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青絮心知潇亦染这是要非将个无知悍妒的名头给安在自己名头上,也不明白池夫人到底是怎么教导的儿媳,叫潇亦染一次次地忘了彼此的身份。
她本不想过多的理会,可三人成虎,让潇亦染嚼舌多了,只怕众人都开始风言风语起来,旁的也就罢了,若是惹了妖后的不满,总归是得不偿失。因此笑道:
“哪儿的话,我要是厉害,阿恒哪里会不听我的?昨儿劝了一晚上了,死活也不肯松口,我这也是没办法。哪像你和四弟,做事有商有量。”
潇亦染唇边笑容微微一滞,这干政的名头,往小了说,是欧阳言清滥宠无度,竟叫枕边风吹乱了正事,往大了说,便是牝鸡司晨。其他地方也就罢了,在这鲲鹏洲,可是大忌。
“大嫂过誉了,阿清哪会与我商量什么。再者说了,小染向来是个不爱读书的,这些事也懂不了多少。”说完便闭了嘴,也不再开口
绣浣宫虽然地处偏僻,可住进了这么几位,却是热闹不已。这才一个晚上,便已经熟悉起来,在院子里斗花扑碟,咿呀吟唱,水蛇般的细腰婉转俏丽。把好好一个绣浣宫,活生生变成了秦楼楚馆。
扑面而来的胭脂粉气,让洛青絮皱了皱眉,手中拿着柄蜀绣做扇面的扇子,扇面上的红色杜鹃花娇艳欲滴,恰到好处的纾解了心中的烦闷。
踏入宫中,那些个舞姬犹不自知。五六成群,拿一个用手绢蒙了眼,左右扑着人。
这么嬉嬉闹闹的,便有一个不注意的,直接装在洛青絮身上。
这一撞,洛青絮还没摔,那人却歪了个趔趄,眉头一皱,抬脸就要骂人。
“哪个不长眼的敢撞你夫人。”话没说完,便看清楚了人,脸色陡然一变,筛糠似的便扑跪在地上。
院中这其他舞姬也没料想到洛青絮会忽然来了,且事先竟也没个禀报的——若是在云塞洲,身份高贵的人离着屋子还远远的,便有人赶来叫大家伙先做好了准备。
因此不免有些惊吓,却也是反应得快,七零八落的扑跪在地,口中胡乱喊着礼。
唯有那蒙着眼的不清楚情况,一双手仍不住的扑棱,口中笑喊道:“你们这起小蹄子,躲得倒好,看姑奶奶逮到你们,一人赏个栗子吃。”
她独自扑棱得远了,别的舞姬要想扯她裙角提醒一二,也是不能够,当着洛青絮在前,更是不敢出声提醒。
柏歌看着早就是一口气憋在心口,听见她这话,更是三两步冲将上去,扯下手绢反手便是一耳光:
“下作东西跟谁说话呢?你主子怎么教的?云塞洲的人,都似你们这般不成?”
那舞姬被她一巴掌扇倒在地上,白净的脸上多了五个红指印,像是没抹匀的胭脂一般,看着狼狈,整个人也是晕头转了向,耳旁嗡嗡作响,也听不清柏歌说的是什么,自知不要出声是好的。
其他舞姬见柏歌发了怒,虽不知她的身份,可瞧着穿着打扮,应当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低了低头不敢说话,听得她牵连到云塞洲,心中不满,却也不敢分辨。
“六洲之中,皆有下贱东西,哪能一概而论之。”清冷的声音传来,猛然唬了柏歌一跳,左右寻了半天,才发现梨花树下坐着一人。
此时花尚未开,偌大的树上也结了一个个小巧的花苞,那一簇簇的花苞仿若玉髓雕成,精致动人。晃眼一看,雩晓穿着淡青点白裙,倒像是那梨花经过千万载的修行,蜕变成人,出落在众人眼前。
雩晓缓缓穿过层层跪着的舞姬,来到洛青絮面前,微微屈膝,行的不过是平礼。
洛青絮也以平礼答过,二人相视一笑。柏歌却是不解,只当自家主子性子好被人欺负了,眉一横,喝道:
“你见着我家小姐,竟敢不行大礼?”
雩晓却是看也没看她,冷道:“待我嫁与了欧阳策恒做妾,你家小姐才受得了这大礼。”说罢,犹自转身而去,直进了屋。
柏歌哪里受过这样的对待,气得几乎歪了鼻头,一挽袖子便要冲进屋内找她说个公道,被柏芜一把给拉住:“小姐都不说什么,你在这闹腾什么。”
柏歌看了眼洛青絮,脚一跺,无限的委屈,却也没再说些什么。
洛青絮也不要人跟着,自己往了雩晓的房间里去。雩晓已然烹好了一壶茶,自己饮着一杯,桌上倒的一杯,还腾腾冒着热气。
洛青絮也不说些什么,坐了下来,拿起茶品了一口,竟是上好的君山银针。
“听你的话,竟是不愿嫁过来的?”
