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策恒这一带头,即便欧阳言清百般不愿,也只得跟着了。
说是在门外候着,到底也搬了几个凳子在门廊处叫他们坐着,与殿内虽有一门之隔,可门户大开,也能看得清楚。
虽不知妖后此行用意何在,可欧阳策亭三人心中都隐隐有些不安,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一样。
妖后令人将云蕊奉上的药方与药渣拿到傅展面前,问道:“傅掌医,你可知这是何物。”
傅展只看了一眼,便开口答道:“乃臣给云苏姑娘开的药方及熬过药汁剩下的药渣。”
“二者可有什么问题?”
“药方无问题,乃是对阵下药。药渣确有问题,有大大的问题。”
“什么问题。”
“本是一副救人的良药,可药量上略微增添几分,变成了害人的毒药。”
洛青絮倒不想傅展竟然承认得如此干脆,与雩晓相视一眼,颇有默契地看向了潇亦染。
潇亦染也是大为吃惊,面上虽强做镇定,心中却已不断在想着对策。
“云苏虽是絮儿从贯陌洲带来的,说到底也不过一个小小宫婢,若真得罪了你,尽可大大方方处罚,何须用这些手段?”
“因为云苏得罪臣的事,不可宣之于口。”傅展直视着妖后,眸中浑然无半点惧色,倒是有几分愧疚。不忠无义之愧。
“何事?”妖帝沉声问道,眼光不经意地扫过一旁跪着的潇亦染,唬得后者背脊直发凉,鬓间不由冒出细密的冷汗。
“臣,对四夫人心怀不轨。那日趁请脉之机,斗胆向四夫人表明心迹,却被云苏撞见,因而心生歹意。”傅展的背脊笔直,面上无过多的情绪,仿若是在往日,问诊后描述患者病情罢了。他的内心是否如同表面一般平静,无人知晓。而大殿内外因着他这一句话惊诧不已,欧阳言清更是怒气上涌,双拳紧握,眸中迸发出的杀意令人胆寒。
“云苏。”妖帝唤道,“那日,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云苏本已退到一旁,听得此话,便在云蕊云芳的搀扶下跪倒了殿中,将方才说与妖后听的话又一字不差地说了一遍。
“你胡说!”潇亦染怒道,本想当即揪过云苏的领子赏她两个耳光,奈何妖后的眸光落在她身上,唬得她不敢恣意妄为,“儿臣从未做过此等不知廉耻之事。”
傅展亦道:“臣是有失仪之处,言语激动之时,曾想去握住四夫人的手,却没得逞。至于云苏姑娘所说何谓衣衫不整、肌肤相亲,不知是从何而来。”
“奴婢所言,句句属实。那日奴婢看得真切,亲眼看到傅御医亲吻在四夫人右肩上指甲盖大小的印记上。”云苏信誓旦旦,却叫潇亦染与欧阳言清变了脸色。只因潇亦染右肩上,的确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玫红色胎记。如此私密之事,若非亲眼看见,哪里会说得如此清楚。
“只怕云苏姑娘是看错了。那日臣想去握四夫人的手,却被四夫人严声斥骂,臣羞怒之下,竟大胆欲做不轨之事,才扯坏了四夫人的衣裳。随即便被四夫人打出了房间。”
“四夫人竟变得如此好性子了不成?”雩晓疑惑道,“四夫人英姿骁勇,倘若遇见有人对她不敬,那是万万不会轻易放过的,怎么受了如此大辱,反而忍气吞声。”雩晓此话,牵动众人想起了前事,一时无人敢言,潇亦染背对着门口,也无法看见欧阳策恒的面色,只是恨得咬牙切齿。
她才成年不久,便被魔帝赐婚给朝中一员大臣管郑成之子,管致。奈何她自幼便立意非欧阳策恒不嫁,因此百般不愿,却又反抗不得,只得忍气吞声地嫁了过去。
才一嫁过去,便将管致之前所纳的几位通房统统溺死。又傍着自己的身份,对公婆不敬。府中各人,动辄非打即骂。
一日,因管夫人一句话说得不好,潇亦染又将人狠狠教训了一顿。管夫人之女,管庭实在忍耐不过,便去找潇亦染理论。姑嫂二人很是激烈地吵了一架,潇亦染大怒,命人将管庭拿下,按在凳上仗责,直到她消了气,方可罢了。
潇亦染这一气,便是一个下午。管庭一开始还惨叫怒骂,后来便渐渐没了声响,只听得木棍击打的声音,一下又一下,于潇亦染而言,却是极美的乐声。
