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东颐自是明白,拱手道:“阿颐还有要事需亲自去办,便先告辞。”
洛青絮点了点头,待他走得远了,才连忙问道:
“大嫂可还记得大哥纳妾那晚?”
洛青絮笑道:“阿恒纳妾这样的事,自然是记得的。”
“那日大嫂与阿染说了一番指鹿为马之事……”欧阳言清许是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声音逐渐小了下去。
洛青絮便想起,第二日听幼云说,那晚欧阳言清与潇亦染回去之后不久,便争吵起来。
争吵激烈,连外面伺候着的宫人都听见吼着骂着什么鹿什么马的。
“只是胡乱说说而已,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跟女子一样的,整日里多思多想。”
“可那日听大嫂与阿染之间,似乎不仅仅是这个意思。”欧阳言清分明不相信,只怕这句话如同一根刺,刺在心口深处,无时无刻不以难耐的疼痛提醒着他。
“哪里就有什么意思了,不过随口一说,连我也记不得是怎么说起的这会子事。你倒是记得好好的。”
“是吗?”欧阳言清低下了头,也不知是信了没有,好一会儿才道,“既如此,阿清便不打扰大嫂了。”
说罢起身离去,洛青絮看着他的背影,有几分怅然。分明是颜色正好的春日中,他却无端多了一渠秋风萧瑟的滋味。
第二日向妖后请安之后,洛青絮便急着回酩酊殿,眼见着到了月末,事情也不免多了起来。
轿辇稳稳地走着,忽然便听到有人在训斥,言语恶毒污秽,不堪入耳。
洛青絮眉头一皱,便唤停了轿辇,走过去一看,一个年岁稍大些的宫婢正恶狠狠地咒骂着什么。
她面前站着一个小丫头,竟然是馒头。馒头也不多说,只是低着头,双手不安地交握着。宫婢问了好几次话,馒头都一言不发,更让宫婢火气上涌,随手拿过一根三尺来长的木棍子,扬手便要打。
幼云早就三步并作两步地赶了上去,捉住宫婢手腕。宫婢不防,被吓得不轻,一面骂着一面回过头来,见到洛青絮站在不远处,唬得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馒头见到洛青絮,也扑了过来。洛青絮连忙将人抱起,小丫头估计被吓得不轻,眼圈红了一篇,泪珠子一颗接着一颗地滚落下来。洛青絮一面拿帕子拭了,一面柔声问道:
“出什么事了?”
馒头抽抽噎噎地,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宫婢见势不好,连忙膝行上前,磕了一个头,恳切道:
“这蹄子……”话没说完,脸上便挨了幼云一巴掌:
“下作东西,夫人面前怎么说话呢!”幼云啐道,她力气本来就大,面对着宫婢自然也不会留情。这一巴掌险些让宫婢翻了个个,面颊上的指印红得渗人,唇角也流淌出一缕温热的液体。
宫婢眼前黑了好一阵子,渐渐地缓了过来,一面磕头一面不住地告饶:
“奴婢该死、奴婢最贱,是这丫头不好好当差,在宫里胡乱的跑,奴婢叫她也不行礼、问她话她也不回答。奴婢一时生气,便想着惩戒一二,冲撞了夫人还请夫人饶命。”
洛青絮挑了挑眉,这些日子听惯了“求夫人责罚”,猛然听见一句“请夫人饶命”,还有几分不习惯。
却也懒得与她多说,怀中抱着馒头,转身便上了轿辇。
馒头的小鼻子不住轻耸,哭得通红,此刻两只软软地小手紧紧拽着洛青絮的衣裳,整个人窝在她怀里,足像只受惊了的小鹿,可怜兮兮地,话也不敢多说一句。
“去琼浆园。”洛青絮道,一面又安慰了馒头几句。
到了园内,洛青絮让跟着的一干人等随意逛逛,自己则去找清商。
仔仔细细地找了好一会子,才在园子深处一处隐秘的地方看见了坐着的那人。
清商背靠着一棵水缸粗的大树,一手搭在膝头上,指间缠绕着几股布条,布条的另一头悬挂着一个酒袋子。酒塞未盖,一股浓烈的香味自内而出,隔得老远,都能清楚地闻见。
清商看着前方,双眼出神,眉头不时微微皱起,似乎在考虑什么极难做决定的事。
馒头见到他,一扭身子便从洛青絮的怀中滑了下来,直接扑了上去,甜甜喊道:“爹!”
