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不歇息地骂了好一会子,老贼终究是累了,不停喘着气。
洛青絮估摸着欧阳策恒已然走远了,试探性地开口:“前辈?”
风声乍起,一股力道在劲边收紧,疼痛的同时是席卷而来的窒息。洛青絮瞪大了眼,想用双手将这股力道拉开,却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
“说,是谁。”老贼阴沉的声音传来,洛青絮痛苦地皱紧了眉,双唇未张,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来,想挣扎也是挣扎不得。
眼见着今日便要死在这里,一曲琴音兀的响起,恍若千军万马之势奔腾而来,气势汹汹,连老贼也是一愣。对洛青絮的桎梏难免一松,还未向下落出几寸,便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空气铺天盖地地挤入肺中,刺激得洛青絮猛烈咳嗽起来,一张俏脸因此通红。
猛猛地咳了好一阵子,洛青絮方才缓过神来,勉强睁开眼一看,果然是溪茶不错。心中便已经放松了三分。又听得琴身未止,侧首一看,大圣遗音悬在半空之中,琴音激昂跌宕,与老贼的力量相抗衡。
二者僵持半晌,终究是大圣遗音胜了一筹,将老贼渐渐压制下去,最后一切,归于平静。
“丫头,到底是谁。”老贼的声音苍老了许多,已然带了几分祈求。
洛青絮的气犹未喘平,却是心有不忍:
“我一早便问过您,是您不承认,青絮也别无他法。”洛青絮低眸道,随即示意溪茶带她离开。
在溪茶与大圣遗音的掩护之下,倒是悄无声息地便回了酩酊殿。
桌上的琴不时发出一声响,提醒着她入梦,慕钧似乎有话要对她说。
可洛青絮却不想与慕钧见面,至少暂时不想。
她脑子里如同一团乱麻,倒真的不知该相信谁,不该相信谁了。
所以现在她谁也不想见,只想安安静静地睡一会儿,也不管大圣遗音执着而轻声地响着。
然而天不遂人愿,门却被推开。
来人正是霓裳,本来拿了东西要放在屋内,冷不防见到洛青絮仰面躺在床上,着实一惊。
酩酊殿中大大小小那么些人,却没有一个知道洛青絮是何时进来的,不免得又敬又佩,却没忘了向她行礼。
“什么事。”洛青絮微微侧首看着她,整个人都乏得很,懒得起身。
“方才有个小丫头手脚笨拙,打碎了夫人屋中的红玉花樽,奴婢去库房中又寻了一个来。”霓裳手中正是捧着一个花樽,花樽里插了几朵狐尾百合,煞是好看。
“放着吧。”洛青絮疲惫地阖上双眼,好困啊,可是不能睡,一睡就要见慕钧。
霓裳将花樽放下,却没离开,反倒是走到门口关上了门,复又回到床边:
“夫人,奴婢有话要说。”
“嗯。”洛青絮懒懒开口,很没精神。
“这几日,云苏等人都有所收敛,柏芜也渐渐明白过来,说话做事也有了分寸。其实她们几人本就忠心于夫人,只是之前夫人待她们太好,一时乱了界限,也没什么。问题却在柏歌。”霓裳顿了顿,“奴婢能看得出,她与柏芜等人一样的赤诚,可这样的赤诚却不是对夫人的。恕霓裳大胆,柏歌忠心的对象,似乎另有其人。”
洛青絮睁开眼看向霓裳,目光中带了几分审视。
怎么会这么巧,偏偏在她心中对柏歌的怀疑有了几分动摇的时候,霓裳便来提醒,柏歌有问题。
霓裳到底是谁,在这其中扮演的又是什么样的位置。她的真实身份是什么,无衣门、神,还是别的什么洛青絮还不知道的角色。
她到底能不能相信霓裳。
洛青絮揉了揉眉心,乱,乱极了。头疼得像是要炸裂一般,她要怎么才能知道答案。
欧阳策恒不会告诉她,溪茶不知情,慕钧又不可信,帝父帝父为什么不告诉她。
她是鬼族长女,是鬼族少主,未来的继大典者,为什么她不知道这件事。
是因为没到时候?
那要等多久才到时候,她才能知道真相。
如果她问,帝父会不会如实告知,亦或是联合欧阳策恒再编造一个骗局,将她卷入其中,永远寻不得出口。
可如果不问帝父的话,她又能问谁。
“霓裳。”洛青絮终究开了口,无论如何她要弄个明白,遑论鬼帝的回复是真实还是谎言,她都会想办法分辨,想办法知道她本该知道,却仍旧蒙在鼓中的事,“研墨。”
提起笔,洛青絮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落笔。
这一落笔,便是一气呵成。
当她落了笔,才发现自己已然洋洋洒洒地写了不少。
唤来信鸟将信送了出去,洛青絮才松了口气,像是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那般。随着完成,肩上重重压着的担子也随之卸下,整个人都轻松舒畅不少。
霓裳不知原因,却也问道:“那柏歌应该怎么办?”
