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轩逸哥哥，我那时候还做了些什么伤害你的事情？”云陌媣现在迫不及待的想知道所有的事情，从轩逸那个角度。

云陌媣当然还做过。

第一次是送芙蓉糕，轩逸没有吃，云陌媣在这方面格外执着，既然她认定了那是个好东西，你给你了，你要是不吃，她就能一直送。

第二次，她送的是桂花糕。那时候刚好过了八月中秋，云陌媣爬到桂花树上，使劲摇着桂花枝桠，小小的花朵簌簌地往下落，云陌媣的笑声能传到云家上下。她在上面摇桂花，下面有两个小厮在一点一点的捡桂花，那些小小的花朵捡起来十分费力，云陌媣又不让人用扫把扫，又不让人在地上铺一层东西，她任性起来，能把人折磨疯。

那两个小厮头对头捡了半天，云陌媣在树上笑眯眯的看着，无意中一回头，看到轩逸不知道从哪里来，瞬间她也不爬树了，哧溜一声滑了下来，大叫着轩逸追了上去。她自然没有追上轩逸，因为轩逸已经被她追出经验了，很有技巧的躲在了旁边的树丛里。但是，这无疑又给云陌媣亲自去他房里找他提供了借口。

那天晚上，云陌媣是带着桂花糕去找他的，可惜轩逸也不在，云陌媣发了一通脾气，把东西放下，准备在旁边的房间里守株待兔，反正她一天也闲着没事情干。那天她等回了轩逸，躲在门背后，悄悄地偷看，他发现了桌子上的桂花糕，他吃了……他把桂花糕整个端出去喂鸟了。

云陌媣快气死了，冲到轩逸房间里，把他所有东西都翻出来，扔了一地。轩逸就静静地看着她，也不说话，随便她发泄。那时候，她真是恨极了这个总是没有表情的少年，恨得想让他跪在自己脚边，可是一想到少年紧紧抿着的唇角，她又舍不得了。

其实她哪里知道，并不是轩逸不懂珍惜，而是那盘桂花糕已经在她离开的那段时间被人做了手脚，那两个小厮不满自己跪在地上一点一点捡拾的桂花，最后都进了轩逸的肚子，他们想出了一个损招，在桂花糕上洒了细小的沙子。

轩逸一眼就看出来了，之所以不说，是因为他不想多事，当时他一心想的是，能在云家好好的待下去，可是他又怎么知道，这世界上，最不平静的就是人心。

云陌媣越来越觉得，轩逸就是三番五次跟她作对，可是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因为她发现，对方不管是什么样子，她都喜欢。

再过了半年后，父亲要给她配一个侍卫，云陌媣想也没想就指了轩逸，原本，轩逸也是来云府当侍卫的，比起一般的侍卫，在云大小姐身边显然更体面，可是这个货却让轩逸头疼万分，贴身侍卫就意味着，以后他要每天跟在那个刁蛮的大小姐身后，天知道，她还会给他出什么难题。

云陌媣也是从小开始习武的，因为身份比较特殊，轩逸成了她的贴身侍卫后，每天还要负责监督云大小姐练功，可是云陌媣的心又哪里在练功上面，每天都只是马马虎虎应付，大多数时间就逗轩逸，轩逸不理她，她一个人也能说老半天，似乎只要是对着这个人，她就有无穷无尽的话要说。

等到每月一次父亲抽查她功夫的时候，发现云陌媣的武功还退步了，气的大发雷霆，大毒日头下，让两个人顶着一堆瓦砾扎马步，云陌媣撒娇撒痴全不管用，最后还是轩逸跪下来请罪，愿意一个人把全部责任都担了，这才罢休。

于是那天，轩逸整整在太阳底下站了两个时辰，最后整个人被晒得摇摇欲坠，站的站不住了，云陌媣看的心脏一抽一抽，强硬的要求轩逸立即去休息，轩逸一言不发，也不愿意去休息，云陌媣围着他，像个陀螺一样急得团团转。她找到父亲，气急败坏地说道：“我不要轩逸代我受罚，我自己的错误我自己承担。”

父亲意味深长的看着她，说了一句“他是你的贴身侍卫，以后你不听话，我就罚他”从此以后，为了不让轩逸受罚，云陌媣真的再也没有懈怠。可是她天赋有限，功夫学到现在，也就只是那样。

