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白季不说话,只认真地上着药,动作小心仔细,仿佛手中的是什么珍贵易碎的至宝。
他不说话,洛青絮也没别的办法,低头看着地面,才发现自己刚刚所站得那地儿,有块尖利突起的石头。若是一不小心踩上了,脚底也是要多一道口子的。
脚上穿着的那双雪袜,已然沾染了不少泥迹污渍,看着碍眼。
洛青絮瘪了瘪嘴,手上已经被包扎好。顾白季低头打了个结,转身便走。
洛青絮心中一慌,连忙拽住了他的衣裳,整个人重心不稳,险些栽倒下去,一时半会儿也顾不了那么多:
“你去哪儿?”
“你在这等着,马上回来。”顾白季道,洛青絮却死死拽住了他,不敢有半分松懈。右手手心还丝丝发着疼,心中忽然想到了什么,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你是来杀阿恒的?为了那个那个对你来说至关重要的人。”喉头莫名一滞,心中已在动摇,是不是应该将蛇妖的事如实告知。
“杀他是真。”顾白季道,为着稳住洛青絮的身子,没再动弹。
“那位是你什么人,因着关了他,阿恒就这般该死么?”洛青絮拽得更紧,用力得整只手都在发颤,无论如何,也不能叫他伤了阿恒半分。
“他负了你,还不该死?”顾白季冷道,洛青絮却万没想到这个原因,不由得愣了一愣,手上却不肯放松:
“他们两分枕而眠,阿恒并没负了我。”
“可他还是纳了妾。”顾白季的眼睛也冷了下来,洛青絮慌道:
“是我逼他的,他原不肯娶,是我逼着这么做,怪不得他。”
顾白季眸中那点冷,倏然被点燃,燃成熊熊怒火,大火燃烧着不解与失望:
“你便这么在意他,即便委曲求全至此。”
“委屈不是别人说的,而是自己觉得的,我从来不觉得委屈。”说着难免心虚,洛青絮移开了目光,不与顾白季对视,手渐渐的僵了酸了,又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分明是在春日里,洛青絮却觉得周遭的水雾能凝出冰来,整个人也恍若置身与蛇妖所在的山洞之中一般,要冻成一个冰雕。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只听得一声轻飘飘地叹息,顾白季往回走了两步,低声道:“你回去吧,我不为着此事找他麻烦。”
闻言洛青絮松了口气,这才想着收回手,可那只手臂酸疼不已,略一动动,都让人皱眉。
顾白季握着她的手臂,细细按揉了一会儿,果然血脉通畅了不少。洛青絮抬眼看向顾白季,后者仍是那张面具脸,眉宇之间,却有着几分说不出的无奈。
洛青絮收回了手,笑道:“难得见你脸上有一丝生气。”
顾白季却不看她,只道:“天快亮了,回去吧。”话音未落,溪茶便显出了身形,手上拿着一双蓝锦绣海棠花的鞋,给洛青絮穿上。
洛青絮方觉自己虽穿好了衣裳,可事出突然,少不得有几分凌乱,何况方才虽不算赤足,却也只穿了双雪色的袜子,就这么个样子与一个男子在这偏僻处待了大半夜,实在不妥,面上一红,连忙闪到假山石后面整了整衣裳,方肯出来。
顾白季已经没了踪迹,溪茶也隐去了自己的身形。洛青絮往出走了好一会儿,不由得失笑。顾白季竟将她带到了乐胥宫的另一头来。
只是经历了这一天一夜的折腾,洛青絮也懒得再赶路,索性顺着宫墙慢慢走回去。
天边的墨色逐渐被水冲淡,路上也开始有了来往的人。见着洛青絮,不过规规矩矩行了一礼,便又埋头往前走着。
回到酩酊殿时,天色已经大亮。老远便听着里面闹哄哄的,柏歌口中一边骂着什么一边往外冲,刚好一头撞上了洛青絮,二人都被撞得退后了几步。柏歌更是怒极,抬起头来正要喝骂,一见是洛青絮,眼圈差点就红了:“小姐你回来了?”
她的嗓门大,这么一咋呼,院里的人都跟寻到了救命稻草似的,一水地赶到门口。其中幼云在最前面,挤开了柏歌拉着洛青絮看来看去,从头至尾地看了好几遍,猛然见到洛青絮手上缠着的布,不由得惊叫出声:
“夫人您受伤了?怎么回事?”
