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远军向来出兵快、用兵奇,且士兵个个骁勇善战。凡是他们盯上的流寇,定会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常常被聂傲菁追到了本族,却在找到庇佑之前被斩杀,再迅速退回鲲鹏洲。
如此一来,即便是本族要讨公道,也是没了办法。
就在半年前,聂傲菁巡视之时,又遇上了一波流寇。久战之下,竟然落于下风,且无法脱身。
聂时堂数次派人前去救援,都是有去无回。如此整整过了四月时间,败讯仍是不断传来。聂时堂便亲自上阵,带领了一千将士前去救援。
前去救援后,才发现这一股流寇不过是诱饵,引诱聂时堂出现后,大军方出,少说也有数万人。
苦战数日后,援军迟迟未至,聂时堂父女便一路退败,直退到一处峡谷,两面高山。聂时堂父女暗叫不好,刚准备唤将士们加快脚步,便听着“轰隆隆”的巨响,仿若雷鸣震天,使得尘烟四起,大地轰鸣,令众将士的心也随之颤动。
两块七人多高的巨石从山坡上翻滚而下,带着无法抗拒的气势,转瞬间,便压死了数名将士,将众人困在巨石与峭壁之间。
聂傲菁鼻尖不停耸动,将士们都负了极重的伤,导致了空气中的血腥味太浓,浓得掩盖了一些奇怪的气味。聂傲菁捕捉到了一些,却无法确定是什么,直到漫天的火雨纷然而下。脚下踏着的泥土地大火涌起,才猛然发觉那气味是什么。
油,火油。不知多少火油灌入这片泥土地,才能燃起这样的滔天大火。
而包括聂时堂在内,众人无论如何也无法提起妖力出逃。
这块地界,不知何时已让人设下阵法,那两块巨石的落下,不是为了困住众人,而是为了启动阵法。
没了妖力的关远军,如同常人一般,只能在火中挣扎、哭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身边人,看着自己化为焦炭。
或许有那么一二,身上有护身法宝,虽也烧得如同焦炭,却终究保住一条性命。
拼尽了力逃回军营,只见遍地狼藉,尸首成山,鲜血汇聚成一条带着温度的河流。
关远军,全军覆没。
聂时堂丧身于峡谷之中,聂傲菁不知所踪。
唯一存活下来的三人,在赶往乐胥宫的途中,有两人因伤势过重而亡,只剩这一人,全凭一口气撑着,活到了欧阳信顾面前。
据他说,那支数量庞大的流寇,囊括了除却徂徕洲之外另五洲的气息。
据他说,峡谷中的他,之所以能存活下来,是聂傲菁救了他。
据他说,迷迷糊糊中,似乎见到护在自己身上,还活着的聂傲菁被那群流寇带走。
将自己所知道的,索要说的尽数说出。那人胸口存着的那一团气消散得无影无踪,双眼一闭,这最后一位幸存者也牺牲。
欧阳策亭第一个沉不住气,上前请命:“儿臣愿带兵前去救出聂小将军。”
“救?去哪救?你知道聂小将军被抓到哪了?你知道那群流寇是什么人么?”欧阳言清冷道。
“什么人?除却无衣门,谁还能有这样的阵仗。”欧阳策亭也不看他,再次向妖帝请求:“求帝父允准。”
“胡闹。”欧阳策恒见二人又要争执起来,不由得也沉下了脸:“关远军全军覆没,边境正值威胁。若有人趁机进攻,边境一带毫无抵抗之力。如此紧急之下,你二人还为谁去救聂小将军争执,本末倒置!”
