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欧阳策恒派人来传了话,晚上多半不回来歇息。洛青絮照常与雩晓用过膳后,只说想早些休息,便叫了柏歌进内屋,没多会儿便熄了烛火。
白日里演了这样一场好戏,若晚上她不按着剧本去东明殿一趟,岂不是白叫她们辛苦了一场。
柏歌照常劝了几句,最后像是妥协一般跟着她去。
因着白日里才出的事,宫中巡守更严格了些,护卫的队伍也多了不少。洛青絮驾轻就熟地避过,到了东明殿门口,正要进去,柏歌却拦住了她,变也似的从怀中掏出一块面纱。献宝一般递给了洛青絮。
“就你主意多。”洛青絮笑着拿过来戴上,柏歌方上前去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身材瘦小的内臣,一见到柏歌便笑了:“柏歌姑娘来了,阿皎这会子在屋里歇着呢。”
“可好些了?”
“吃了药,也没那么叫疼了。”那内臣点头哈腰的,脸上极尽献媚。
“那就好,我与我的一个小姐妹想去看看他。”柏歌说着往洛青絮这边看了一眼。
那内臣看洛青絮的穿着并不像普通宫人,却也不敢多问,连忙让开身子请人进去。
走到屋前,那内臣便请她们现在外面等上一等,自个儿先窜了进去。屋子里面热闹得很,说话谈笑,那内臣进去不久,便更热闹起来,乒乓乱响。
没多会儿,一席地出来了七八人,面上都带着讨好的笑,忙着穿袖子系腰带。
洛青絮微微侧过身子,待人走完了,方才进去。
沈皎趴在矮矮的石床上,只穿着内裳。听得有人进来,抬头一看,当即愣在原处,痴痴地看着渐渐靠近的那道影子,有些几分难以置信:
“阿絮……”声音中带着几分欣喜,更多的是小心翼翼,生怕一场梦境,被他的突兀打散。
“你怎么……”不知是扯伤了疼处还是怎么,沈皎将将开口,便死命地咳嗽起来。面上的血色尽数咳出,整个人半蜷缩着身子,好几次喘不过气。
洛青絮拎过桌上的破旧陶壶,随意拿了个缺口的茶碗便倒了半碗,送上前扶着沈皎喝了。
那茶粗糙得很,洛青絮看了直皱眉,沈皎匆匆喝了两口平了气息,把脸偏向一遍,眉宇间也甚是厌恶。
“何苦来得,翩翩公子不去做,要在这受这等子苦。”
将茶碗撂在一边,洛青絮拿出帕子擦拭干净指腹沾染上的水渍。语气中却含有几分温柔与心疼。
沈皎显然也听了出来,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看着她:
“委屈你了。”
炽热的爱意掺合入温柔得能滴得出水来的声音,曾经叫洛青絮深深迷恋,如今听来,却觉着恶心,却也只是底下了眼睑,仿佛真的受了什么委屈一般:“何曾委屈什么。”
“放心,我定然不会放过他,叫你白白难过。”
洛青絮茫然地看着他,手中不知何时聚了些水雾,叫人怜爱不已。
沈皎情难自已一般伸手抚上那白净玉凝的面庞,喃喃道:“我如此珍视的人,怎么舍得叫他人欺负了去。”
洛青絮仍是不解地眨了眨眼,而后恍然大悟,激动地站起身来,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
“你去刺杀的阿恒,未免太过大胆了吧,你知道他身边明里暗里护了多少人么?”
“没事。”沈皎爽朗一笑,“这次是我没准备好,且等着下次,下次我定帮你好好教训他。”
“你也不必如此。”洛青絮叹了一声,“纳妾与否,对我来说,也没多大区别……之前他也是一天到黑的不着家。”
“那你又何必要嫁给他。”沈皎不忍,眸中含着泪光。
“你说呢?”洛青絮笑得凄美,那双凤眼也哀哀地落着泪。
沈皎也底下了头,二人一时无语,一个默然落泪,一个暗自懊悔。
桌上的烛花爆了又爆,柏歌轻轻敲响了门:
“小姐,时辰不早了。”
洛青絮拭干了泪痕,起身往外走去。
到了门口正准备拉开门栓时,顿住了脚步:
“你养好了伤,便出去罢,我不恨你。”
说完也不管沈皎如何唤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及至半道,柏歌忽然停了下来,洛青絮往前走了百十来步才发现。
回头去看,柏歌竟是僵在原地,如同天然雕刻的玉石像一般。
洛青絮四下看了一圈,并不往前,也不回到柏歌身侧,只是站着不动。
耳旁迟迟未听见溪茶提醒的声音,也没察觉他出了什么危险,便也放下了心。只是仍然站着,也不说话。
“便是为着这个,你不许我杀他?”熟悉的清冷声音传来,洛青絮这才松了口气,笑道:
“大晚上的,你又何苦吓我。”
“鬼还怕黑么。”顾白季道,只是人仍未出现。
“鬼自然是不怕黑的,却怕有人装神弄鬼。”
“我本就是神,自不必装。”顾白季道,声音中带了几分笑意。
“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顾白季不上她的当,洛青絮不免吐了吐舌,又问:
“你是在找那位至关重要的人么?”
