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策恒脸色平静，语气中的怒气也不见得有多少，偏偏就这么一句不咸不淡的话，唬得屋子里里外外地跪了一地，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唯一站着的，便是傅展，傅展上前一步，道：“夫人的物品，都是时常拿到御医殿检查的。唯有那支青黛螺簪子，因夫人执意，便没检查过。”
话音刚落，一个叫柳心的丫头便喊出声：“青黛螺簪子向来是不许旁的人碰的，偶尔也只有柏歌能够拿一拿。”
柏歌惊道：“奴婢打小就伺候着小姐，哪里会害小姐。而且前几日都没事，昨儿大小姐也戴了。簪子出问题定是晚间的事，可前几日奴婢都没碰过簪子。”
柏歌刚刚说完，幼云又接着开口：“昨晚夫人是让奴婢将簪子送回酩酊殿的。”说完忽觉自己说错了什么，急忙道，“可奴婢回去时正遇上柏歌与霓裳拿衣裳出门，为了与她们一道，奴婢放下了簪子就赶出来了，那么点时间，全然不够下毒的。”
欧阳策恒点点头，旁的人也就罢了，幼云是定然不会做这等事的。
“在幼云走后，谁碰过簪子。”
屋子内外统统磕头道：“奴婢未经夫人允许，不敢擅动。”
话音未落，云蕊便叫了出声：“你说谎！”她心中着急，也顾不得那么多，直起身子便指着一人。
那人正是采蘋。
采蘋仍旧埋首跪着，身子微微发颤，一张脸如同在水池子里泡了半夜一般，惨白惨白的，看着可怕。
“我明明见着她进了屋子，拿着小姐的簪子看了好半晌。”云蕊接着喊道。
“采蘋。”欧阳策恒唤了一声，采蘋便往外爬了几步，磕磕绊绊地开口：
“奴婢奴婢是拿过”
“不许撒谎。”欧阳策恒看着她，双眸没有半点温度。采蘋尽管埋着头，却也能感觉到背上冷汗丛生，寒毛乍起，一不小心咬了舌头，疼得流出了泪，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至此，众人也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霓裳等人有心求情，可这等罪孽不比其他，欧阳策恒定不会听了几句求情就罢了。若是洛青絮求情，或许采蘋还有一条活路，可她现在又还没醒。所以无论如何，采蘋也是活不了的了。
“为什么。”欧阳策恒问道，唇边竟添了一分笑意。
“奴婢奴婢只是觉得不公。”采蘋猛地抬起头来，一双眼中聚满了泪，“奴婢伺候了少主那么多年，对少主的情意，不比她少。凭什么她嫁过来之后，便使手段勾住了少主的心。三位公子哪个没一两个通房，她却不让少主有。这等会狐媚的妒妇，哪有资格待在少主身边！”
采蘋越说越发激动，几乎就要站起身来。
欧阳策恒却是笑出声，看向采蘋的眼中，多了几分怜惜：“这么说来，这些日子委屈了你。”
采蘋对上着柔情似水的目光，不由得一愣，脸上现出些痴迷，喃喃道：“再多的委屈，也值了。”
欧阳策恒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几转，最后转到施南身上：“还不带走？”
施南道诺，向外面喊了一声。登时有两个护卫进来，将还沉浸于欧阳策恒方才的眼神中的采蘋拖了出去。柳心忍不住要出声求饶，被霓裳死死攥住了手。
屋中宫婢内臣，大多都是与采蘋相处甚久，而采蘋的性子又讨人喜欢，虽知道她是一时糊涂做了这等错事，却也都忍不住红了眼。
欧阳策恒环视着众人，好半晌才开口：“都下去。”
一众人道诺，纷纷退去，屋中不留半个人伺候。
也是在众人下去之后，洛青絮幽幽地睁开了双眸，对上欧阳策恒的目光，不由得一笑。
“感觉如何？”欧阳策恒扶她起来坐着，拿过一旁的外裳披在她肩头。
“傅御医给的药果然是好，看着真跟中了毒一样。实际却没什么事。”
欧阳策恒道：“施南已经传话下去，上次中毒的罪名，也落在采蘋身上了。”
洛青絮点点头，虽然这是二人的计划，可她总觉得欧阳策恒话里有话，不由得问道：“采蘋她”
“她的家人，我会安置好。”
洛青絮猛地瞪大了眼，手下意识的抓紧了被褥，脸上满是惊愕：“只要委屈她一段时间便好，怎么”
“若不假戏真做，那人不会上钩。”欧阳策恒覆上了洛青絮的手，“采蘋她知道，是心甘情愿的。”
害怕欧阳策恒的目光似的，洛青絮连忙低下了头：“可是可是我不一定能将她引出来，何必何必”