她这一喊,原本因为洛青絮的出现而松了口气的各人又提起了心。
见她们一个个大惊小怪的模样,洛青絮又是好笑又是感动,耐心解释道:“早晨起得早,我便说出去走走,瞧见外面花开得好,本想摘一串下来,却不小心让树枝划伤了手,你们也不必这样紧张。哪里就会出什么事了。”
“夫人没事便好,姨娘已经等着了。”霓裳走上来,原本还喧闹不已的众人即刻禁了声。安顺地站在一旁,就连云苏她们几个,也没敢多说。
洛青絮赞赏地看了霓裳一眼,扶着她的手往屋里去。
霓裳喝了一声,众人皆做鸟兽散,回去接着忙自己的事。
雩晓端端正正地跪在大殿中央,棉瑛站在她身侧,手上端着一块茶盘,盘上站着一茶盏,琉璃镶玉,雕刻着一朵极美的牡丹。
洛青絮走到正座上坐下,霓裳扬声道:“新姨娘给夫人敬茶。”
棉瑛弯下了腰,雩晓便捧了那琉璃茶盏,递到洛青絮身前。
洛青絮接过,见那茶已经凉透,显然是在杯中不短的时间了。也不多说,饮了口茶放在一边,笑道:“起来坐吧。”
雩晓在棉瑛的搀扶下勉强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坐到了一旁,道:“你不去向妖后请安么?”
鲲鹏洲的规矩,妾侍向来是没资格向长辈请安,每日晨昏定省的,便也是朝着正房。
“天色尚早,母亲还没起,一会子用过早膳再去也不迟。”说着看了一眼雩晓双膝,示意门口候着的一个小丫头替她锤捏锤捏,“等得久了罢。”
“一醒来便跪在了这,丫头们找不着你,一个个急得像是要抄家了一般。我知道你不会有事,看着她们乱得团团转,也是有趣。”
“你怎么就这么肯定,我不会出些什么事。”
“这里是乐胥宫,外人要叫你出些什么事,几乎不可能。至于你自己”雩晓看着洛青絮,唇角勾起一抹摄人的幅度,“若是真因为我,大可不叫他娶我,他也做得出来。既然你要做这样的贤良人,又怎么会在第二日便去闹死闹活。除非是矫情给他看。”
雩晓言语不客气,已经叫柏歌心下不满,听得她这样不敬,正要发作,被洛青絮一瞪,只好忍了下来。
“你倒是看得明白。”
“只是我父王,后宫便有四妃、三昭仪、六贵嫔、六婕妤。剩下的容华婉仪,乃至于嫔、良媛、贵人、美人、常在、才女更是数不胜数。这些年来只是看,也看得腻了。”雩晓手上有一下每一下的刮着茶沫,她自傲皇家风骨,即便屈于人下,即便是如今这个光景,脊梁骨也挺得笔直。
“小姐。”柏芜走了进来,朝雩晓略行了一礼,道,“早膳已经备下了。”
“长公主不介意的话,便在我这屋里一同用了吧。”
“夫人说笑了。”雩晓站起身来,行了一礼,“如今你是主,我是仆。乐胥宫中的妾室与我云塞洲普通人家一样,永远没个出头之日。如今我也不是什么长公主,夫人只呼我姓名就是。”
洛青絮点了点头,便叫传膳。二人用过之后,洛青絮便去向妖后请安,妖后说了几句安慰之语,洛青絮便也回来了。
回来的途中,忽然有个提着桶的内臣斜地里冲了出来,险些惊着了抬轿辇的宫人。柏歌正憋着一早上的气,见状便大喝出声:“瞎了你的狗眼,往哪里撞呢?”
那人似乎被吓得不轻,好半天才爬起来跪着,忙不迭地磕着头,却一点声音也没发出。
洛青絮挑起窗边软帘一看,那身形柏歌旁人可能不知道,她却熟得很。
斜了一眼叉腰骂得畅快的柏歌,也不知他们这又是使得什么手段,却也是唤了一声:“走吧,没必要与他多话。”说了又看向两旁的宫人,“我也没受什么惊吓,不必按宫中的规矩。”
说罢靠回了轿中。
及回了酩酊殿,无人处洛青絮又悄悄叫了柏歌去东明殿看看。
柏歌速度倒快,不到一个时辰便赶了回来:“今儿见着那个果然是沈皎,却不知为什么,身上的伤比之前还要重些。已请了御医去看,发现添了新伤。问他怎么回事,却打死不说。”
柏歌说着,隐隐有些抱怨沈皎不知好歹的意思。
“嗯。”洛青絮点了点头,并没说话。
晚些时候,施南便回来了一趟,四处查看了一番之后,又在酩酊殿外面多安排了一队护卫。
“怎么回事?”殿里的宫婢都被这阵仗给吓着了些,洛青絮也不由得疑惑。
见是洛青絮问,施南忙答道:“今儿少主遭了无衣门的人刺杀,因着担心夫人安危,特命臣前来严加防范。”
沈皎竟螳臂当车地刺杀欧阳策恒去了?
洛青絮心中冷笑,已然明白了他们葫芦里卖得那味苦情药。
苦肉计一用再用,对于洛青絮来说,的确有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