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姐!”柏芜见到洛红英先是一愣,继而唤道。
她们几个身上穿着粗布衣裳,面色憔悴,眼底下印着一圈乌黑,显然是受了不少的折磨。心中便气愤起来,柏芜她们是自小便伺候在身边的,连她与洛青絮都不舍得薄待了,这欧阳策恒倒真敢。
那几个婢女早在高君的示意下都出去了,洛红英将人扶起来坐着,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柏芜摇了摇头:“自从柏歌死了以后,大小姐似乎不怎么信任我们了。”
“柏歌死了?”洛红英惊讶。柏芜便将自己所知道的事,事无巨细,通通说了出来。
期间云苏等人虽有补充,却也没更多有价值的消息。洛红英越听着,眉头皱得越深。
“姑爷不知怎么,似乎怀疑大小姐腹中的孩子非他血脉,利用糖酥酥要取了那孩子。幸好霓裳及时察觉,救了大小姐。可随即便被姑爷赐死,再后来,潇二夫人便来了,请大小姐与姑爷赴宴,之后的事,二小姐也都知道了。”
洛红英沉默不语,脸色黑得几乎快滴下墨来。
柏芜神色一凛,见着云蕊还要开口,连忙丢给她一个眼色,示意她别再说话。
洛红英难得地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便是怒极了。此时再开口,遑论说些什么,都会被这无边的怒火所殃及。
高君覆上了洛红英捏紧了的拳,轻轻拍着,似在安抚。
洛红英看向他,虽未说话,高君却明白她心中所想,犹豫了几分,耸了耸肩:“不妨一试。”
洛红英站起了身,柏芜等人也跟着站起,她看着她们,清瘦的面颊上带了几丝惶然无措。心中一软,唇角噙上一抹笑意:“别怕,姐姐离开了,自有我护着你们。”
什么欧阳府,什么妖族少主,她向来不在乎。
唯一在乎的,也在遇见高君之后,变得不那么重要起来。
虽然知道洛青絮是被抓走,可洛红英知道,以自家姐姐的性子,早对这位夫君灰了心,即便挣得了自由身,也再不会回来,不会再与这样的一个人,有一分半点的联系。
所以,她要将属于姐姐的东西,全都带着。
这么一个地方,只会污了它们。
“将姐姐的东西收拾收拾,记得,必须是姐姐的,欧阳家赠的东西,一个也不要,留在这里随他们处置。”
柏芜等人道诺,便去忙活起来。
除了些首饰衣裳,便只有那尊水龙曲了。
洛红英看着水龙曲,不由得想起那日在阴蚀宫中,姐妹二人对坐而饮。
那时,她害怕离别时的场景,故意在半夜里便偷偷走了。
却不料一次的任性之举,换回来的,竟然是这样的结局。
早知如此,她拼着哭花了脸,拼着被帝父母亲骂个狗血淋头,也要留下来与洛青絮多相处一会儿。
眼圈不争气的发着红,只觉得心口憋闷不已,鼻头也不住地发酸。
高君笑了:“你这样,不知道的还当姐姐出”
“呸!”洛红英照着他的额头敲了一下,“胡说八道什么呢?小心我用浆糊糊了你的嘴。”
高君连忙捂住了嘴,一双眼中带着惊慌与求饶,滑稽的模样逗得洛红英笑出声。
抬头见东西都收拾好了,便拉着高君出门。
红木雕花鸟的门被猛地推开,发出一声响。院中站着的那人,却成功叫柏芜几个止住了脚步。
洛红英回首给予一个灿烂的笑,叫她们别怕。像是看不见欧阳策恒一般,径直走去。
擦身而过,欧阳策恒并没说些什么,却在柏芜等人过来时,笑道:“谁许你们离开的凋零院。”
柏芜几个一滞,低头站在原地,不敢开口。
“我。”
洛红英走回柏芜面前,挑衅似的看着欧阳策恒。
“我府中的丫头,姨妹也要管么?”
“谁是你姨妹。”洛红英唾了一声,“她们几个是我阴蚀宫的丫头,自幼便是由我管着的。”
“可她们现在已经是欧阳府的丫头。”
“哦?”洛红英一脸的好奇,“姐姐将她们卖给你了不成?卖身契呢?我看看。”
提到洛青絮,欧阳策恒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彩,双眼看着前方,尽量不叫自己把视线落在这张脸上:“阿絮是我的妻子,她的丫头,便是我的丫头。”
“若我非要将人带走呢?”洛红英上前一步,直视着欧阳策恒的双眸,“你待如何,杀了我不成?”
