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吴彩霞以胸脯困住了嘴鬼,脸色煞白,流血不止。她面对呼唤自己的小虎头,话音断续而无力:“好……好孩子,勇敢懂事……阿姨去世时,你才……三岁吧?长大了呀,乖,别管阿姨,快离开……”
小虎头抹泪:“不,我要捉住那个鬼怪!”
吴彩霞惨白一笑:“阿姨已经捉住它了,放心,它再也害不了你们……”
吴的胸脯已被咬出了一个坑,咬啮声从里面传出,如猪拱食,如蚕啃叶,那一刻程自远也感受到了一种无法言说的疼痛在自己的胸脯上钻,在心里咬。看身边的小虎头,也是手捂胸脯,呜呜不已。程自远一把抱住他,两个血肉活人战栗一团。
刘国军含泪张臂,抱住了倚门欲倒的吴彩霞,哭嚎声令山村原本宁静的夏夜破碎了。
吴彩霞一点点地倒下去,倒在刘的怀中,她血肉模糊的胸脯已深深地凹陷了下去,整个身子像一张白纸轻飘飘的,十分单薄,但双手仍紧捂血口,伴着凹陷往下往下,深入内脏,毫无松动。
她费力地睁眼,对刘说:“国军,抱起我,走!”
“去哪儿?”刘愣住。
“山上,水里,远远的,随便哪个荒野……”
刘回过神,咬牙:“好,我们到远离孩子们的地方去,和这鬼东西同归于尽!”
吴笑笑,呻吟,目光却是温柔的,带着娇嗔:“傻瓜,是我与它同归于尽,你日子长,好自为之!”
刘大哭,一跺脚,黑风顿起,阴风怒吼,呼呼呼,他抱着吴飞离地面,冲向后院,腾空而起,一路哭嚎震荡,洒一串串淋漓的血。
陡然寂静,静得叫人不适。
小虎头挥舞长勺,循着血迹追出去,追到后院的小庭院,仰看漫天繁星,叨咕:“就这么走了?”
程自远也追出,眼睛潮湿,鼻孔酸涩。没有人知道这一刻,他由吴彩霞想到李嗣英,心里升起莫名的担忧。
回到后厨,金光渐熄,莲真从傩面后面探出头来向外窥望,见屋里只剩程自远和小虎头,有些惊疑,正要开口问,程自远说:“他们走了,没事了!”
“那嘴形鬼怪……”莲真沙哑而迟疑。
程自远告诉他被吴彩霞的幽魂俘获带走,没说刚才的惨烈状。
莲真松口气,收起傩面。
胡姥姥卧室挤了很多人,此刻都松口气。
房门大开,一个戴口罩的女子搀扶另一个肩膀缠了染血布条的女子率先出来。地窖漫出的腐臭气息跟着传到后厨,空气为之凝滞。
吴水明、吴金明等几个村民七手八脚抬出那四个糊满石灰的小孩,莲真跟在旁边,一边走一边嘟嘟囔囔念咒,大家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小虎头扑上去,扯住其中一个,顿时发出尖利的哭嚎:“茹米!”再去扯另一个,哭声越发的凄厉:“牛庚!牛庚!”
没有大人阻止。
四个失踪的孤儿全在这里。
程自远本来想问还有没有活的,现在看来纯粹多余。
众人就这么抬着四具小尸体,挪出后院,挪到厅堂。除了小虎头的哭嚎和莲真的嘟囔,大家都出奇地沉默,这使得气氛仿佛凝结了一般,比刚才嘴鬼来袭还要阴森和压抑。
大门外,陈娜头一个冲出洞衙的车,披头散发,两眼通红,状如女鬼,挨个抓捏这四具尸体——牛庚、茹米、光光、芹芹!哭叫声已经嘶哑了,剩下轻声的念叨,从发抖的嘴唇传出,伴着泪和汗。
终于身子一软,瘫在程自远怀中,昏了过去。
一群村民押着胡姥姥、江伦萨米、马纳斯和胡里苏特,从院子旁的草丛里钻出来,后面跟着黑脸沉默的吴尚青。
江伦萨米见到莲真和刹婆帝,涨红了脸,结巴:“不是我……不是我……我只不过来看看,看看而已……”
胡姥姥冲他翻白眼,咬牙切齿叫:“住口,难道是我吗?我说过我这么老,干不得,有污吴家先祖,可你是怎么让尚青来跟我说的?你说我姓胡不姓吴,说我在吴村孤苦伶仃当下人,将来怕是老无所养,事成之后你在洞府街给我买房,出钱出人为我养老送终,呜呜呜,还不是你幕后主使的……”
胡里苏特也憋红着脸,瓮声瓮气:“难道是我么?我不过是你吠利老总的膀臂,脑子在你那儿啊,你说一旦事成,给我公司股份、一套婚房……”
江伦萨米气呼呼道:“你,你们……有证据么?”
胡姥姥挣扎着扑过来,唾了江伦萨米一口。胡里苏特则冷笑:“我都录了音的。”晃晃手里的手机。
江伦萨米一愣,唉了声,垂下头。
三人被押向洞衙的车。胡姥姥一路哭叫不已:“我后悔啊,我老糊涂了,我孤寡可怜,一心想着老来怎么办,一念之差啊,呜呜呜……”
程自远抱住陈娜,眼看尸体裹上袋子装车,洞衙呼呼喝喝的,把胡姥姥、江伦萨米、马纳斯、胡里苏特和吴尚青也推上车,止不住叹口气,喃喃道:
“唉,人比鬼更狠毒啊!”
莲真眼含泪水,顿足不已,对程自远半自言自语:“晚了呀,晚了,我真是老顽固,唉唉,可惜,可恨……”
程自远看着他,心里升起疑问:晚了?什么晚了?为什么又骂自己老顽固?
接下来的吴村悲伤而宁静。吴晶晶和苏苏受伤,那天夜里随洞衙的车去了洲府治疗,剩下程自远和陈娜看护四个孤儿,格外小心而忙碌。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不免竖耳警觉,心跳加速。
莲真时时赶来探问、照顾,孙留香索性停了独家饭庄生意,代替胡姥姥在祠堂帮工,看着仅剩的四个孤儿,不免抹泪唏嘘,这情景叫程自远感动。
连续多日平安宁静,倒令程自远和陈娜有点不适应了,心里忐忐忑忑,似乎越平静,危险会酝酿得越深大。莲真来的频次也越来越多,一来就四处盘桓,念念叨叨,看样子他也有同样的不适应。
忽一夜,门外走廊又响起诡异的脚步声。
育儿室里,程自远和陈娜凝神屏息地听着。经过一大波折磨,竟然都胆小之极了。
很快,走廊里传出隐隐的孩子啼哭。陈娜黑暗中念叨:“是不是他们回来了?”
程自远问:“谁?”
“茹米、牛庚他们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