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她,妆容卸去,换上了一身素白纱的长裙,施施然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雩晓进殿,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雩晓见过妖帝、妖后,愿妖帝妖后晚安。”
妖帝将人唤起,王斌接着道:“雩晓长公主乃是先帝最为宠爱的女儿,圣上嘴疼爱的妹妹。”说完,便看向欧阳策恒,隐隐有几分傲然。
“长公主身份尊贵,国色天姿,策恒高攀不起。”
王斌脸色一僵:“少主这是何意?”
“高攀不起。”欧阳策恒笑道,遥敬了一杯酒。
王斌看到欧阳策恒身旁的洛青絮,恍然大悟:“臣知道少主与夫人伉俪情深,长公主也无恶意。不过效仿娥皇女英之态,传到后世,也不失为一桩美谈呐。”
“那是你们云塞洲的美谈,在鲲鹏洲,妻就是妻,妾就是妾,主仆分明,从来没什么娥皇女英之说。”欧阳策恒似乎也有些不快,语气便也没方才那般客气。
洛青絮看着雩晓,从方才进店开始,便是面若死水,无论众人如何说话,表情也没有丝毫的变化。似乎场上谈论之事,与她无关,二者争论之人,与她无妨。心中便有几分不忍,站起身,先饮了一杯酒,笑道:“方才听雩晓长公主一首青玉案实在妙极,儿臣技痒。”说罢,唤柏芜取来了大圣遗音,便走到了大殿中央。
雩晓被安排坐在了欧阳策恒身旁的桌子,与欧阳策亭同桌。
洛青絮席地而坐,抚上琴弦,一首白驹跃然响起。
皎皎白驹,食我场苗。絷之维之,以永今朝。所谓伊人,于焉逍遥。
本是一首友人离别之曲,洛青絮这弹,却满含着知音难寻之意。
一面抚着琴弦,一面悄悄地看向雩晓。见她双眸一亮,脸上渐渐有了光彩。
洛青絮低眉一笑,琴音一转,又转上了虞美人。
此一首,她便是极用心地弹奏,目不斜视。忽地耳旁传来一声轻语:“雩晓桌子下的手指微动,似乎底下有琴一般。”
洛青絮扬起唇角,看来,她是听懂了。
幽幽柔柔,一曲最终毕了、洛青絮略一施礼,便退了下去。
此后,众人倒似有了默契一般,绝口不提方才之事。
宴席过后,使臣自然是去了宫外的行宫中住着。雩晓及一干舞姬,却留在了宫中。
洛青絮便将她们安排住在了绣浣宫,那地方僻静,也不至于打扰了别人。
搬东西的人来来往往,杂乱不堪,洛青絮少不得亲自看着,以免来日出了什么差错。
这些搬东西的,乃是云塞洲的仆从,自然是不能留在宫中的。即便各人的东西,也有些是进不得宫的。洛青絮带着柏歌柏芜及云苏四人,各处都要注意得仔细。
看着仆从们忙忙碌碌的,洛青絮忽然觉得有一道热烈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四处去寻,却也寻不到什么。
本以为是自己多思了,可那种异样的感觉却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搭在扶手上的指头轻轻敲击了两下,没一会儿,耳旁便传来溪茶的声音:
“正殿门口右边柱子前的,正以几个木箱子做掩饰,看着主子。”
洛青絮往那边看去,果看见一个蓝色布衫的男人,借着整理东西,一双眼时不时的觑向自己。
男人低着头,叫人看不清楚相貌。可看清楚了他的身量体型,却叫洛青絮心中一震,死死地抓着扶手,雪白的肌肤上青筋暴起。身子微微往前倾,满脸的难以置信。
“大小姐怎么了?”柏芜刚检查完了一个箱子,回过头来,便见洛青絮这个模样。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也没见着什么不妥,不由出声问道。
洛青絮却听不见周遭的声响,一双眼死死的盯着那个人。
蓝色布衫显然也知道洛青絮发现了他,动作显了几分慌乱,头一低,弯着腰便想要从门口离开。
洛青絮几乎就要控制不住追上前去,恰此时柏歌也发现了不对,循着目光望去,不由得讶然出声:
“那不是”喊道一半,忽然被吓着了一般,连忙捂住自己的嘴,不让它再发出声音。
也正是柏歌的这一声惊呼,唤回了洛青絮的理智。
洛青絮双唇动了动,便如同脱力一般摔回椅中。眼圈不由得红了,为怕别人发现,洛青絮假装按揉着眉心,挡住了双眼。
柏芜瞧着柏歌的反应,便知这事大有问题,可在大庭广众之下的,也不好让旁的人发现什么不对劲,便俯下身子凑到洛青絮耳边,轻声道:“大小姐可是累了?要不要回去歇息?”
