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青絮被他说得心中直痒痒,却也少不得忍耐下来。
清商喝干净了一坛子,高声唤道:“人呢!”
当即有个碧衣女子推门而入,福了福身子:“老爷有何吩咐?”
“两三碟小菜,一壶仙芽石花,可要快着些。”
女子道诺,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捧了东西过来,一样样的摆放好了。再退步出去,至始至终低着头,不敢随意乱看。
“这里都是些下酒菜,没什么好的点心。不过仙芽石花还能入口,尽管尝尝。”
洛青絮倒不知是说他挑剔还是见多识广了,仙芽石花一茶,虽不比青凤髓,却也名贵不已,到了他口中,却只是勉强能吃。
“我本想着,到底是要什么样的人物,才配做你的朋友,如今看来,果然。”洛青絮笑道。
虞安乃是虞鹏之子,居于六洲交界之处。
六洲交界,本是一片不毛之地,也不知是哪年哪月,虞鹏带着几个亲信到了此处定居,此后短短数十年内,竟发展成一处极具盛名的集市。
交界处也逐渐人声鼎沸起来,长居的人中,十有七八,皆是虞鹏的人,余下的二三,也对其敬重不已。
若是如此,也就罢了,偏生虞鹏的人不止如此。
六洲之中,皆有他的势力,其人数之众,堪比无衣门。因此六洲交界,反倒是消息最为灵通的地方。
只是与无衣门不同的是,他有意与六洲结善,因此数年来,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也相安无事,更甚者,有时还相互帮助一二。
这样的人,与清商做了朋友,洛青絮便是毫不诧异。
“只是认识得久一些罢了。”清商笑道,“不过安小子比不上他父亲也就罢了。连着同胞的兄弟,也是一个都比不上,好几次我都怀疑,他到底是不是虞老的儿子。”
“清商前辈,才一会儿不见,你便急着说我坏话。”少年清朗的声音响起,随之而来的,是窗外闪进的一道影子。
待虞安坐定,洛青絮看清了他的模样,不由得掩唇而笑。
虞安的束发早不知跌落到了何处,只余一头长发嘈杂胡乱的披着,面上青一块紫一块,头破血流,右颊上更是又一道口子,此时血已干涸,黏在面上。衣服也是破破烂烂,脏得不忍直视,袖口的空谷幽兰,此刻尽数残了,可怜不已。
溪茶随后进了屋子,习惯性地隐于黑暗之中,清商却朝着他所在的方向招了招手:“来,来。替你不能喝酒的主子多喝几杯。”
洛青絮亦是点头,溪茶才走了出来。
与虞安相比,他却是好了很多,除了衣袖上几道剑痕与唇角的淤血之外,便再无不可。
清商拍掌大笑:“我说你小子没出息,以前是大家让着你,如今遇见动真格的了,便成这么个狼狈样子。”
虞安却不以为然:“溪茶是什么人,我能伤着他,已属难得。不幸你叫大哥过来,定然是比我还惨。”
“臭小子。”清商一掌拍上他后脑勺,险些将人打翻,“你大哥向来爱文不爱武,身上那点子功夫,还是你爹逼着勉强学的,对付你这小子都够呛,还让他来与溪茶打。小心我告诉鹳儿,看他怎么教训你。”
虞安抱着头哀嚎半天,趁溪茶不注意,悄悄做了个鬼脸,而后若无其事地喝酒吃菜。
“听说虞家是六洲百晓生,青絮有一事不解,不知四少爷能否告知?”
“说,这天上的事,我知一半,地上的事,却没有什么是不清楚的。洛姑娘有什么问题,只管问。”虞安一面嚼着口中的肉,一面笑道。
“你可知,家兄洛淮苍,现在何处。”
虞安饮了一碗酒,又拿坛子倒满:“他现在在哪我是不知道,无衣门向来神秘,向他这样的大人物,行踪自然是隐秘。”
“什么?”洛青絮惶然,洛淮苍怎么又与无衣门扯上了关系。
“你不知道?当年洛淮苍其实是让无衣门救了,随后不知怎么,便当上了无衣门的副门主,可了不得呢。你们可还记得半妖之事,便是洛淮苍一手策划了。对了,还有之前那个接近你的沈皎,也是洛淮苍所派来的。要不怎么说还是当哥哥的了解妹妹呢,他只是随便选了个人教导几番,就让你给陷得要死要活的。”
“住嘴!”