雩晓冷笑一声:“这事,何曾由得过我做主。”
“你不愿,谁还敢逼你不成?”洛青絮放下茶盏,颇为好奇。
“我此次来,便没打算着回去。”雩晓双手环住茶盏侧壁,感受着那滚烫的温度,神色漠然。
洛青絮看着她,像是有几分决然与灰心,不免得更生疑惑。
堂堂帝王之女,虽非嫡出,可也应不会狼狈到哪里去。即便是鲲鹏洲这样极重嫡庶身份的,对于庶出,也不会有了过低的待遇。
不知怎么,想起曾经看过的书上那些故事,不由得心中一凉:“你的意思是”
“回去也是个死,何必找死。”
洛青絮幽幽叹了口气,骨肉至亲,却抵不过一个虚无缥缈的联姻。
为着别人看不上自己妹妹,不加以安抚不说,竟是要痛加杀手。
难怪书中每每写到云塞洲的宫廷,总会有着一句“最是无情帝王家”,似乎离了“无情”二字,便配不上云塞洲的帝王。
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雩晓见她这样,冷笑连连:“你也不必可怜我,我也不需要你的可怜。你不过是比我幸运了几分,托生入了正妻的腹中。若你娘亲也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妾室,可没人来可怜你。”
洛青絮不用过多的猜想,也能知道自雩晓父亲去世后,她经历了些什么,假装着没听见她话语中的敌意,笑道:
“也没什么可怜不可怜的,只是在想着,你若不愿嫁给阿恒,又不愿回去,我倒是有个方法,只是要委屈你几分。”
雩晓见她不像是那等面慈心黑落井下石的人,便也收了几分不信任:“委屈也不是没受过,你且先说说。”
“你年岁比我小些,唤我一声姐,也不委屈你。这乐胥宫说大不大,多住一两个人,也不成问题。委屈的,便是要你过上一世的寄人篱下的日子。”
“我知你是好心。”雩晓叹了口气,“自父皇去世后,我哪一日过的不是寄人篱下的日子,本也没什么。只是这番没名没分的住在宫中,妖帝妖后慈善,不说什么,我那皇兄第一个觉得丢人,非得想法设法的把我要回去,这回去之后,还指不定是什么样子。”
这来来去去,只有嫁给欧阳策恒为妾这一条活路了不成。
洛青絮失笑:“若不然,我回去再劝劝阿恒?”
“罢,我倒没这闲工夫,大老远来的拆散你们夫妻平和。贯陌洲向来一位丈夫只得娶一位妻子,叫欧阳策恒无端端娶个妾,你心中也不快活。左右一个死,别死在他们手里便是。”
洛青絮见她说道气恼处,也不再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转而道:“昨儿你弹的,可是独幽,我寻了多少年了,也没能一观其真面目。”
一提到琴,雩晓便明快了许多。正要起身,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又施施然的坐了下去,略一挑眉,笑道:“既然是久寻不得,又怎么能这么轻易的叫你看了去。”
洛青絮低眉一笑,侧首向门外唤道:“柏芜,去取大圣遗音来。”
门外柏芜应了一声,柏歌却伸了个脑袋进来,一双眼滴溜溜直转,确实不敢挪动半分。
“柏歌来得正好。”洛青絮笑道,“还不过来向长公主赔罪。”一面回过头看着雩晓:“这丫头自小跟在我身边,放肆惯了,说话也没大没小的。”
柏歌撇了撇嘴,满是不情愿,却还是一磨三蹭地蹭了进来,行了一大礼,不情不愿道:
“柏歌见过长公主,之前不知分寸,出言冲撞了长公主,还请长公主责罚。”
雩晓却不答话,不紧不慢地给自己添了杯茶,拿着盖子刮了刮茶沫,往口中一送,才施施然道:“这好茶,自然要好水来配。这君山银针,若非用了花叶上的露水,即便是用极好的手法烹煮了,也入不得口。”
柏歌一张俏脸红一阵白一阵的,正欲张口反驳,看了洛青絮一眼,不得不强忍了下去,埋着头,打定主意不管雩晓再说些什么,只当是耳旁吹过一阵风,刺耳便刺耳,过了便是了。
雩晓却没再多说些什么,又给洛青絮添了些茶,笑道:“夫人说笑了,小丫头不懂事也是有的,回去说教两句便是了。青天白日的,何苦叫她在这地界跪着。地上砖石凉,着了病可怎么是好。”
“听见了?”洛青絮低眼看着青瓷的茶盏。
柏歌一时茫然,好半晌才明白过来,呆呆地点了点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