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青絮听着众人奏的那首秋江夜泊,指尖不自觉地跟着跳动。
十人中,抚琴的唯有乔予顷,瞧他的模样,倒与上次见面判若两人。
莫颔说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洛青絮还在那站着,便过来拉着她的手往房檐下去。洛青絮只顾着听曲,一时没能注意,反应过来时,莫颔已然松开了她的手:
“爹,这就是长楚姐姐。”
“长楚见过莫班主。”洛青絮略一施礼,莫商只是点了点头,又看向院中。
莫颔与洛青絮便站在他身边。
“两个月之后,咱们要去鲲鹏洲乐胥宫。妖帝四公子要成亲,特意来请咱们。也幸得今年没接别的地方,不然又得驳一次了。”莫颔笑道,声音不小,还有几分吵人。洛青絮本想好好欣赏这秋江夜泊,耳旁的声音却教她什么也听不见。
偏偏莫颔如同连珠炮似的,一张嘴说个不停:“本来上次妖族少主成亲便来请的,可当时家里有些事,不得空,所以给驳了。这次若是再驳,未免太对不住锦末了,锦末便是”话还没说完,莫颔脸色一变,看向院中。
院内演奏已止,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尤其是莫商与顾白季,黑得能刮出墨来。
洛青絮不解地看着他们,却见有一人手中执箫,面色苍白,满头大汗,身子还微微发着颤,似乎在害怕着什么。
“晗儿,你说该怎么做。”
“照家规,当是交牌子的。”
话音未落,执箫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旁边人都起身站在一边,个个垂首不语。
“求少公子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我只是一时紧张这是第一次与大家伙一起练习,我我只是求班主,求少公子再给一次机会。”执箫的连忙叩首,几乎快哭出泪来。
“只有阿晗一人的声音,你便能错了个调。到那日宾客满座,杂吵不已,岂不是找不到对的调了?”顾白季开口,众人皆是一惊,不约而同地看向他。又觉不妥,连忙垂下了头,莫颔仍旧睁大了眼看着顾白季,一脸的不可思议。
唯有莫商清楚地看见,顾白季开口之前,极快速地看了洛青絮一眼。
他向来寡言少语,许多事,若不问着他,他定不会开口。
这次一反常态,似乎是因为洛青絮不明情况,而特意解释给她听的。
“规矩就是规矩。”莫颔清了清嗓子,诧异归诧异,她却没忘了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将牌子交出来吧。”
语毕,两旁阴影中各踏出了两名男子。洛青絮这才发现,院中看似只有他们十三人,实际上,暗处却藏着不少的人,有身别大刀的武夫,有身材瘦弱的小厮,还有不少捧着东西的婢女。
他们躲在阴影处,皆屏声静气,除非得到吩咐,半点也不敢动弹。
执箫的见状,已然没了希望,软软地瘫倒在地,任凭男子从他身上搜出牌子交与莫商,再被拖着离开。
他被带走后,莫商也不言语,起身便进了屋内。
房门才一关上,便有人抬来了三把椅子,给洛青絮、莫颔与顾白季坐着。小厮们抬上三个圆桌,洛青絮三人一桌,剩下九人分四五坐成两桌。又有婢女们捧上了茶果点心,之后便候在一边,随时等候吩咐。
“那东西也是,要不是锦末走了,哪里轮得到他?这才第一次就敢出错,以后还得了了。”与乔予顷同桌一绿衣男子笑道,言语间满是鄙夷。
“可惜锦末不在这里,不然非叫他好好看看不可。”又一人笑道。
“拉倒吧,人忙着自己弟弟的亲事,谁有空来看这种热闹。”乔予顷推了他一把,目光转向洛青絮,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看了一眼她身旁的顾白季,又将话活生生咽了下去,与同桌的人聊起了别的事。
洛青絮朝四周看了一眼,并没看见溪茶。右手食指在左手手背上敲了敲,依旧没有半点反应,不由得皱眉,难道出事了不成?
看了一眼顾白季,倒真有可能,因此起身:“各位先聊着,我有些不舒服,便先回去了。”
“我送你。”莫颔急忙站了起来,就要去挽住洛青絮的手臂,却被顾白季出声止住:“不必。”
洛青絮不想理他,转身便走,顾白季只跟在身后,也不开口,待回到那棵梧桐树前,洛青絮连着唤了几声溪茶的名字,却听不见回应。
“他在外面。”顾白季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件猩红斗篷,手微微一动,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只是递了过去。
洛青絮向后退了一步,微微施礼:“多谢顾公子近日来的照顾,长楚还有要事在身,先告辞了。”说完转身欲走,身后人却开口:
“第二次。”
“什么?”
