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青絮上前携住她的手,不紧不慢地走着。洛菀蕙也不敢催,只有那湿腻腻的掌心让洛青絮清楚地感受到了她的心情。
一进正殿,却见鬼帝也来了。屋内人皆换了副严肃的面貌,似乎是出了什么大事,唯有姑母红了眼圈,见她们进来,连忙拿手帕拭去了滚落了一半的泪珠。
洛菀蕙还以为是她们来得晚了,鬼帝怪罪,唬得面色一百,双腿一软便要栽倒下去。洛青絮连忙去扶,屋中人却是一个也不动弹,只看着她们。
尤其是洛红英,双眸中的担忧打过着急,洛青絮心中隐隐已经觉得有些不对劲,却没空多想,下跪向鬼帝行了礼。
鬼帝淡淡地应了一声,开口道:“絮儿,过来。”
洛青絮道诺,正要走过去,手却被紧紧拽住。回头一看,洛菀蕙眼中含泪,满是乞求地看着她。洛青絮一时拿不准主意,却也不能违抗了鬼帝的命令,只好轻声安慰道:“没事的,我与帝父母亲说清楚便好,他们不会怪罪于你。”说着,硬是将手抽出,洛菀蕙被他的力道带得身子不稳,往一旁摔去。
洛青絮心中再是不忍,却也只能先忍着往前,还没踏出一步,裙摆又被扯住。
洛菀蕙低着头,一只手扯住了自己的裙摆,一只手撑着地,洛青絮皱了皱眉,心下有些不安。
洛红英见到这样,不由得急了,喊道:“姐姐小心!”
一边喊着一边起身就要冲上前去。
只是洛菀蕙的速度终究比她快了些。
洛青絮只觉眼前一花,脖颈上便多了一样冰凉的物什。
洛青絮被俘,叫欧阳策恒、高君与洛层季兄弟也忍不住站了起来,洛红英与柏歌更是已经拔出了剑,洛菀蕙的母亲偏过头去,捂住嘴又流下泪来,鬼帝的脸更黑了一色:
“这么说,你是认了。”
“有什么不敢认的?我也懒得再与你们惺惺作态了。”洛菀蕙双目一瞪,气势凌人,哪还有半分娇娇小姐的模样。
“孩子,你糊涂啊。”洛菀蕙的母亲哭道,洛菀蕙却是冷笑连连:
“真正糊涂的,是母亲。这六洲,早该以一位主子管辖了,若还像是现在这般,六族分管而治,小为的事还会再发生千遍百遍。”
洛青絮心中一跳,洛菀蕙竟然是无衣门的人。
洛菀蕙的母亲一怔,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你你便是为了小为,才犯了糊涂?”
小为的事,洛青絮也听说过。
小为原本姓陈,是伺候洛菀蕙的一个小厮,三千多年前,被魔族一人所杀。那人逃回了魔族,按照六洲之间的盟约,若是外族人犯了事,只要那人有本事逃回本族,便由本族官员处置。
而本族之间,多半是相互包容庇护的,因此六洲中往往有人钻了这等空子,作奸犯科之后躲回本族,花些银钱打通关系,照样活得有滋有味。
只是想不到,洛菀蕙与陈为的关系竟如此之好,为着他的仇无法报了,竟走了歪路,入了无衣门。
“母亲,六洲同盟的弊端,您不是不知道。无衣门便是来拨乱反正来了,还请母亲早日弃暗投明,莫要再错下去了。”洛菀蕙看向她的母亲,语气中满是恳切。
洛红英却忍不住地要冲上来,怒道:
“颠倒是非,便是你们这些贼子最为拿手擅长的。”
柏芜吓得紧紧拉住了洛红英,半点也不准她上前,洛红英挣不开,只能光凭着一张嘴胡骂。
洛青絮正想着要不要挣脱开来,免得欧阳策恒他们投鼠忌器,忽然看见鬼帝的喉头微动了动,中指在桌上轻轻一敲。
那动作极细微,且角度恰到好处,除了她与洛菀蕙,倒没人能看见,而洛菀蕙又一门心思地劝她母亲加入无衣门,自然也看顾不了这些。因此,便只有洛青絮看见了。
洛青絮也悄悄动了动中指,鬼帝正要点头,柏歌忽然就喊着冲了出来:
“叫你放开我们大小姐!”