“不管她,你只当什么都不知道。”洛青絮笑道,看了看窗外,问,“她人呢?”
“夫人才出去,她便也走了,柏芜问起,她只说是夫人吩咐了什么事叫她去办。”
洛青絮点点头,柏歌多半去了东明殿。
正打算摆摆手叫霓裳退出去,洛青絮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拿出一个圆瓷瓶,给了霓裳:
“你看看,这里面的是什么。”
霓裳将蜜蜡色的药丸倒在手心,放在鼻端嗅了嗅,又仔细地看了看,有些不确定:
“若是普通人服下此药,会日渐神思恍惚,久而久之,便没了自己的神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更有可能受人操控,变为傀儡。”
洛青絮心中一凉,面上却不说什么,只点点头,笑道:“知道了,下去罢,我想休息一会儿。”
霓裳道诺便退了出去。
洛青絮握着手中瓷瓶,只觉得好笑,手上不自觉地用力,竟将瓷瓶捏了个粉碎。
幸得在包裹的纱布的阻隔下,手并未被划伤。
那纱布,还是那日顾白季为她包扎的。
想到此处,洛青絮一把将它扯下,泄恨般地狠狠扔到一边。
看了一眼又开始作响的大圣遗音,阖上双眼。
既然慕钧这么执着地想要见她,她不妨也见上一见,看看慕钧到底有什么话要说。
见到洛青絮的那一刹,慕钧微微松了口气,洛青絮肯见他,说明这气已经消了大半,应该没什么事了。
“有什么事吗?”洛青絮笑道,礼貌而又疏离。
慕钧唇边笑容一凝:“你还在生气。”
“青絮不明白你的意思,我为何要生气?”
慕钧难得地皱起了眉头,瞧着洛青絮这样子,非但没有消气,反而是更添了把火。
合上眼片刻,便已了然,笑道:“药的事情,我可以解释。”
洛青絮含笑看着他,并不说话。
“之前我无意中发现你身上有寿华果的毒,这东西毒性极大,要不了多少时日,你便会被连累得经脉俱断,五脏化血。那药,是我问来的解药药方,炼制出来的。普通人吃了,的确对身子有大害,可遇上寿华果,便是以毒攻毒,刚好化解。”
洛青絮看着她,笑意嫣然:“你是说,柏歌给我下了寿华果的毒?”
“你不信我?”慕钧问道。
洛青絮摇了摇头:“不敢。”
“不”
“慕钧可还有话要说,若没事,我便先醒来了。青天白日的总睡在床上,总归不好。”洛青絮笑道,几乎没给慕钧回答的时间,转身便走。
“等等。”慕钧着急之下,也忘了规矩或是其他,伸手便去拽洛青絮,叫洛青絮一掌拍开。
“慕钧公子,请自重。”洛青絮冷声道,眉目间多了几分严肃。
“你气我没有保护好你,叫那老贼伤了你?”慕钧问道。
“保护我本该是溪茶分内之事,又与你何干,公子不必多心。”洛青絮退了一步,与慕钧拉开了距离。
“那你怪我瞒着你,不告诉你老贼与顾白季的事?”慕钧又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说不说本在你,我又何必怪罪。”洛青絮笑道。
“那那你怪我什么,你说,我认错。”慕钧显然慌了,双眼红得兔子一般,似乎下一刻那泪就要“哗哗”流下。
“这话又是怎么说?”洛青絮故作不解,“我又何尝怪罪你什么,一个大男人,怎么跟女儿家似的,成日里多思多想,动不动便哭。”
洛青絮说着,又想要离开,慕钧想要拦住,却又不敢再碰她,只好张开双臂挡在洛青絮面前:
“等等,我”
“有一件事,还请公子记住。”洛青絮打断了他的话,“我是洛青絮,不是什么霜儿。不是顾白季的妹妹,更不是您哪位英勇无比的主人。逝者已矣,活下来的再怎么相似,终究不是本人。还请公子切莫再弄错了。”
说罢,微微屈膝行了一礼,绕过慕钧径直离开。
慕钧呆在原地,双臂仍木木地举着。
如果当初,他不听话,主子是不是就不会死。
如果当初,他执意留下来帮着退敌,而不是去保护那老贼离开,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主子是不是能逃过那一劫,是不是,一切的一切都会改变。
终究,是他做错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