“你以为我不敢么?”欧阳策恒对上她的视线,却立刻被这一模一样的脸震得心神不定,不动声色地将视线移开。
“你自然是敢的。”洛红英笑道,看了一眼唤出佩剑了的高君,心中一甜,继而道:“洛家大小姐都在欧阳公子的眼皮底下被人掳走,二小姐丧命于欧阳府,又有什么值得吃惊的。”
欧阳策恒双眸一沉:“你威胁我。”洛青絮出事,贯陌洲那边明面上虽问责与合罗洲,可对他们,也是颇为不满的,只是冲着两族多年来的情分,勉强压了下去。若此时,洛红英再在鲲鹏洲,在他的面前出了什么事。洛空沉爱女心切,定不会就此罢休,更何况,洛红英身旁还有个高君,还有整个徂徕洲。若她真的出了事,鲲鹏洲定然会被推到与两洲为敌的位置上。
合罗洲更会趁机作梗,到时三族联合,云塞洲自然是两方都不敢得罪。而此事错在鲲鹏洲,蓬莱洲也不好出手相帮,再加上顾白季后果不堪设想。
洛红英笑得愈发的灿烂,双眸亮得,如同装下了漫天星辰:“是啊,我向来喜欢威胁别人,怎么锦末忘了不成。对了!”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洛红英一锤手心,“若是莫班主知道了你那个时候的所作所为,会怎么样?”
欧阳策恒往一旁让了一步,虽没说话,意思却显而易见。
洛红英领着几人往前,看也不看欧阳策恒一眼。
因着云苏四人不会骑马,高君少不得去买了辆马车。
出城,便要经过季王府,只听得一声声凄厉绝望的声音由府中不知那个地方传来。
“欧阳策恒,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那声音如同厉鬼的嘶鸣,唬得云芳缩了缩脖子:“那是什么啊?”
“怕什么,不过是潇亦染胡喊乱叫罢了。”洛红英道,即便她不去问,也能知道潇亦染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欧阳言清已经对她死了心,堂堂一个男子,哪里能忍受自己妻子爱慕别的男人。只从他之前失态到要对欧阳策恒不利也就看得出来。
至于欧阳策恒,潇亦染对他心怀希望才是愚蠢。指不定听了多么刺心的话,如今能这般恨,也算是有几分清醒。
马车出了城,一路疾驰,少有停歇。较之无牵无挂的骏马,马车的速度自然是慢了许多。洛红英虽然着急,也无别的办法。倒是柏芜不解:
“咱们这是去哪?”
“六洲交界之处。”洛红英道,柏芜细细一想,不由睁大了眼:“是要去寻虞老爷子?”说罢见云苏等人一脸茫然,又解释道:“虞家的耳目,遍布六洲,大家都说,六洲境内便没有虞老爷子不知道的事。只不过这位老爷子生性古怪,多少携重礼前去拜访的,莫说得知自己想要的消息,连见上一面也是很难。”柏芜隐隐有些担忧,虽然洛红英是鬼帝次女,可虞鹏是否卖这个面子,不得而知。
“求,也要求到姐姐的消息。”洛红英的手指轻摩着腕上的镯子,那是上好的红玉制成,玉上的纹路,隐隐约约,像是一个飘然的絮字。
洛红英下定了决心,可她不需要去求了。
马车还未离开鲲鹏洲,便得到了洛青絮的消息。
她已化作一捧灰烬,入了翁中,此刻已经被送往了贯陌洲阴蚀宫内。
洛红英自然是不信的,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说没了便没了,潇烬竹尽管掳走了洛青絮。可幼时那个总是笑吟吟宠着她们的潇二哥,又怎么会狠得下心去伤了洛青絮。
直到她看见整个贯陌洲都挂上了素白色的纱,一如当年,洛淮苍的逝去,满洲缟素。直到她见到那座墓,墓碑上“洛氏青絮之墓”六字,仍然有些难以置信。
若不是妖后被泪水卷入了病榻之中,她仍然不敢相信这样的事实。
后来她才知道,本是妖族的人先循着味道发现了二人的踪迹,那时的洛青絮似乎还有些神志不清晰。那些人也不敢乱来,便一面悄悄跟着,一面使人回去禀报。
不知怎么,这事竟让潇亦染知道了,她便花了不少银钱,买了些江湖上的人。
那时潇烬竹与洛青絮正躲在一家酒馆里,这些江湖人,便在外设了结界,叫里面的人逃不出来。又沿着酒馆铺了不少干草木柴,浇上满满的火油,只需得一点点的火星子,便燃起了熊熊烈火。
惨叫声响绝天际,屋中摆放着的琼浆美酒,无疑成为了最好的助燃剂。
妖族人发现之时,火势已无法控制。
大火足足燃了一夜,待到第二日火势渐渐消去,妖族人进去查看,只剩下成堆成堆的灰烬。
酒馆中的二十几人,无一生还。
余下的,只有几人身上未被大火烧化的物什。
例如潇烬竹贴身携带的同心玉,例如鬼令。
也正是遭受了烈火吞噬,却幸存下来的这两件物什,才让人肯定了那两堆人形白灰的真实身份。
秦历二十七万三千一百二十二年七月初三,妖族四公子休妻,潇亦染落入妖族大狱中。
秦历二十七万三千一百二十二年七月初五,潇亦染暴毙。死相凄惨,令人不忍视,对外只称重病而殁。
秦历二十七万三千一百二十三年二月十一日,鬼族二小姐登上少主之位,与仙族少主高君订立秦晋之约。
妖族少主欧阳策恒,再未娶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