因是柏歌一直站在旁处不做声响,众人也都没注意她,如今猛地持剑冲了出来,屋内人一时不妨,待反应过来时,剑尖离她们不过三两寸的距离。
洛菀蕙惊讶之余,反应却也是快,想着便是死,也要拖上一个一起去了,方不枉此生。
只是论速度,她远比不上欧阳策恒,还不等那匕首刺破肌肤,洛菀蕙的手腕便被握住,唯一用力,便疼得她松开了手。
而柏歌的剑,终究也是刺歪了,斜斜地就冲着欧阳策恒而去。
欧阳策恒将洛菀蕙往旁边一推,揽着洛青絮急退了几步。柏歌刺了个空,收势不及,直扑倒在地,摔得不轻。
洛菀蕙早被侍从们捉住强迫跪在了地上,柏芜见柏歌疼得呲牙咧嘴的,连忙去扶。
洛青絮看着,心中只觉得一阵阵发寒。
柏歌这是想要她的性命。
她向来性子急,此时的动作,全然可以解释为护主心切,旁人也怀疑不了什么,鬼帝尽管生气,也不过是罚一顿。
而她,却可以利用洛菀蕙,轻易要了自己的性命。
她是知道自己中了毒,不能提用真气的。
她是知道洛菀蕙已然无所畏惧,只要察觉出自己用性命之危,拼死也会带着她一同入棺材的。
说不定这是她们两早就计划好的一场戏。
场上所有人,都成了她们戏耍的棋子。
从小到大的情分,亲如姐妹的情分,却不能换来她的半分动容、半分犹豫,竟这么干净利落的,想要了她的性命。
这叫洛青絮怎么不心寒。
鬼帝方才也是一惊,见洛青絮安然无恙,也就放下心来,看向洛菀蕙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恨毒。
他唯一的儿子已经命丧于无衣门之手,现在竟还想要夺去她女儿的性命,这样的仇恨,叫他怎么能忍。
原本还想看着自己妹妹的面子下,别叫洛菀蕙吃太多苦,如今看来,却是不尽可能:
“将贼人压至西牢,不许死,也不得活。”
洛昭华要想为自己女儿求情,这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她知道洛菀蕙犯了这么样的重罪,因此纵使心如刀割,也只捂着嘴悄声哭着,不敢发一言。
洛菀蕙看了一眼软弱的母亲,失望一般地摇了摇头,扬起下巴,直视着鬼帝,眸中满是傲气:
“我又岂会让你们这等东西随意侮辱。”说完双目一瞪,竟从眼睛鼻子唇里统统淌出一丝血红,整个人直直倒地,再无半点气息。
她竟然震断了自己浑身的筋脉骨骼,便是洛青絮,也不由得侧目。
她还记得,上次见到洛菀蕙,是数千年前,那时的洛菀蕙也还是个未长成的孩子,身材瘦小,比她还矮一个头,跟在洛昭华身后,听洛昭华叫她做什么,便乖巧地做什么,声音虽弱,还带着几分稚嫩。看见只虫子,都被吓得不敢动弹。
现如今,却成了这样。
洛昭华见自己女儿在她面前就这么的没了性命,再也支撑不住,扑上去抱着洛菀蕙嚎啕大哭。
宫婢们想要将她拉开,却被鬼后给制止。洛青絮等几个晚辈会意,便退出了双阙阁,直到走出好远,还隐隐听到洛昭华悲痛不已的哭声。
冬日的风吹着,洛青絮只觉得冷,不由得搓了搓手臂。欧阳策恒见了,连忙解下外裳给她披上,洛红英也是满眼地担心:
“姐姐,方才没受伤吧?”
洛青絮笑着摇了摇头,双目只看着脚尖,也不说话,自顾自的往前走。
才走了没几步,洛红英忽然从后面赶了上来,拉着她的手便往前跑。
洛青絮不知她要做什么,连着问了几声,前面的人也不回答,只好随着她跑。
沿着路跑了好一会儿,到了荼蘼园才堪堪停下,两人皆是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洛红英好一会儿才喘匀了气,笑问:“怎么样,心情好些了吧?”
原来打的是这个心思,洛青絮只觉得好笑又无奈,却也是点了点头。
洛红英却不满意了,站着身子,皱眉道:“撒谎,撒谎。”
说着又来拉她,洛青絮生怕她拉着自己再胡乱地一阵跑。可洛红英只是带着她绕过了一个拐角。
那里搭了一个足以容纳两人的秋千。
姐妹二人坐了上去,一只手与对方的紧紧相握,一只手握住了身旁的秋千绳。
从一开始的慢慢摇晃,秋千的幅度越来越大,到最后几乎倒立在了半空。洛红英只觉得刺激,连连大喊,洛青絮却看着那白梅一般的云,脚尖微微动一动,似乎便能碰到那云,滋味竟有些妙不可言。
脚尖一次又一次的触碰那云,倒让洛青絮的心情渐渐好了起来,不知从哪吹了一阵风,让那云往旁边移了几分,洛青絮拼了命地绷直脚背,才能勉强让脚尖再度与云层的边缘重合。
洛青絮扬起了头,阖上双目,任风穿过颈间,扬起发丝。任身子起起伏伏,如同在天际重翱翔一般。忽的想起那日骑着欧阳策恒满院子乱跑,场面还历历在目,感觉却已经忘了个差不多。
也不知他的背与这秋千,哪一个更接近腾翔的感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