洛青絮点了点头,再没更多力气似的,疲惫至极。
柏芜扬声道:“一路上颠簸疲累,夫人也不舒服。此刻便先由柏歌送夫人回去歇息,我们接着在这守着,若是谁敢懈怠或是有什么别的小动作。我没资格,夫人也定不会轻饶你们。”一席话说得声严色厉,唬得众人老老实实道诺。柏芜这才唤来了轿辇,又朝着柏歌嘱咐了好一阵之后,才叫她们离开。
到了酩酊殿,便将屋内众人都赶了出去。柏歌放心不下,撅着性子不肯离开。
洛青絮没什么精神去与她争,便也随她,仰面躺在床榻之上,泪如清溪一般不断流出,没入发际。
“大小姐,你别这样。”柏歌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只好坐在她旁边,扯了扯她的衣裳。
“柏歌,你也认出来了是不是。”
洛青絮望着上方,双眼无神。
柏歌咬着下唇,为难半晌,终究是点了点头。
“他”洛青絮才开口,便住了声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之后,坐了起来。
拿帕子胡乱擦了擦脸,洛青絮整理了一下发式衣裳,道:“陪我去一个地方吧,柏歌。”
柏歌疑惑,却不敢问,心中隐隐也猜到了洛青絮要想去哪。
天色已晚,一轮清月悬挂在夜空之中。主仆二人缓缓行着,路上的宫婢护卫逐渐便得少,越往前行,越是荒凉。
虽已入春,可夜里也还是凉得很,夜风吹过,无端端叫柏歌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洛青絮还是往前走着,似乎漫无目的,又似乎目标确定。柏歌忍不住开口:
“大小姐,到底要去哪啊。”
“那。”洛青絮停了下来,目光落处,是一破旧冷清的大门。
门上挂着一匾额,上书东明殿三字。
东明殿乃是宫中最卑贱的奴才所在之处,柏歌不解,不是要去见那人么,怎么来了这。
刚好有人从里面出来,掉漆的大门发出“吱呀”一声响,在这寂静的夜中,额外刺耳。那人一抬头,正好撞上了洛青絮的目光,不由得又惊又慌,转身便向躲回去。
“站住。”洛青絮出声,那人顿了顿,正要再跑,洛青絮道:“你是要出来,还是我通报妖帝,叫人捉你出来。”
沈皎愣住,最终缓缓地转过身来。
“跟我来吧。”看见沈皎转身,洛青絮不知为何,悄悄地松了口气。回过身子,往更加僻静的地方走去。
直走到一处假山前,让柏歌在外面看着,她却与沈皎钻了进去。
“你清瘦了些许。”沈皎望着她,眼中带着满满的心疼。洛青絮望着那双眼,心中一阵酸软,泪水差一点便忍不住,急忙侧过了身子,努力使声音冷下来:
“你怎么会在这。”
“我我不求你能原谅我,只要能离你近一些便好。”沈皎垂下了头,声音中带了几分颓丧。
洛青絮几乎就要冷笑出声:“你的妻子儿女呢,东明殿中的奴仆,能填饱肚子便已是求之不得。你要如何将养他们。”
“玥儿走了,她知道我不爱她,便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如今嫁了一个真正对她好的丈夫,过得很好。”
不爱她?
洛青絮猛地转身看向沈皎,她方才听见了什么,沈皎竟然不爱他的妻子。
那个晚上的一点一滴,一言一语,让洛青絮梦魇至今。
沈皎不爱她的妻子,这是多么令人觉得可笑的笑话。
无空去想沈皎与她妻子到底发生了什么,洛青絮冷道:“那么沈大公子可否如实告知,此次混入乐胥宫,又是为了什么,无衣门又是有怎样的精妙绝伦的计划,等着沈大公子的实施。”
沈皎靠着背后的假山石,唇边染上一抹自嘲的笑意:“我已经不是无衣门的人了。”
“哦?”洛青絮笑道,“竟然将咱们沈大公子这样的人才除名,无衣门的门主,当真是有眼无珠。”
洛青絮本不是这等尖酸刻薄之人,可面对着沈皎,想起过去的种种,那样的话语却是怎么样也忍不住,不受她控制的,说出口来。
“是我没用,没做到上面的要求。他们叫我杀了你,我做不到,我怎么也做不到。”沈皎抱着头,泪水溢了出来,“他们说,不杀了你,便不得待在无衣门。我可我不后悔,只要你能好好的,我不后悔。”
洛青絮心中一震,看向了沈皎,看着他颓然痛苦的模样,指尖不住的发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