轩逸给云陌媣背的锅远远不止这一次，有一年的春节，一个世交家的公子跟着来云家玩，那小子也是个不安分的，见到云陌媣长得漂亮，就像百般调戏，小小年纪已经学的一身的纨绔子弟风。别人还好，可他招惹的这个人是云陌媣，云陌媣是从来不会给人面子的，当下把那公子打的变成了猪头。那世交的脸当场就绿了，云陌媣的父亲一个劲的说着好话，这才把对方哄得好一点。

而只离开了一会的轩逸，又被云父狠狠地批评了一顿，还被勒令在没过脚踝的雪地里，只穿着一身单衣，扎了半个晚上的马步。

那天晚上是除夕，云家所有人，包括下人都喜气洋洋的，唯有受罚的轩逸，成了来往仆人们的取笑对象。云陌媣愧疚的不敢出去看他,，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偷偷哭湿了枕头。而云父似乎从此以后就抓住了她的脉门，一旦她有什么出格的事情，也不罚她，就只罚轩逸，因为他知道，轩逸受罚，女儿比他更难受。

那之后，为了补偿轩逸，也为了掩饰自己心里的内疚，云陌媣给他买了很多东西，新衣裳新鞋袜，还有各种吃的，轩逸收下了，但是从来都不穿，他还是穿自己的旧衣服，云陌媣想不通为什么，只是每每好言问他都没有回答。云陌媣急了就会催他，轩逸脸上没有表情，这些年，他的表情越来越少，好像脸上的肉不会动了。

云陌媣也曾反省过自己，既然轩逸跟在自己身边只会受罚，那不如放他离开，但很快她就推翻了自己这个想法：不行，不管怎么样，他一定要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待着。

轩逸的功夫一日比一日厉害，云父很放心的把云陌媣交给他，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云父也越来越信赖他。

这要从云陌媣被仇家抓住的那件事开始说起。

云家家大业大，树大招风这个道理亘古不变，云家有仇人，他们不敢直接对上云家，而是偷偷的把云陌媣抓去了。那次仇人之所以能得手，是因为轩逸不在她身边，他被云父派到另外一个地方去了。

等到云陌媣不见了的消息传到他耳朵的时候，他没有回云家，而是直接找到了那些抓住云陌媣谈条件的人。凭借这么多年在云陌媣身边，轩逸早就知道哪些人是仇人，哪些人对云陌媣有兴趣。他找到云陌媣时，后者已经惊吓过重，兼被喂了药，已经昏迷过去。他抱着她，一步一步走回了家，云陌媣即使在昏迷中，也非常不安稳，在他的肩膀上扭来扭曲，后来应该是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气味，不动了。只是嘴里一直在念叨着什么，轩逸听了一下，说的是：“轩逸哥哥，轩逸哥哥……”除了这句话，她什么都没说。

轩逸冰冷的心在那一刻，仿佛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撩拨了一下，他的脚步依旧稳稳的，没有去看云陌媣昏迷的脸，但心里，却像平静的湖面，被吹起了小小的涟漪。

大概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他开始不害怕这个刁蛮的大小姐。

月色静静的照在两个相互依靠的人身上，夜风把人的心都吹得柔成了一汪春水，云陌媣悠悠地说道：“轩逸哥哥，你知道吗，我觉得我从小到大最幸运的事情就是认识了你，我知道，别人说起云家大小姐，总是会觉得我任性蛮横，你也是这样看我的吧，如果你不喜欢，我以后会慢慢改。”

“你不需要改，做你自己就好。”轩逸缓慢而低沉地说道。他并没有看云陌媣，但是这句话说的极其认真，好像真的是从胸腔深处发出来的。

再没有什么话比这句话更动听了，云陌媣忍不住去抬起头去看轩逸现在的表情，没想到轩逸的脸就在她面前，她一抬头，嘴角就碰到了轩逸的脸，一时间，两个人都有些不自在的别过了头。然后又同时转了过来，对视了半响，云陌媣忍不住，把脸颊埋在轩逸怀里，笑出了声。

“我记得有一次，我们去荷塘里摘莲蓬，我落水了，周围的人惊慌失措，大家都不会游泳，然后也没人下来救我，我记得自己快要沉下去了，最后是不是你救了我？”

云陌媣说的是轩逸进府不久前的事，那时候轩逸连照面都不愿意跟她打，只是她一味的追在人家后面，他以为但凡有她的地方就不会有轩逸。可是那天她醒过来的时候，父亲跟她说，那个救她的小娃娃身手还不错，倒是可以培养一下。她问是谁，这才得知，救她的人就是轩逸。

“我那时候害怕你，因为总觉得你下一刻就会想出什么法子，让我下不来台。”