“你不想回答我?”
见顾白季总是纠缠在这个问题上,洛青絮也实在没办法,往柏歌那里看了一眼,耸了耸肩。
眼前忽然一白,像是一束银白的烟花在面前绽放,唬得洛青絮连忙闭上了眼。
细细回味,又觉着不对劲。
方才那白,并不刺眼。因此试着睁开了眼。
眼前白茫茫的一片,除了白,竟然半点杂色也无。却又不是漫天大雪那样的韵味,只让人觉得枯燥乏味,好没意思。
“看什么呢?”顾白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洛青絮回头望去,见他穿着竹绿色的衣裳,在这单调乏味之中,反倒是一抹点睛之笔。
“有什么可看的。”洛青絮耸了耸肩,随即愣在了原地。
顾白季的唇角,竟然涂抹了一染极浅的笑意。像是冬日里的阳光,惠及处,暖到了心里。让人忍不住的追逐,向往。
“你不喜欢白?”顾白季问道,洛青絮一时竟没能反应过来,视线呆呆地落于他的唇角,自己的脸上,也不知不觉地勾勒出了同样的幅度。
她不答,顾白季也耐心地等着。对于洛青絮,他似乎总是很耐心。
在这耐心背后的缘由,他知道,莫商也清楚,甚至在这世界上,还有别的人也一样明白。可这些人中,绝不包括洛青絮。
至少现在不包括。
被冬日里的阳光暖花了眼,洛青絮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脸上只觉得火辣辣的一片。忽然想起他问了自己什么,凝神细想了好一会子,才从脑海中找寻到支离破碎的片段,将他们拼凑成一句完整的话语。
“喜欢,但不喜欢这样的。”
顾白季点了点头,手轻轻一挥,绿色的袖子划过一道好看的幅度。
这一片白当即有了变化。
说是有变化,却也看不出什么。还是一样的白,一样的洁净,一样的不掺杂质。
可洛青絮能确确实实地感觉出来,眼中多了几分艳羡与赞叹。
顾白季看着这样的洛青絮,唇边的笑意愈染愈浓。
洛青絮深深吸了一口气,长舒出声,也不捡地方,随地就坐了下来。
“事情总是需要解决的。”洛青絮双手环膝,看着远方。
“你打算怎么解决?”顾白季坐在她身边,唇边笑意虽然隐去,可眉宇之间已然有了温度。
“该怎么解决,不是由我说了算的,从一开始便是。”洛青絮手上捏着一片裙摆,鼻头不觉有几分酸楚。
顾白季了然:“需要帮忙吗?”
“如果需要,我会告诉你。”洛青絮笑道,犹豫了一会儿,又问道,“能告诉我,他与你,到底是什么关系吗?”
“你已经找到了,是不是。”顾白季移开了视线,看向同样一无所有的前方。
洛青絮沉默,不置可否。
“我说的,与你听到的不同,你会相信谁。”顾白季问道。
洛青絮凝神想了想,笑道:“要先听到了,才能做决定。”
“他是我父亲。”顾白季的声音变得比以前更加冰冷,洛青絮一阵战栗,不免疑惑起来:
“你的意思是,他是神?”
顾白季点了点头。
“那墓里所埋葬的,是谁。”
“若不掩人耳目,他们又怎么会放过我。”顾白季道。
洛青絮点了点头,心中有些许不安,却还是壮足了勇气,问出声:
“他到底做了怎么样罪大恶极的事。”
“我从未觉得,他有什么错。”
有那么一瞬间,洛青絮恍若置身漫天冰雪中,嗜冷如她,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浑身上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顾白季察觉,收敛了身上散出的寒意。
“这件事,你不必再管,我自会处理。”顾白季叹道,便要起身离开。
鬼使神差地,洛青絮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
顾白季看着她,她却低下了头。
时间不住的流逝,却在他们身上得不到半点的体现。
或许是因为身在此境中,才不会有时间的困扰罢。
“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么?”
半晌,洛青絮问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