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真、程自远和吴水明返身回到洲衙。衙官记录下“郝赤侠”三个字的拼音,嘴里嘟囔:“好吧,我们不放过任何可疑的线索!”
带着他们来到隔壁户籍科,键入“hao”,玄炎洲只有“郝”姓居民。键入“chi”,字就多了,核对半天,唯有“赤”有登记姓名。第三个字自动显示为“夏”。
“郝赤夏”!
再无第二个!
看户籍资料,男,现年三十七岁,西坪洞郝家沟人,离异。照片上的模样又黑又瘦,眼鼻耳都很细小,唯有嘴巴,是的,那张嘴巴大大的,和整个脸部不成比例,且怪异地大咧,露出里面泛黄不齐的牙齿。
程自远紧盯这幅照片,准确地说是紧盯那张大咧的嘴,心怦怦直跳。这嘴冲着镜头,冲着屏幕前所有的人,似乎正一张一翕的,发出阴森森的咂吧声,俨然在说:来吧,美味们!
程自远一凛,嘀咕:“没错,就是他!”心里想的是:这家伙难道没死?
当天衙官就开着吉普车,载上程自远、莲真和吴水明直奔西坪洞郝家沟。那里山多田少,比三溪洞还穷,沿路沟壑纵横山石起伏,把稻田切割成补丁似的一小块一小块,散布在山与沟的间隙。不知怎么,程自远总觉得那些农田是被一只巨大的嘴巴撕咬嚼烂之后的残余。山是那巨嘴的牙齿,沟是那巨嘴的舌头……
农民戴斗笠,顶烈日,零零星星地在田里劳作,都是些满面沧桑的老人和黝黑赤红的妇女。远处田畔的农舍多数半新不旧,火柴盒一样码着,面目雷同。偶有低矮黄泥平房和簇新的洋房夹杂其间,仿佛含羞低眉的落伍者和抢风头的时髦者,在田间无声地哭哭笑笑。
没错,这些房子是有表情会发声的,现在它们的表情和声音应和着掠过车窗的风,回旋出一个调子:
“郝赤夏郝赤夏郝赤夏……找到他找到他找到他……”
车子很快开进了郝家沟。一群小孩或赤脚或草鞋,追着吉普车嬉闹,狗吠阵阵。下车,小孩一哄而散,唯有数只土狗咧舌龇牙,对着来客叫个不停,眼神充满敌意。这副样子怎么看都像是嘴鬼附体。
衙官呵斥土狗,有几只散去,唯独一只不依不饶地盯住他们,愈发起劲狂叫,嘴巴里不断流涎,四个爪子用力刨地,随时要冲上来似的。
程自远紧张地盯着它,它也盯他和莲真,叫声变成呜呜的,似在说着什么。妈也,它会不会认得自己?
这个念头一起,莲真嘟囔开了:“怨魂冤鬼,纵然我们以前见过,现在天日昭昭,国法威严,你也该收敛收敛吧。”转脸看看衙官的帽徽领章。
那土狗也朝衙官扬了扬脑袋,叫声停歇,嘴巴仍咧着,舌头猩红伸缩。
有一刻,程自远竟抓住莲真和吴水明的袖子,嘀咕:“当心,那嘴巴……会飞过来的!”
莲真拍打背包,满脸懊悔:“可惜,我忘了带傩面来。”
小心绕开土狗,往村里走。土狗仍龇牙咧嘴尾随,驱之不去,让人感到身后腥风阵阵,头皮麻紧。
前面来了个老头,朝这边噜噜叫,土狗立刻甩着尾巴奔过去。
衙官上前训斥老头:“狗不看好,咬伤人要担责的!”
老头满脸歉意,拘谨地笑笑:“没见过世面,野惯了哈,它就是贪吃,喂点吃的就没事了。”
衙官喝道:“我们执行公务,哪有吃的?妨碍我们,你和你的狗都违法了懂吗?”
话刚落,土狗瞪住衙官再次咆哮起来,老头踢了它一脚,怒斥:“鬼东西!被恶鬼附魂了吗?真以为自己就是郝赤夏了?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吃吃!再这样老子哪天把你炖了!”
狗竟回头,对着老头咧舌露齿呜呜叫。
这话猛电了来人一下。衙官上前一步,两目放光,问老头:“你刚才说郝赤夏?”
老头抬眼看衙官,半张嘴巴,有点莫名其妙:“是啊。”
衙官继续问:“我们就是来找郝赤夏的,他在哪里?”
老头指指他的狗。大家愣住。
“开玩笑吧,郝赤夏怎么是条狗?”衙官肃然道。
老头说:“没错,村里人都这么叫它的,真的是很好吃,骨头、粪便、猪食、草根、树杈、虫子……什么都吃!有时候连石头都啃,左邻右舍的鸡鸭、谷子被它偷吃过好多回,害得我赔钱又赔礼,在这样下去,我就养不起它了,可不就是另一个活活的郝赤夏吗?”
衙官吸口气,道:“我问的是人,叫郝赤夏的人!”
老头抽风似的抖了下,目光惊疑,结巴:“你是说叫郝赤夏的人?你们找他干嘛?”
“我们有公务,一个案子,——他现在在哪儿?”衙官说。
老头伸出手,哆哆嗦嗦地指点村后一座山丘:“他……他在那里……”
“在山上?”衙官问,见老头点头,说,“在山上砍柴吗?能不能麻烦你叫个人喊他下来?我们有急事找他。”
老头慌忙摇手,表情十分惶恐:“不不不,我不能,他他他……”
“他怎么了?”
“他他……”老头还没说完,扭身就跑,脸哭丧着,咳呛,跑几步回头,带着惊惧和乞求,“你们别怪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要怪也怪我的狗……”
狗紧追他,窜出老远,应和主人的话狂叫。
衙官和程自远想追上去问个究竟,老人干脆带着狗跑远。
大家面面相觑,莫名其妙。远眺,小山丘长着零星的马尾松,红土大片裸露,烈日下红得刺眼,此刻却让人感到神秘和阴森。那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呢?
继续朝村里走。周围大都是灰瓦红砖矮房,青砖或麻石地面。夏日的午后除了寥落的狗鸣,显得十分安静。几个小孩奔跑追嬉而来,衙官迎上去叫他们,招手,有个胆大的男孩停下,气吁吁看着来客。
“嘿,小孩,”衙官尽量语气平和亲切,“向你打听个人,郝赤夏认得吗?”
男孩眼里闪过一丝惊慌,缓缓点头。
“他现在在山上是吗?”衙官继续问,见男孩仍点头,微笑道,“能麻烦你把他喊下来吗?就说我们找他了解点事情。”
男孩面色发白,两眼圆瞪,发抖,嘴巴未动,却发出尖利的女声:“他死了!”
大家吓一跳,男孩嘴巴明明紧闭着,怎么会发出叫声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