清商回过神,笑着摸了摸馒头脑袋,随即重重地叹了口气,眼中的落寞,叫洛青絮有几分不忍。
“爹,刚刚好大一条蛇要咬我,是大姐姐救的我。”
馒头挂在清商脖子上撒着娇,清商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正巧见着了树荫底下的洛青絮,不由得一惊,连忙站起身子,动作过大,酒袋子在空中划出一个好笑的幅度,撞上了一旁的树干,只听得“砰”的一声响,酒水四溅。
溅了这父女两一脸一身,馒头嫌弃地一撇嘴,从清商怀中挣脱开来,躲到一边去,胡乱扯了几把叶子擦拭着身上的酒渍。
“小丫头片子。”清商无奈地摇了摇头,看向洛青絮,先是一愣,继而抱拳笑道:“多谢,这是第几次了?”
洛青絮想了想,笑道:“第一次,不过你曾救过我一次,打平了。”
清商大笑出声:“虽然如此。该谢的还是要谢,我送你一个礼物。”
“不必”洛青絮正待拒绝,清商却拽着她便往前走。馒头眨了眨眼,小跑着跟在后面。
清商带着洛青絮直到一处峭壁,洛青絮往上望去,十数丈峭壁之上,是重重叠叠的树木。
峭壁上光滑得如同平静的湖面,洛青絮仰头看了半晌,直到脖子也酸了,才低下头来,失笑道:
“这便是你要送给我的?”
“哪能啊。”清商笑道,蹲了下来,馒头轻车熟路地爬到他肩膀上骑着。
待站起了身,还不等洛青絮发问,拉着她便“蹭蹭蹭”地往上面窜,几乎与地面垂直的峭壁,在清商脚下,显得不过尔尔。
洛青絮的身子与峭壁平行,看着略有细微不同的石壁飞一般的往下,抬头望去,清商只靠着双腿踏壁,馒头吊着他的脖子,乐得“咯咯”直笑,似乎并不危险,而是在做一件极为安全、极为有趣的事。
叫风吹了半晌,终于落到了地面,洛青絮往外探出半个头,却见整个琼浆园,甚至一整个乐胥宫的景色,都尽收眼底。
洛青絮深深吸了一口气,草叶的清新卷杂着各花的味道冲入胸腔之内,极迅速地顺着经脉传到全身每一个角落,舒畅不已。
清商见她这满足的样,眼中生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宠溺:“怎么,不会以为这就是我要赠予你的?”
洛青絮不解地侧过头去:“那还有什么。”随即回头一看,不觉赫然。
琼浆园中已经算有了年头的,不少需得七八人合抱才能勉强合围。
而这片林子里的,只是峭壁旁的一列,便至少需要十几二十人合抱,枝叶交错,根蔓相缠。莫说行人,便是连飞禽走兽,也难以进入。
“听好了。”清商出声唤回了洛青絮的思绪,继而念了一串口诀。
面前紧密相连的树群,硬生生由中间分出一条裂缝,裂缝不断地扩大,继而成为了一条容人通过的小道。
洛青絮不觉诧然,这等支配自然的能力,即便是专于此道的神、仙二族之帝,也未必能做到。
“怎么,不好记?”清商看着她,笑意满满。
洛青絮摇了摇头,笑道:“我的修为自然是比不上清商的,即便是熟记了口诀,也完成不了此等壮举。”
“青絮向来会夸人,放心,我与他们说好了,只要是你念了这样的口诀,也会为你让路。”
说着往前而去,馒头依旧坐在她肩膀上,不住地东望西望,对一切都好奇之至。
洛青絮只得跟了上去。
茂密的绿叶遮挡了所有可能渗入的光线,林中漆黑得如同黑夜,空气中有浓浓的湿意,给人一种置身水底的错觉。
即便林中的树木藤蔓给他们让出了一条道路,走起来也是困难不已,深一脚浅一脚的,衣衫也不知道划过多少不知名的植被,才到了一个三人多高的山洞前。
清商径直走了进去,洛青絮犹豫了一会儿,也只得跟上。
往洞中走了些许距离,清商便停了下来,从怀中拿出一个火折子,轻轻吹燃,整个山洞便亮了起来。
亮的并不是火折子,它早已被盖住收入怀中。
真正发亮的,是附在壁上的萤虫。
萤虫的数量有多少,洛青絮不知有多少,只知道它们完全覆满宽广的洞壁,此起彼伏的闪烁着光芒,一浪接着一浪。如同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更像是一抹星光灿烂的夜空。
灿烂地花了洛青絮的眼。
她的眼中,也倒映着这样的光芒,一时叫人分不清楚哪里是宽阔的洞壁,哪里是她那双泛着亮光的眸子。
“如何?”清商递过来一个酒囊,挑了挑眉。
洛青絮接过,甚为小心地饮了一口。唇齿间满是茶叶的清香,隐隐夹杂着几分酒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