直到傍晚时分,送来了晚膳,潇亦染才肯罢了,叫人住手。管庭贴身伺候的婢女连忙去扶,这才发现,管庭不知何时已没了气息。
此事一出,管郑成再也忍耐不住,递上了折子,那怕是斩首抄家,也誓要休了此蛇蝎心肠的悍妇。
魔帝潇奉毫只是宽慰,给他父子二人加封,又许管庭能以公主礼制入殓。
魔后也召潇亦染入宫,想好好劝劝自己这个任性了些的女儿。熟料潇亦染刚入宫没多久,便听传来消息。
管郑成遣散了家中奴仆,将官服与官印装好,请一个奴仆送至户部,一家三口服毒而亡,燃起一把大火,将奢华的府邸烧得一干二净。
从此,潇亦染逼死丈夫一家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了六洲,潇亦染也成了六洲笑柄,再无人敢与之谈论婚姻大事。
这也成了她心中的一根刺,最恨有谁提起,此刻听了,便俯首于地面,泪如雨下:“帝父,儿臣怎会做如此糊涂之事?因着当初年幼,犯下了大错,已决意改过。因此收敛了性子。傅御医乃是帝父心腹,若儿臣莽撞告之,帝父定不会相信,反倒容易叫傅御医倒打一耙。尤其是出了云苏的事,儿臣更是惶恐。儿臣死不足惜,可孩子是无辜的,儿臣儿臣”说到伤心处,潇亦染更是泣不成声。
“孩子?”雩晓不由得轻笑,“说起来,也是四夫人运气好。傅御医不过越礼了这么一次,便叫云苏撞了个正着,替四夫人说出了不敢说的话。”
“帝父帝父!儿臣自知罪该万死,还请帝父慈悲,许儿臣生下阿清的长子,到那时,儿臣定引刀自刎,以赎此罪。”潇亦染膝行上前,扯住了欧阳信顾的衣摆。
“四公子的长子?那还真不一定。”雩晓笑道,潇亦染再也忍不住,狠狠地瞪了回去:“雩晓的意思是,这孩子竟不是阿清的?”
“雩晓只是猜想,万一四夫人腹中四个女孩,自然成不了长子。四夫人怎么想到她不是四公子的骨肉,若不是四公子的骨肉,又能是谁的?”雩晓疑惑道,眼神却在雩晓与傅展之间转来转去。
“是与不是,待孩子出世之后,自然有分辨,小染也不用操之过急。”洛青絮缓缓道,因着方才撕心裂肺地哭了一场,现在声音不由得哑了几分。
“帝父”潇亦染还要苦苦相求,却被欧阳信顾一脚踢开,力道不大,也伤不着她腹中孩子,却叫她十足十地凉了心肝。
抬眼望去,屋中所有人,妖帝、妖后、洛青絮、雩晓及至一干婢女,此刻似乎都冷眼望着她,满是鄙夷、满是不屑,所有人都等着在看她的下场。她中了计,从一开始,就是他们所计划好的,云苏如此、雩晓如此、傅展也是如此。
她中了洛青絮的圈套了,洛青絮就是想要她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就是要让她永世不得超生。若非如此,云苏怎会知道她肩上的胎记。那日,她与傅展确实耳鬓厮磨,却绝没做那档子事。衣裳虽也不整洁,可万万不至于松垮到了那个地步。
从一开始,她便中了计。
恨。
潇亦染恨得想打开杀戒,可是她不能。
洛青絮这副可怜模样,已经叫欧阳策恒疼惜不已,自己若再发难,岂不是把他推得更远?
这一开始就是洛青絮计划好的。
贱人!
“将傅展关入牢中,阿恒,定要将此事调查清楚,余下的,便叫柔儿费心了。”
妖后点了点头,正欲开口。忽的便有一人直闯入殿中,他穿着兵甲,显然是传令兵。
传令兵一进来,径直跪下:“下官有急报。”
“什么?”
传令官朝屋外打了个手势,便有二人抬着一人走了进来。
那人浑身被烈火燃过,几乎没有半块好的皮肤。
殿中多是女子,见此情况不由觉得惧怕,纷纷掩鼻后退,偏过头去不愿多看。
“禀妖帝,此人是关远军的幸存者。”
欧阳信顾讶然,妖后也是一惊,继而急道:“把四夫人送回焦芷宫,若无要事,便别出去胡走。霓裳,送你家夫人回殿中好生歇息。”
洛青絮等人自然告退,妖后也回了后殿,欧阳策恒兄弟四人进了殿中,关远军的那名将士才开口。
关远军乃是聂时堂父女手下军队,布军于鲲鹏洲边界处,乃是鲲鹏洲的第一道铜墙。
聂傲菁治军有道,六洲境内皆有不少流寇,四处侵扰,又因着六洲盟约的保护,每每犯案之后便逃回本族。使得六洲皆烦扰不已,却深深恐惧于关远军之威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