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青絮笑了,或许是笑得太过开心,扯得心口直疼。
她当初,到底是为了什么,对这样一个人死心塌地到了那种程度。究竟是那时候的沈皎太过完美,还是她被蒙了心智,看不真切。
拿过桌上的酒壶,往自己杯中斟满了酒。将一杯满满的琼浆尽数倒入喉中,呛得她咳嗽起来,身子微微一歪,脖颈便撞上了刀刃,艳红的液体染红了衣裳,柏歌一急,抽出剑便要冲上去。
登时便有两个人冲了过来,三人缠斗半晌,柏歌手上的剑被远远打飞,整个人也被制住,口中硬背塞了团布,说不出动不得。
“你知道吗?”洛青絮恍若未见,复又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当初你若对我有一丝真心,说不定,我就与你去了。”
沈皎听着这话,似乎有什么玄机,可此时大局在握,他也懒得去多想:
“现在来了,也不迟。”
洛青絮又饮了一杯,苦笑道:“迟了,已然太迟了。”
话音将将才落,便闪过几道白光,恍若天边划过的闪电,稍纵即逝。
待最后一道白光消散,五声闷响接连出声,如同隔着厚厚的棉被将人当头一棍,另一桌的三个客人连同店掌柜及小二倒地不起。脖颈处多了一丝红线,极细极红,像是提炼艳色的胭脂,用画笔沾了,轻柔而又细致地描摹了这么一条丝线。
沈皎不由得大惊,手中酒洒了大半,惊慌地站起身来,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话来。
洛青絮倒了两杯酒,站起身奉了一杯到沈皎面前,因着颈边流血得太多,双唇有几分灰白:
“元钧,陪我饮了次杯吧。”
沈皎看着她,却像见到了地狱深处爬出来的恶魔一般,惊恐不已,接连后退了几步,双唇不住发颤,额上冷汗密布:“你,你到底。。。。。”
“元钧,就此一杯,从此以后,你我再无瓜葛。”
褪去了一开始的惊恐,沈皎渐渐也明白过来,洛青絮是不愿与他去无衣门,打算离开,却又舍不得他,故而求他陪饮一杯别离酒,好在日后的时光中,能后从脑海中描出轮廓,聊以慰藉罢了。
因此也就放下了心,泰然地结果酒杯,隔空敬了一敬,仰首喝了个干干净净。
唇边酒渍还未来得及擦,沈皎兀的瞪大了双眼。手上失力,酒杯哐当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飞溅得到处都是。
有一二碎片擦过沈皎的鹿皮靴子而过,带着一七尺男儿轰然倒地,双眼依旧睁得大大的,满满的难以置信。
直到冰冷的剑刃刺穿心脏的那一刹,他依旧不敢相信,洛青絮竟然会杀了他。
洛青絮竟然舍得杀了他。
看着遍地的尸首,柏歌的脸更是没有一丝血色,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勉强扯起一个笑容:“小姐原来早有谋划,也不事先与柏歌一声,吓死柏歌了。”
说着由怀中掏出一个瓷瓶:“伤口还在流着血呢,先让柏歌替您上药吧。”
洛青絮面无表情地退后一步,坐在木头凳子上,柏歌却不敢再动,她的肩窝处多了一柄寒光闪闪的剑刃。剑刃还往下滴着温热的血液,持剑男子面露杀意,一面却递给了洛青絮一个白玉瓷瓶。
洛青絮慢条斯理地处理着伤口,一面慢慢说道:“你是何时入的无衣门?是在入阴蚀宫之前,还是之后。”
柏歌笑道:“大小姐说什么呢?我何尝是那个无衣门的人,别不是听了旁人的闲言闲语,就不相信柏歌了。”
“我成年后第一次出宫,改了姓名,隐藏了气息,沈皎又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本事,知道我是谁,知道我何时会经过何地,从而提前做好一切的准备。”洛青絮提起茶壶为自己倒了满满的一杯茶水,“破庙中,我拼死让你先逃了出去,短短一个晚上的时间,你就能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找到属于我鬼族的势力。后面沈皎他们被抓之后,竟然就那么轻易的,一个不离的统统逃出。其中没有人搞鬼,我对你说,你信么。”
柏歌此时已然笑不出来,咽了咽唾沫,仍旧分辨着:“就凭着这个,大小姐就怀疑我不成?”