眼见着洛青絮的脸迅速褪色,清商喝道,吓得虞安脖子一缩,却忍不住小声抱怨:“是她问的”
“还说!”清商作势要打,唬得虞安脚底抹油,飞也似的向外奔逃。
“阿絮,那小子向来喜欢胡说八道,你别当真。”清商连忙劝慰道,洛青絮的脸却越来越惨白,像是铺上了一层厚厚的脂粉,双眼直直地看着前方,任凭怎么与她说话,都没有半点反应。
溪茶没办法,只能将人送回了府中。
回到房间,盖上较为厚实的杯子,或许是感受到了一丝温暖,洛青絮兀的哭了出来,整个人蜷缩着,闷在被中,双手死死地捂着嘴。
即便如此,站在床边的溪茶,也依旧听得见那模糊的哭声
这一夜,同样无眠的,还有欧阳策恒。
他在酩酊殿中,点了一灯烛火,铺就上好的旧霜纸,随性写着字。
施南前来,奉上了洛青絮叫他带来的茶,道:“少主,今儿那人喝醉了,臣套出些话。”
“说罢。”欧阳策恒喜滋滋地揭开盅盖,为自己倒了一碗汤,满足地喝着。
数日前,施南无意中在西街遇见了本早该死了的沈皎。他改名为甘来堂,在西街的一家客栈中,当着账房先生。
欧阳策恒知道后,一边派人前去调查,一边命施南前去结交。
果然,派出去的人并没调查出半点有用的消息,一切,便只靠着施南从他口中套出消息罢了。
数日来的接触,沈皎已然与施南成了推心置腹的好友,只是对于过往,始终闭口不言。
今日,施南先去与沈皎喝了好一会子酒,将人灌醉了,才吐出不少东西。
之后才回的欧阳府,回过洛青絮的话之后,便急急赶回了乐胥宫。
据沈皎所说,他与心爱的女子曾经因为误会而分开,那女子怪罪与他,便报复一般的嫁做人妇。后来二人重逢,冰释前嫌,比起以前更是恩爱。那女子的丈夫,是个显赫人家,女子便悄悄安排,带他入府中做了小厮。每当她丈夫不在家时,二人便偷偷相聚,尝鱼水之欢。
终于有一日,女子愿意与他离开,浪迹天涯,本来已收拾了细软逃出城去,却被女子的丫鬟严声阻止。
原来那小丫鬟也是喜欢姑爷的,因不愿见姑爷难过,便不许自家小姐背叛。二人劝说不得,便将丫鬟杀了。事后女子才醒然,丈夫家大业大,若他们真的逃了,定没有好日子过,便劝说沈皎。只说来日大业成后,他二人便会荣誉加身,地位高贵,可以大大方方地在一起。
为了长相厮守,沈皎答应了,便悄悄躲在城中,常常与女子相会。
“继续。”欧阳策恒将汤碗扔下,带有温度的浓汤洒出,浸湿了旧霜纸,纸上的墨迹逐渐晕染开来。
“沈皎之所以今日喝得忘形,是因为他心爱的人,腹中怀了他的孩子。”
欧阳策恒的唇角牵起一丝幅度,只道:“他既是你的朋友,自然要请来好好做客的,只是不知时间长短,便替他此去账房一职,只说要出城罢了。”
施南道诺,便退了下去。
第二日散朝过后,欧阳策恒回了府中。
洛青絮显然是刚刚才起,双眼红肿,面色颓丧,便关怀地问道:“怎么了?”
洛青絮一时无法接受洛淮苍之事,更不知该如何对欧阳策恒说,只笑道:“昨儿晚上没睡好罢了。”
欧阳策恒见她目光躲闪,笑容如常,手指轻轻抚着红肿的眼袋:“哭过了?为什么?”
“孕中多思,没由来的难过罢了。”洛青絮勉强笑道,却不料腰间搂着她的手用力了几分,有些疼。
“是没由来,还是因为情郎忽然消失无踪而伤心不已,玄霜公主?”欧阳策恒的声音落在她耳旁,极低、极轻,只有她能听见。
旁人看来,自然是夫妻间的耳鬓厮磨,却只有他们清楚,这句话如同冰渣一般,刺得人生疼。
洛青絮犹吃惊于那句“玄霜公主”,不明白欧阳策恒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反而没听清别的话,一时也忘了回答。
欧阳策恒见她一脸惊讶,不出声音,显然是承认了这件事。心头火越烧越旺,扯着她便往外走。
他的速度极快,全然不复往日的温柔体贴。
洛青絮难以跟上,几番差点便摔倒在地,只能拼了命地加快速度。
欧阳策恒扯着她到了角落处的一间屋子面前,门口只守着施南,见他们来了,便先将门打开。
欧阳策恒用力一甩,洛青絮不由得踉跄几步,幸得撞上一人,紧紧抓住了他双肩,才不至于摔倒。
“倒真是伉俪情深,在下佩服。”欧阳策恒的声音由身后传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