“若是引不出来，我们再想办法便是。你不必太过在意。”
洛青絮猛地抬头看向欧阳策恒，她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一条性命。
一条忠心耿耿的性命。
洛青絮看着一脸理所当然的欧阳策恒，有些不解。
对于敌人也就罢了，干净利落反而为上。
可采蘋是伺候他这么多年，又向来忠心的人。怎么可以为了一个不确定的结果，便让她白白牺牲。
明明可以暂时将她藏起来，等细作抓到之后，再放她自由还她清白的。
怎么可以为了一个可能无法成功的计划，就白白抛去一条性命。
是不是为了能够达成目的，牺牲什么，他都不在意？
有许许多多的疑问缠绕在心头，最后也只是化成了一个浅浅的笑容：“有你在，我还会在意什么。只是不知帝父母亲那边”
“我已禀明，这事会处理好。现在除了你我，便也只有幼云知道。”
洛青絮这才放心一般点了点头，又道：“那药的作用还是没完全过了，头还有些晕。”
“那你好好休息，我也还有些事，要立刻离开。”
洛青絮点点头，在欧阳策恒的搀扶下躺在床上，轻轻阖上了双眼。不多时，呼吸便平稳下来。
她感觉到欧阳策恒替她掖了掖被角，听到欧阳策恒刻意放轻的脚步，以及门的开合声。心中却难过得紧，像是有一团火在胸口烧着，疼得她几乎就要呜咽出声。
可她却忍住了，忍住不让面上看出半点不对劲。她现在不想与任何人说话，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的。
可偏偏安静不得，不知从哪发出的窃窃私语随风吹入她耳中。
是几人凑在一起的声音，有男有女，说的什么听不真切。只听到有细细抽泣声，有叹息声。
那些声音越来越吵，似乎就在她耳边念叨一般，“嗡嗡嗡”的，吵人得紧。
像是倔强的蚊子，在耳旁飞来飞去，烦得洛青絮几乎想一掌拍死算了。
却又有人唤着她的名字，那声音十分遥远，像是穿过来万千年的历史，从上古时期传来。飘飘荡荡，拉着她的意识，飞到半空中，穿过层层云海，轻飘飘地落到了地面上。
眼前白雾散去，出现在洛青絮面前的，是那个熟悉的山崖。
看到山崖前的那道身影，洛青絮几乎没有半分犹豫，转身便走。
慕钧不解，却也是连忙追了上去，好笑道：“你这是怎么了？”
“慕钧大人此刻闲了？”洛青絮冷笑道，眸中满含怒意。
慕钧先是一愣，继而明白过来她这是生气了，而生气的原因，心中也猜到了大半：“这几日去替你查那个人是谁了，这不，才有点线索。便来找你。”
“是谁？”怒意转化为点点雀跃，洛青絮激动地看着慕钧。
摇了摇头，慕钧拉着她坐到了崖边：“你答应我的事都没做到。”
洛青絮苦笑一声：“是不是我早些去那山洞，你就能早一日告诉我是谁了。”
慕钧看着她发了一小会儿的呆，便知道了来龙去脉，不由得宽慰道：“这个下场对于她来说，反而更好。”
洛青絮侧首看着他，有些许不解。
“今日虽死，却死得干净利落，没有痛苦。父母族人也得到抚慰。可若迟几年”慕钧顿了顿，“便会受车裂之刑，焚魂之苦。”
车裂之刑也就罢了，可那焚魂之苦却让洛青絮着实已经。
除云塞洲之外的五族，皆能在族人死后拦住他的魂魄不去轮转，反而投入五味真火中焚烧，直烧得魂飞魄散。
这等刑罚太过残忍，五族都极少使用，鬼族更是有近万年未判过这等罪名，为何采蘋反而要遭受。
“她姐姐，是无衣门中人。”慕钧继续道，“当初本应是她进宫，可恰逢前一日被抓伤了脸。容貌有失不得入宫，这才是采蘋顶替了。”
洛青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问：“关于无衣门，你知道多少？”
慕钧摇了摇头：“我知道这些，是因为她们平时与你亲近，才能够看得出。无衣门的核心，与你没多大接触。我也看不出来。”
“她们？”洛青絮抓住了重点：“你的意思是，我身边还有人是无衣门的？”
“你不是猜到了么？”慕钧含笑看着洛青絮。
“是谁？”
“你先去了山洞，我再告诉你。”
洛青絮看着那张依旧温和的脸，莫名地想狠狠地一拳打过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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