“第一次在茶寮,第二次在马车。你不能总靠着溪茶来救。”
“顾公子说得是,是长楚粗心,下次定会注意。”洛青絮笑道,礼数恰好,却是满满的疏离。
顾白季罕见地皱了眉,似乎并不喜欢这样的洛青絮:“这件事,你无法插手。”
“螳臂当车也好,飞蛾扑火也罢,都是长楚应承受的后果,不劳公子操心。”
“你非要我真的动手,才能好好听我说话吗?”
“顾公子只有拿溪茶来威胁我这一个本事了吗?”洛青絮冷笑,顾白季一愣,想说话,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们刚刚说溪茶?”莫颔的声音响起,带着小小地怯懦与不知所措。
洛青絮猛地回过头去,见莫颔正站在院门口,不由得大惊,连忙走过去,确定她身后再没别的人之后,急急地拉着她进了房间。
“别告诉别人,好不好?”洛青絮急道,声音中带了几分乞求。
“你说的,是一万七千年前便传说终于死了的溪茶么?”莫颔眨了眨眼,眼中有几分不可思议。
“不是,同名罢了。”顾白季开口,莫颔先是一愣,继而笑了:“原来是这样,可吓死我了。你们刚刚在吵架么?”
“没有,只是说话声音大了些。”洛青絮听这话,便知莫颔是不会将此事说出去,因而松了口气。
心中暗暗想着,要不要与溪茶商量一下,换个名字。
他本是六洲皆厌恶的罪大恶极之人,无论哪一洲,悬赏令上的数字都令人垂涎三尺。
因此也就有不少人看准了他脖颈上的头颅。
双拳难敌四手,本来风生水起的溪茶,却落得终日疲于奔命。
洛青絮见到他时,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只是某天在屋中看书时,听到有异响,便踩着小脚步跑过去看,却见到自己房间里的窗下,躺了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当时的洛青絮只觉得这男人浑身是伤,可怜得紧,想去叫人来救他,却被一把抓住捂住了嘴。
“不许说出去,不然我就杀了你。”男人如此说。
洛青絮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尽管她并不是很能理解死亡的含义。
见她点头,男人松了口气一般,脑袋一歪,倒在了洛青絮的身上。
叫一个年纪尚小的女孩子承担一个大男人的重量显然太过勉强。洛青絮整个人几乎是被座山盖着,费了好半天的劲,才勉强爬了出来。想着他不愿让别的人知道,又耗尽力气将人又是推又是拖的塞进了床底下。而后跑到了御医处。
一路上那么些人,见到浑身是血的洛青絮都吓得不轻,他还没来得及找御医要伤药,洛淮苍就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拉着她上上下下看了个遍,问到底怎么了。
洛青絮眼珠转了几转,糯糯的声音中满含笑意:“刚刚摔了一跤,然后自己蹭的。”
“摔倒哪了?我看看?”
洛青絮急忙摇头:“是不可以给哥哥看的地方。”
谁也不会想象到这样大的孩子会撒谎,尤其是像洛青絮这样向来听话的小孩。确定了她没什么大碍之后,便因有事要忙,离开了。
那是洛青絮第一次撒谎,为了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
为什么要这么做?
溪茶事后问过她,她却摇了摇头:“不知道,平时我都不会那么做。或许是因为那日看的书吧。”
“什么书?”溪茶好奇,洛青絮却摇了摇头。
那是溪茶至今的未解之谜。
小孩子能帮的忙总归有限,溪茶只能靠着自身的恢复能力,慢慢将伤养好。
那段时间,他便没离开过阴暗湿冷的床底,整日听着这对孪生姐妹嬉闹。期间也有几次听到溪茶躲入宫内的洛淮苍前来搜查,都被洛青絮给掩护了过去。
白日里,当洛红英睡熟之后,洛青絮也会钻进床底,睁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问他是谁。
溪茶总是不想理她,总觉得这丫头比床上那个整日里唧唧喳喳的还要烦。
真正痊愈的那一日,溪茶特意挑了深夜逃走。那时的洛青絮总会被洛红英拉着出去,屋内空无一人。
可刚出去没多久,又被洛淮苍发现,差点被打了个半死,无奈中只得又躲回床底,躺了半个多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