轩逸对这一段记忆已经模糊了，他跟云陌媣不一样，他起初这个骄纵的大小姐没有什么好感，从来也没妄图去接近过，如果不是后来阴差阳错有了交集，估计到最后他们都不会说几句话。后来朝夕相处中，他也渐渐发现了大小姐蛮横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柔软的心。

她跟残离不一样，残离是那种从头到尾都特别单纯清澈的姑娘，云陌媣则不是，大概是她的出身和家世，决定了她没有办法把自己变成那样纯粹的姑娘吧。在老掌门离开之后，云陌媣要担当起一个大家族的掌门，如果她一味善良软弱，那基本上就没有了存活的机会。

还有一次，出去疯玩儿了，被狼群围攻，云陌媣好强争斗受了伤，跌落一个安全的石洞里面。

云陌媣惊愣地看着自己的伤口，她没有想到，在她的身体接触到垂落下来藤条的瞬间，一缕缕月华仿佛飘游狡猾的鱼儿顺着伤口的位置钻入她的身体，一时间她体内的内力也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猛烈的涨了起来。

她只觉得全身上下很不舒服，可是又隐隐有一个力量雄浑的感觉充斥在体内，这种掌控者的感觉，亦是妙不可言。

云陌媣静默地闭上了眼睛，细细感受这道力量的来源，与它在自己身体内游走的路线，一方面是为了掌控它的去向和进度，而另一方面她便是不得不随时防备这个力量的反噬。

在她全身心沉入其中之时，接受月华洗礼的时候，云陌媣听见一道很是年轻的男生在耳边响起，丝丝密密的声音低靡有度，好像轻微而来自外面云深不知处的地方。

“恭喜你闯至此处，你不用担心外面的啸月狼群，它们不过是一道考验罢了。”

仿佛为了响应男子的话，外面的狼群都一致吼了起来，声音整齐划一，响彻天地。残离隐隐感觉到脚下的土地也在涩涩发抖。

“只有能够通过狼群考验的人，才能够得到月华的洗礼恢复伤势。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自己身上的伤势好了许多？”

男子的声音若隐若现，残离如果不仔细听，也许还无法发现这道声音。

云陌媣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经过这个男声的解释她才知道，原来这个地方的啸月狼群是一个考验，只有通过了这个考验，她才能够得到月华的洗礼恢复伤势。

云陌媣疑惑地问道：“外面的狼群会消失吗？”饶是她如何杀伐果断，也抵不过成为众矢之的，方才如此凶险，若不是她机智一把滤过了狼群的追捕，恐怕还自是会被撕碎了也说不定。

男子闻言，却并没有回答她，云陌媣听不见回应，也不知道作何反应，只是内心的疑惑甚多，她需要一个人问个清楚罢了。

当下又问道：“会吗？”如果不会，那她到时候怎么出去？还不是要迎接狼群出去啊！

过了半晌，男子才慢悠悠地道：“不会。”云陌媣好不容易舒了一口气，没有麻烦好过有麻烦，但是男子却又冷不丁说了一句道：“等你伤势好了，杀出去也可以。”

云陌媣：“……”

这可真是应了那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但是这福气怎么来的如此怪异？后来，云陌媣才知道了，那个捉弄她的男人是轩逸。

两人一夜无眠，开始一直在回忆过去的事情，越说越兴奋，根本就睡不着，竟保持着互相依靠的姿势，等到了天慢慢亮起来。

云陌媣的心情格外轻松，一来是知道了轩逸的心意，二来对残离的猜忌也消失了，明白这个人会在自己身边呆很长时间，一辈子，直到他们的头发变白，走不动路。

从开始见到轩逸那一刻起，她已芳心暗许，这么多年过去，她也终于得到了自己的回报。她无比庆幸能够遇到轩逸，这个人看似冰冷，但其实非常可靠，只要待在他身边，哪怕天崩地裂都没关系。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带来这种感觉的。

天空开始发亮，云陌媣不知道何时趴在轩逸肩膀上睡着了，兴奋了一晚上，天亮之际终于还是扛不住了，不知道做了什么好梦，她的嘴角微微勾起。

轩逸侧头看了看她的脸，双手微一用力，将云陌媣抱了起来，他沉稳的，一步一步的，抱着云陌媣朝着院子走去，一如很早之前的那个夜晚，他也是这样把云陌媣背回来。

荷叶上滚着露珠，晶莹透亮，水下的鱼儿开始游动，搅乱了一池碧水。轩逸走过了池塘，走过了鹅卵石小路，走进了院子，而在他怀里的云陌媣，睡得美梦正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