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马车的哒哒之声急促而来，云梦庄云家庄主此刻正饮着茶水，听闻家主小姐云陌媣前来，便赶忙起身前去迎接。

出时，车前已然一排立着身着黑色短衣的男子，齐齐俯身下拜，便颇有一番精神气势朗声道：“恭迎小姐回庄，庄主特意命我等前来接见。”

身后年轻男子随之躬身下拜，云陌媣听到这个声音，连忙掀开卷帘看了看，随即眼中露出无限笑意，缓缓开口道：“都起来吧。”

马车向前驾起，飘然尾随其后，骏马扬起身后万千尘土。停于车槛上，残离和云陌媣相继走下来，但见面前一座气势巍峨的琼楼玉宇，飞檐青瓦，脊上琉璃群兽，栋柱油漆彩画。

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一块散发着夺目光泽的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金光熠熠地闪现出几个大字——云梦府。

此庙宇式建筑，翘角飞檐，屋顶上的琉璃瓦，在星辉月影折射下，闪着莹莹碎光。

此处便是云梦庄庄主所在之地。随即，残离发觉一个目光闪烁着凌厉光芒的老者远远立于堂前守望着，那老者身着段色长衫，身后跟着一排短衣拼接的侍卫，目光似迷雾遥远地望着云陌媣。

云陌媣笑意盈盈地朝他走了过去，恭敬地鞠了个躬道：“陌媣见过叔父，叔父近来身子可好。”

她收敛了平时的小姐性子，此刻一举一动颇见颦颦闺家风范，直让老者笑意盈盈道：“好好，老夫自打管理云梦庄，离了小陌媣向来是清闲自在人一个，难得小陌媣还记挂着啊。”

闻言，云陌媣虽心里一阵欢愉，但亦撅着嘴笑应道:“叔父，陌媣早就不是那个得理不饶人的小魔女了！”

那老者笑呵呵地揭过了此事，谈笑间偷闲打量了跟随云陌媣的三人，最后目光却吃疑地停留在残离脸上，呆愣了片刻似乎想到什么似的。云陌媣赶忙解释道，“这是我前阵子刚认的妹妹，长的却是漂亮如仙。”

“那是自然，小陌媣的妹妹，自然亦是国色天香，诸位，都请进来吧。”老者虽居庄主之位，然对残离这等晚辈却是丝毫不摆架子，顿时给了残离极然不错的第一印象。只是她仍颇觉得怪异，方才他那探究的眼神，莫非……

残离犹豫着随入。入目大厅便是各种古色古香韵味，一尘不染的厅堂上首两把紫檀木雕花大椅，后面的案几上放着名贵的青花瓷器和玉件摆设，白皙墙上挂着一幅山水名画，颇引人意境。

厅堂右侧还有一个金丝楠木嵌玉，足有八扇面的屏风镶嵌的玉，看成色也是极其难得的好玉，甚至还有天然的似山水的纹理，大概是供妇人家在这里坐着看来客的地方罢，厅堂下首两边还各有一盆立在花架上被精心侍弄的奇花。

诸人落座，但听那老者缓缓开口道：“小陌媣此番来，你爹爹先前已与我打过招呼，此不过是为云家扬名立威之役，小陌媣可有足够把握？”

云陌媣徐徐开口道：“叔父放心，定不叫爹爹与叔父失望。益州城那年武林雅会盛况空前，陌媣未能与之逐露风采，今年可定要好好风光一把才是，然叔父可不能拖我后腿。”

虽是笑意连连，然而云陌媣美眸中却闪过一丝戾气。老者听闻，只得无奈地皱了皱眉头道：“小陌媣终究是长大了，只是叔父向是只希望你安好便是，江湖纷争深似海，日后你……切莫大意。”

云陌媣自知日后深陷其中必无可轻易逃脱，但身为云家唯一的继承者，她便有义务为父亲承担起云家的家业，久为父亲对过世母亲独宠的情深义重，云陌媣必也是不得不如此。

云陌媣点了点头应是，着眼看了轩逸脸上仍是万古不更的冷漠神情，低落之觉。他……还是什么都不在乎，也不在乎她……

老者敏锐发觉她的落寞之感，他自是深知轩逸的身世，只是云家……云家救了这个孩子，亦同时毁了他的过往。于此他实是不愿陌媣与之牵连太多，只此时看了云陌媣的眼神，便知是此番风雨定是躲不过的。

老者兀自低叹一息，移开沉重的话题道：“眼下，正是采茶时节，不如就有管家带着二位小姐一同前去参观一下？”

言语之间霎时便皆是现出笑意，残离看着他，便第一次感受到许这便是师傅所言之，世人之明悟。他澄澈明眸仿佛看透了一切似的，万道沧桑，寥寥几笔亦不过绘江湖深浅于眸中，潜藏深意。

