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抬眼见琅颜湘的泪珠子哗哗下坠,不由得慌了,连忙用手去擦,也不管是谁的过错,一溜烟地揽到自己身上:
“是我不好!我该死!你你别哭成吗?你打我,狠狠地打!”说着牵着琅颜湘的另一只手腕,下了狠力往自己手上招呼。
你来我往之间,虽是怪罪咒骂,却含情意绵绵。
殊不知,芷芙堂中的人,已然变了脸色。
溯华是谁,当年玄穹心腹,与之一同死在了白骨林。
如今却活生生在此,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顾白季就是玄穹。
潇奉毫双眸眯起,已然起了杀意。洛空沉连忙按住他蠢蠢欲动的手,道:
“折花楼中,不可。”
“怕她怎的?”封泽喝道,站起身来直奔那一抹天空而去,一跃而下。
逸乾伸手欲拦,凡叫他划伤了手臂,鲜血染红衣裳,顺着指尖而下,滴落至砖石之间,渐渐形成了一片水洼。
欧阳信顾连忙扯出一块方巾,上前欲为逸乾包扎,逸乾浅浅一笑:
“不必。”便以左手覆上右臂伤处,淡淡的光芒由指缝溢出,再将手拿下来时,伤处只剩一道淡淡的痕迹。
逸乾看向窗外,摇了摇头:“此事,只怕是要闹大了。”
欧阳信顾收回方巾,便要下去带回封泽,臂弯却让人一拉。
“便让阿泽试试,她折花楼本事再大,还敢与五洲之帝为敌不成。”封梁笑道,有意要拉了欧阳信顾回去,奈何面前此人只是不动。
欧阳信顾没曾想这对父子竟无知大胆至此,正欲反驳,却听的潇奉毫的声音:
“他爱去便去,招惹了折花楼也是云塞洲的事,与我合罗洲无关。”
听潇奉毫话中有话,欧阳信顾转念一想,便已了然。
此次得罪叶酒棠,是必然之事。可若他也从同一个地方下去,定会引起溯华的怀疑。
若是顾白季知道他们五洲相聚,定会猜到些什么。反而不利。
再者,既然得罪叶酒棠已成既定事实,他又何苦去趟这浑水,为着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让鲲鹏洲与折花楼为敌,实在不值得。
因此也就作罢,顺着封梁的力度,回了位置。
封泽才一落地,便亮出剑,直向溯华而去。
溯华也不反抗,只护着琅颜湘四处躲避。
看似一个攻势凌厉凶猛,一个躲得狼狈。细细看来,攻者每剑力道虽足,速度也极为快速。眨眼间数十剑刺了出去,却没一剑伤者了溯华与琅颜湘两人,甚至连衣裳都不见破损。一个拼尽全力,一个却游刃有余,更有几分猫逗老鼠之感。
封泽却没看出来,见他二人躲得灰头土脸,发丝凌乱,还只当他们也是没什么本事的,更是卯足了劲要将人拿下,为云塞洲长脸。也叫那几位瞧不起他的帝王好生看看。
忽而整个人往后倒去,与其说是不小心滑倒,更像是被什么人掐住了喉咙,狠狠往地面掼去。
封泽瞪大了的双眼中血丝乍起,双手在脖颈处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却又忽然落到地面上,整个人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扭曲着,不能动弹半分。
逸乾等人看得清楚,封泽身上被极细的银丝所缚,银丝坚韧,如牛毛一般的细。也是阳光照射,映出点点亮光,才叫他们发现了。
封泽脖颈亦有一根银丝,勒得他呼吸不得,面上青筋暴起,喉间不断发出“嗬嗬”声响。
琅颜湘弯腰去看,银丝竟然是从地面中生出,不由得赫然,心有余悸般拍了拍胸口。
幸得方才溯华出来得及时,如若不然,自己与十几名仆人的下场,定会比这人要凄惨许多。
封梁见叶酒棠没有动作,似乎真的要将封泽活活勒死,哪里耐得住,便也翻窗跃下。
“抓溯华太过困难,只能让他自投罗网。”封梁出去之后,潇奉毫才坐直了身子,正色道:
“你是说那个琅颜湘?”洛空沉会意,也开始思虑此事的可信度。
“她是魔。”欧阳信顾笑道,“我等不妨声东击西。”
洛青絮却不认同,正想要不顾礼节开口反对,却见欧阳策恒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只得忍下。
院中封梁已于叶酒棠起了争执,溯华与琅颜湘也趁机逃了。
“叶楼主一意孤行,可不是明智之举。”
“折花楼的规矩,不能坏。”叶酒棠的声音仍旧淡淡的,一如她本人,像是雪地里的一抹梅香,轻质淡雅,经久不散。
“来人!”封梁大喝,那声音大得连芷芙堂中众人都觉得双耳发晕。
“自寻死路。”潇奉毫冷笑一声,看向面有不忍的逸乾,“现在下去,即便将人救了,过了百十来年,还是会死。何必。”见逸乾仍然犹豫不决,又补充道:“逸乾君,你现在是一洲之帝。”
帝王,而不是王子。
王子或还可随心所欲,帝王便不得不考虑芸芸众生的命运。
逸乾若是出手相助,不一定救得了封梁也就罢了,自己不能全身而退也无所谓,关键的是,徂徕洲百姓的命运。
他若出手,便是宣告了要与折花楼为敌。
为了两人的性命,而陷整个徂徕洲于水深火热之中,他做不到。
重重地叹了口气,逸乾将窗叶阖上,将嘈杂的声响隔绝于外,回到座上,颓然不语。
“既如此,咱们还需找个时间,共聚那地,问出黄龙内丹的下落。”潇奉毫道,“宜早,不宜迟。”
“云塞洲新帝不一定知道此事,得慢慢来。”洛空沉道,洛青絮心中一惊,听帝父此意,封梁父子竟渡不过此劫了不成?