“你向来掩饰得好,我一开始也不信,可是。”将一杯茶水囫囵入肚,心口火烧火燎的感觉好了许多,“可是,金翠羽簪子是谁懂的手脚,沈皎无端端又怎么能混入东明殿当差,为什么我每次遇见她,你总是陪在身边。”
柏歌笑出声,已然放弃了抵抗,问道:“大小姐明察秋毫,还等些社么,动手吧。”
“我只问一句,”洛青絮看着她,神色认真不已,“你是何时入的无衣门。”
“从一开始,我便没忠心于你过,若不是合格蠢货执意如此,向来我也不会就此暴露了。”柏歌一把抓住剑刃,不管手心筋脉被锋利的剑刃割断:“一万七千年的感情,我只求你一件事,好生对待。。。对待阿恒,千万莫要负了他。”
洛青絮不由得失笑,她该说什么好,夸耀这丫头一往情深不成。
心中失望难过得紧,也不像再与她多说,便偏过身子,摆了摆手。
第七声闷响传入耳中,洛青絮眸中的泪转了半晌,终于滚落下来,打在手背之上,似乎灼烧出了几个血糊糊的洞,疼得她几欲哭出声来。
“主子。”
溪茶走到洛青絮面前,单膝跪下,垂头不语。
洛青絮终究是忍耐不住,抱着他痛哭起来,哭得声嘶力竭。
溪茶犹记得,上次洛青絮这样子痛哭,还是在一万七前年前,洛淮苍的死讯传来。
那是一个午后,洛青絮逃开众人,独自去了洛淮苍的书房,鼻头一抽,也是哭得这样悲伤,也是这样子紧紧得抱着他,大哭出声。
嚎啕哭了将近一个多时辰,洛青絮才渐渐敛为抽泣,继而没了声响,将脸埋在溪茶肩头,不愿抬起。
“天快亮了。”溪茶看着从窗纱中透出的些许白光,轻声道。
“走吧。”洛青絮开口,仍是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抬起头来。
双眼仍然红红的,如同春日枝头上长得极好的蜜桃一般。
两人赶在城门开之前潜了进去,赶到东琅门门口了,远远地便望见了霓裳含着几分焦急的身影。
溪茶忙着隐去了身形,洛青絮却不敢放慢速度。
霓裳见到洛青絮的那一刻,一颗提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待到洛青絮走近,唬得三魂不见了七魄,急急地迎了上去:
“夫人这是怎么了。”
“东西呢?”洛青絮问道,霓裳忙把怀中的包袱递了上去,一面扶着洛青絮的手,看着她脖子的伤势。
“我没事。”洛青絮道,随即赶去了东明殿一间早已准备好了的屋子。
打开包袱,里面是一套洛青絮平日里常穿的衣服。
霓裳一面伺候洛青絮穿上,一面焦心地问道:“好好的怎么受了伤,还伤得这样重。”
“没事。”洛青絮一面穿着衣服,一面不忘问,“没叫人发现吧。”
“东明殿和东琅门的不敢胡说,殿中也没别人知道,都以为是夫人不舒服睡到现在。柏芜或许有几分怀疑,也叫奴婢给说过去了。”
“嗯。”洛青絮点点头,拿过一旁的铜镜来看了看,颈侧这道伤痕太靠外了,衣领子也遮不住。一时半会儿的,也管不了那么多,匆匆赶回了酩酊殿,在霓裳的掩护下,没惊动任何人,也就入了内室、
此时酩酊殿内众人差不多都醒了,柏芜便推门进来叫洛青絮起床。
洛青絮躲在被子里,只露出半个脑袋背对着门,听得柏芜的声音,懒懒道:“我头有些晕,你去云夷殿禀告母亲,就说我甚至不适,今儿怕是不能前去请安了,还请母亲降罪。”
柏芜应了一声,左右看了看,并没见到柏歌的身影,不由觉得奇怪,可看着洛青絮不舒服,也没多问,便退了出去。
洛青絮松了口气,瞧着屋里没人,便悄悄下了床,从自己的箱子中翻出一个瓷瓶子来。
里面的药膏,能够遮挡住表面的伤痕,虽对伤口无益,此时却也顾不上那么多,迅速而不失细致地将伤口及周围涂抹匀称,对着镜子看了好一会儿,确定没有半点不妥之后,才将东西放好,自己又钻回了被子里。
这一夜,叫她疲乏至极,刚一放松,眼皮子便不住地往下坠,没多会儿,便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了不知多久,却睡得不怎么好。
梦见了什么,她也记不真切,只知道是一个十分悲伤的梦,悲伤地,即便是在梦中,眼内冒出的泪水也足以将她淹没。
醒来时已是晚上,洛青絮刚想叹口气,忽见旁边坐了个影子,唬得她即时想要坐起来,却被那人抓住了手:“慢些,起来急了小心着凉。”
是欧阳策恒。
洛青絮缓缓吐了口气,却也有几分好奇:“什么时辰了,你今儿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