这一下子,兄弟三人不敢再言语,欧阳策恒道:“当务之急,先调最近的六合军前去护卫。若边境被占,后患无穷,其次,要查出朝廷之中,到底有多少无衣门人。”
旁的也就罢了,只是那道阵法。
封闭妖力之阵,不同往常,非得熟悉那人妖力来源、实力深浅、种族血脉才能制造出来。
若非朝廷官员,哪能对关远军的一切如此熟悉,熟悉到连每一人的种族血脉都清清楚楚。哪能悄无声息地在边境之处藏了数万贼人且不被关远军察觉。
聂时堂父女久经沙场,关远军也是战果累累,若非事前便出了差错,若非是有内应,怎么会在这样短的时间内,被人攻破军营大门,全数屠杀。
所以,不止军营中出了问题,朝廷中,问题也不小。
早前便曾听说,鲲鹏洲中,有官员投了无衣门。欧阳策恒也在暗中调查,却没能拿到线索。
如今竟张口吞噬了关远军,叫他不得不查,哪怕是朝野震动,也要将这些背主望义的东西揪出来。
那日起,鲲鹏洲再不太平。
此事一出,帝王来不及吊唁,便大肆查处无衣门。上至朝廷大臣,下至平头百姓,人人自危。
欧阳东颐带了人,悄悄离开,只留一封书信,说明要前去救聂傲菁。欧阳信顾大怒,派人前去抓捕,却没能找到踪迹。
潇亦染于年末诞下一女,取名茉君。
只因茉君完全继承了母亲血脉,父亲血脉虽也有些许,却不足以体现出来。
因此,即便是出世之后,欧阳茉君的父亲,终究不清楚。
又过了几月,欧阳策恒几兄弟宫外的府邸建成。
依着鲲鹏洲规矩,只有少主夫人身怀有孕,才可开始在宫外修建府邸,搬出而住。
虽然洛青絮怀孕一事是傅展故意造成的假象,可命令既然已下。而宫外也开始打筑地基,且此事也不甚光荣,不好公之于众,只好将错就错。
离宫独住,需要注意的事,既多且细,杂乱不堪。
洛青絮少不得费心,一一照看。
最终,于当年六月,四子封王,迁出乐胥宫。
除欧阳策恒本是少主之外,欧阳策亭封为东骁王;欧阳东颐虽下落不明,却也封为松阳王;欧阳言清为着潇亦染之事受了牵连,只被封做季王。
四人分居宫外欧阳府、东骁王府、松阳王府及季王府。
三两年过去了,欧阳东颐与聂傲菁始终没有半点消息,不免叫洛青絮担忧。
她与聂傲菁虽然相处不多,却极喜欢她那爽直的性子,极为欣赏这位征战沙场的英雄。
私底下她也叫溪茶去找过,始终没有下落。
因此便开始犹豫。
有一个人,不但能知道聂傲菁的下落,更能清楚鲲鹏洲朝野,还有哪些无衣门人存在。
只是这个人,或说这把琴,她不愿见。
大圣遗音到了欧阳府,仍旧是放置于库房角落生灰,再不让洛青絮碰过。
就连她自己,也以为会将其遗忘,午夜梦回之时,却常常听见它的琴音。
一开始,还以为是大圣遗音又像之前那样唤着自己,可逐渐发觉不是。
梦中常有一双素手信弹,那双手也不属于她,而是属于另一个女子。另一个惯于舞枪弄剑,却不逊于琴棋书画的女子。
不须多想,洛青絮便知,那是慕钧的主人,顾白季的妹妹,玄霜。
至于玄霜为何出现在她梦中,为何在梦中只是弹着大圣遗音,她却不明白。也曾试着与之交谈,却得不到半点回应。甚至是连玄霜的相貌也看不见,只有一双手,一双手心覆满薄茧的手。
有时候,她全神贯注,隐约能够见到这架琴对面,坐着一人。
只是模模糊糊一个轮廓,一道人影。身量相貌全然看不清晰。
尽管看不清,她却能感觉得到二人之间眼波来往,情意绵绵。想必是相互倾心、情真意切。如若不然,断然不会有此等真实的感受,连她这样的局外人,也不觉为之心动。
因此,不时在梦中听到此曲,也有一开始的抗拒反感,逐渐便得享受其中,到了最后,更是习以为常。有时闲来无事,也会下意识地哼上几句。
而这次,为着聂傲菁,即便洛青絮再怎么不愿,也是叫柏芜去将琴给找出来。
柏芜并没多问,才不过半盏茶功夫,便捧着琴盒上来。
许久未动,琴盒上本该是灰尘满满。可实际上,却干净无比,向来是柏芜已然擦拭过了。
打开琴盒一看,大圣遗音依然安静地躺着,琴身上光泽如旧,全不似一把经历过数千万年风霜的琴,也不像一把久未弹响的。仿佛就在昨日,洛青絮还将它置于膝上,信手而弹。
指腹轻轻拂过琴弦,洛青絮还是有几分犹疑。
即便她真的问了,慕钧会如实回答她么。若他说谎,自己要怎么分辨。况且,能不能见到这位琴灵大人,也是未知之数。
只是现在也别无他法,只能一试,至于结果如何,不过听天由命罢了。
因此略略挑起一抹弦,琴声穿过竹林深墙,传至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消散在小贩的叫卖声中。
还是一样单调的山崖,一样白净的水雾,似乎在千百万年间,从未变过。
洛青絮走到崖前,只有一把琴孤寂地躺在那处,水雾触碰到同样冰冷的琴身,在上面覆上一层密密的水珠。
洛青絮抹了一把,指腹湿润一片,不由得皱眉。
水极能伤琴,慕钧这是不想活了么。
便席地而坐,拿出一方手帕,细细擦拭着琴身上那碍眼的水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