“不知便罢。”潇奉毫道,“想办法将云塞洲的囚室撤了,日后便不用云塞洲插手,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奉毫君此意”逸乾眸中生出一染怒意,“若哪日我们也碍了眼,便也不必插手此事了,对吧。”
“逸乾君,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潇奉毫面色渐冷。
“罢了罢了,等云塞洲新帝上任之后再谈不迟。”洛空沉见一向好性子的逸乾竟然动了怒,连忙笑道,与欧阳信顾一人一个,把二位帝王拉了出去。
潇竣榄扫了欧阳策恒与洛青絮一眼,便也跟了出去。
洛青絮坐在远处,双手捧着茶盏,视线落于茶汤之上,只觉得冷得紧,比山洞之中还要觉得冷。
欧阳策恒上前,搂住了洛青絮,感受到怀中人在微微发颤,不由得吻了吻她的发际。
“阿恒,为什么”洛青絮问出声,“溯华也就罢了,他是敌人。对敌人残忍一些,不折手段一些是应当的。可是可是皇帝与太子不是我们的盟友吗,为什么”
“阿絮,别怕,我在,我在这”欧阳策恒亦不知该怎么安慰才好,也无法安慰。
原因洛青絮心知肚明,她能够理解,只是不能接受。面对敌人、面对背叛了自己的人,洛青絮可以更加阴狠毒辣。可是面对着朋友,即便是貌合心离的盟友,叫她做出背叛之事,她却做不到。
欧阳策恒便是知道其中原因,才无法安慰洛青絮,只得紧紧抱住她,给她些许温暖与力量。
待夫妻二人出去之时,院中已然是干干净净,看不出半点屠戮的痕迹。
因着规矩,欧阳策恒不能进入东楼,洛青絮便自己回去了。
犹记得早晨去往芷芙堂时,东楼还热闹不已,妃子奴仆们的说笑声萦绕于脑海之中。现在却肃清一片,了无生机。
幼云与霓裳正在屋中说着什么,忽见她面色灰白的进来。便也猜到了原因,只不说破。连忙奉上了一早准备好的茶水点心。
洛青絮木木地接过茶盏,无意识地放在唇边饮了一口。味蕾的享受唤回了她的神智,有些难以置信地低头看了一眼杯中茶水,复又尝了一口,果然是青凤髓。
这等珍贵的茶,方才五洲共聚叶酒棠尚不舍得拿出,怎么偏偏给她房中送了过来。
转念一想,是了,叶酒棠与欧阳策恒是朋友,对朋友额外偏心些,也是正常的。
只是此刻这样好的茶叶,偏偏提不起洛青絮的兴致,随手放在一边,又拈了一块糖藕放入口中,只觉索然无味。
“我乏了。”没精神的开口,洛青絮起身,除去外裳便躺在床榻上歇息,只觉得疲惫至极,什么也不想管了。
逸乾在屋中设了香案祭拜,也算是缓解心中的愧疚之情。
三拜过后,便请人撤了,自己坐在蒲团之上,手指轻掐,眉头却越皱越深。
无论怎么算,都是同样的结果。
以他的修为,断无算错之理。便也是说,此事是真的。
洛青絮真的是玄霜转世。
却不知,洛青絮知不知道这件事。
向来是不知的,她若知道,便不会把顾白季的事情说出。
那么他要不要将此事托出,逸乾茫然。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心中也有几分矛盾。如今六足鼎立的场面,真的是好的吗。
无衣门的规模越发的大,门人也日渐增多,不是没有他的道理。
六洲分治,问题实在太多,可其他五洲帝王却默契十足的视而不见,才导致许多百姓因为忍受不了这等苦楚而纷纷加入无衣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