想起后山那一片迤逦烟村的风光，云陌媣便一瞬心动了，拉起残离的手便往外跑着道：“那我们赶紧去看看，年前我种的那棵小树许是发芽了呢。”

老者笑道：“都快成精了。”

闻言，云陌媣扮了个鬼脸，厅内气氛骤然阳光明媚起来。而轩逸自始至终都不曾发一言，仿佛陌生人一样眸子是百年不变的清冷。

夕阳西下，落日晚霞映在脸上，带着暖洋洋的温度。残离脸颊微微泛起红晕来，眸子迷离地望着天际交接之处。

美景一席入帘来。大片碧色，一望无际，山峦层层叠叠，参差交错，一踏进那抹绿意之中，心地就感觉舒爽许多，似乎全然徜徉在了这个画卷之中。

“残离，这里盛产茗茶，年迹都会定期举行一场雅会会友，实则与那江湖上武林大会无所不同，不过是各家的青年才俊有成借此机会展示耀武一番罢了。往年东家虽一直是云家，但爹爹膝下无子，唯有我这么一个年幼的女子无能，纵然名声在外，亦不止住让人猜思我云家后继无人的闲话。”云陌媣看着远山碧绿的茶色，目光凛凛地望着远方。

残离霎时明白了，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头次碰见云陌媣只知其刁蛮被传遍了都城，然而未可知她其实亦是个可怜人。云家硕大的产业落在她的肩头，父亲日渐年迈，早晚有一天她会在江湖上露脸争得一席之地，只是女子家何曾不是任重，而道远。

握紧了云陌媣的手，残离只能借此安慰她，如同小时候师傅抱着她心里就温暖了一样。云陌媣对她笑笑道：“女子又怎么了，巾帼不让须眉嘛，早晚我云陌媣一定会跟轩逸学有所成的，然后帮爹爹扛起云家的天地来。”

轩逸……听到这个名字，残离心头一促。其实，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吧，陌媣有轩逸在身边，江湖再险恶她都不会轻易受伤，因为轩逸一定是无时无刻不陪在身边保护着她。

强压制心头的沉闷，残离偷偷感知了一下身后的气息，轩逸一直都跟紧在云陌媣的身后不远处，寸步不离，那双清冷的眉眼也是一直透着淡淡的疏离之气，仿佛绝人于千里之外般。

收回目光，残离兀自在心里，低叹了一声。

晚时下了山，云陌媣便提议随去茶楼考究一番，残离自是随从。云梦庄一处别负盛名的茶楼，但看那吊角飞檐，屋檐上挂着一串铃绎，微风一吹，随即响了起来，泠泠悦耳。

“三位贵客，难得到咱品茶轩一坐，不知道三位喜欢喝什么茶呢？”迎面各种花色的茶，一阵扑鼻而来的茶香沁人心脾。

残离看了看四周围就坐的人，个个有模有样地端起面前的杯盏，放到唇边，细细地嗅了起来，而后深呼吸一口茶香，再用嘴巴轻轻地吹了几下，淡淡地抿了一小口，然后便不停地纷纷杂杂议论起来。

“果然这品茶轩的桂花茶就是和别的茶楼不一样啊，闻起来就倍感清香，简直让人有种仙气飘渺的感觉……”

“岂止是不一样，完全就是另外一个味道，无论是从茶的色泽，还是口感都是一等一的上品啊！”

“还是咱品茶轩的铁观音风味独特，闻起来就有一种异香直直地深入我的体内，我这多年的宿疾也不知不觉地好了，真是人间极品啊！”

……

残离听着那些人口中啧啧称赞，心里顿时一阵唏嘘。这些看起来不过是一杯并没有多少新奇的茶水而已，难道真有那么多奇妙之处？

残离疑惑地端起杯中的那盏菊花茶，热水滚滚飞扬下，茶叶仿佛少女裙摆摇曳般展开了身姿飘然起舞，残离直愣愣地，仿如看见一个不同的世界。

境之镜……世间万物均有其特殊的韵味，所谓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都不过是世人杜纂的一番说辞，实则看不透山，亦看不透水，故而由此一来的掩饰便顺理成章。亦一言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实则道外之说，境之可悟无可言，言了，便不知悟，如说多是错、多说是劫，亦不过是片言之词。残离，你可明白？

小时候，稀成师傅说了那么多高深莫测的话，残离直至现在才突然要明白。何为境？正如这杯茶一般，有人看到了款然起舞的仙子，有人品味了清泠冷傲的效用，而有人却视之为常物无可尊养……诸如此，境，说到底不过是世人独一言之辞罢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