酒馆内好奇心旺盛的伙计们。反正闲着也没别的事,倒不如出去看看热闹,看看是哪家的人又在外面打架。
相约着嬉笑而出,却看见了掌柜的身首异处,还来不及惊恐呼叫,便也落了个同样的结局。
楚江的剑仍在往下滴着血,他径直穿过院子,出了门,到了那一排坟前。
坟前人大多沉浸在哀伤中,忽的一人提剑而来,不免不知是做什么的,便也都看向他。
楚江环视一圈,扬声道:“七年前放火的是我。”
各人一愣,继而一股名叫愤怒的颜色染上双眸,当即有几个沉不住气地冲了上来,却被他三两剑割下了头颅。
剩下的怕了,想要逃走。
哪里逃得走。
一时间血光四溅,惨叫连连,所谓阿鼻地狱,不过如此。
“便是你,一直追杀着我?”楚江走到慕钧面前,剑尖仍旧往下滴着血。
从始至终,这个男人只看着墓碑,任凭身后出了什么事,都不曾看过一眼。
“正是在下。”慕钧道,仍旧没有回过头来,而他的神态语气,又极为恭敬有礼,仿佛跟他说话的人,此刻正站在前面一样。
“今日开始,你便不能追杀我了。”
“为何?”
“因为我会杀了你。”才说到“杀”字,楚江的便刺了出去,对着慕钧的后心,这么一点距离,眨眼功夫也不用,便能将他后心刺穿。
可剑尖却在据慕钧不足一寸之时停了下来。
慕钧没动,楚江不想停。
可终究还是停了下来。
因为一个看着不过七八岁的小男孩,正以拇指食指捏住的剑刃,叫它不得前进半寸。
“小孩,滚开。”楚江喝道,瞪大了眼,一般人若见到他瞪眼,早就吓得双腿打颤,更何况是个孩子,可这个孩子却只是扬了扬头,虽然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可眼底的雀跃将他出卖得干干净净:
“你为什么要用剑刺慕钧叔叔。”
“因为你叔叔要杀我。”楚江试着将剑抽回,可剑身仿佛嵌入的巨石之中,半点也不懂,心下暗自呐喊,没成想这样的一个孩子,居然也有这样的功力,便收起了不耐烦,破天荒的,回答了一个孩子的问题。
“慕钧叔叔杀你,你便要刺他么?”
“难不成洗好了脖子,坐着等他来杀。”
“不管是谁要杀你,你都要刺他?”
“自然。”
凌南一皱眉,十分苦恼的样子:
“怎么办,我要杀你,却不想被你刺。”说着还煞有其事地低下了头,考虑着两全之策。
“只要在他刺你之前先杀了他,便没问题了。”凌长醉开口,凌南双眼一亮,摇头晃脑道:
“是了,是了,只要我先杀了你,你便刺不了我了。”说着两指微微用力,剑尖变掉了下去。
凌南也冲向了楚江,他以手成爪,速度极快。
楚江连忙避开,脖颈处还是多了一道血痕,心下更是诧然。
他本以为只有慕钧才是练家子,另外两个不过是胆子大些的拖油瓶,却不想小小一个孩子,竟然有如此强的爆发力,便也不再含糊,手中握紧了断剑,与凌南认真斗了起来。
堂堂一个七尺男儿,竟拿刀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垂髫小童,未免太过卑鄙令人不齿。可楚江向来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阴险狡诈的事,也不知大大方方地做了多少,从不见半点不好意思,如今也是一样。
凌南虽然身形矮小,也没兵刃护体,却半点也不害怕楚江。
他执剑来刺,凌南便用手去接,每接一次,那剑就会短了一截,知道最后只剩下个剑柄,也被凌南拿在手中,分成了两半。
反观楚江,明明看着极占优势的他,左臂的袖子已经被红色染透,右半边脸上也有个狰狞的爪印。
凌南拍手笑道:“这下好了,你不能刺我了。”
楚江大喝一声,急冲而来,凌南自然是迎了上去。
长时间单方面的优势,让慕钧一时放松了警惕,待他发现不对想要提醒时,已经来不及。
凌南直直地倒在地上,楚江举掌欲拍向他的天灵盖,手腕却被握住,还没抬头,便听见了清脆的骨碎声,剧痛随之袭来,疼得他惨叫出声。
向来爱听别人惨叫的他,终于也惨叫了一次。
只是别人惨叫的时候,他总是在哈哈大笑,也不知轮到自己了,还能否笑得那么惬意。
“解药。”
“没有。”楚江看着这个修罗一般的人物,大笑出声:“没有!这毒从没解药,他死定了。”
他的笑声依旧刺耳,脸上却是泪痕遍布。
原来他心中的傲气叫他要笑,越大声越好,越开心越好。可疼痛却告诉他应该哭,多多地哭才对。
因此一哭一笑,极端的两个表情在一张脸上出现,滑稽不已。
“不愿说便杀了罢,总会有办法的。”凌长醉喂了一颗药丸给昏迷不行的凌南,暂时抑制的毒性。
慕钧点点头,另一只手握住楚江脖子,只一用力,他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面上的泪水还在缓缓淌着,最后,他还是哭了。
“溪茶的忌日,能将他最后一个仇人也除了,着实不错。”
凌长醉将凌南负在背上,转身出去。
慕钧则是上前,拿起碑前那坛子酒,像往年一样,自己喝了一半,另一半尽数倒入地中。再看看那精致的菜肴点心,这次不会有人在他们走后,连忙收来吃了,怕只能慢慢腐烂,归于黄土。
唔,也算是溪茶吃了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