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自远摸黑来到厅堂,借着天井投下的月光,只见四下空荡无人,地上是小虎头生日宴留下的碎屑残渣,祭桌上灵牌成片倾翻,祖宗画像隐在黑暗里,歪歪斜斜,似在惊惶战栗,发出幽咽的哭泣。
细听,不对,哭声来自神龛背后的夹间。
程自远继续摸过去,又发现哭声已经缩到后院,厨房的方向。摸到后院,哗,那哭声一下变响,伴着噗通敲击声、哧啦撕咬声,异常嘈杂。
程自远心头一紧。本能地退到神龛后的夹间,伸手抓摸,摸到一根扁长的铁条,看样子是楼梯之类的部件。铁条在手,沉甸甸的,程自远胆气陡增。
后厨门前,嘴鬼叼住了一个戴口罩女子的肩,哧,咬下一大块衣布,白亮的肩膀伴着尖叫裸露出来。程自远的眼睛也不禁为之一晃。
她身后,好些手拽着她的另一只胳膊,死命往里拖。
“关门关门!”是莲真在叫。但嘴鬼已经追到后厨门前,门一时无法关上。里面哭叫声一片。
程自远提着铁条,战战兢兢追来,心扑腾乱跳,汗水早就湿透了衣衫。
嘴鬼继续咬女子的白肩,哭叫声、撕咬声令人心惊胆战。拽她的手们开始退缩,很多脚步杂沓,向胡姥姥卧室涌。
女子肩膀血流如注,红了小半个身子,仍挣扎着去扯嘴鬼。嘴鬼被扯得唇翻齿露,口中衔了一块血淋淋的皮叫:“咦哟哟美女,温柔点嘛,我吃你是爱你,那些丑男我都暂时不吃呢,哎呀呀,你能不能轻柔点,我吃了你,我俩就永世合二为一了……”
女子看不清五官,但通过紧蹙的眉毛和凝结的眼光,看得出她痛苦而坚忍,纷乱的头发黏着汗水,溅满了血块。
程自远的心感同身受地疼,咬牙斗胆,举起铁条,冲上去照着嘴鬼就是一棒。嘴鬼猝不及防,咣当一下,上唇被打中,登时乱冒金星。“妈也!”它大叫,在空中翻跟头,嘴里叼的血肉掉落,满嘴血红淋漓,看上去怪异瘆人之极。
半空中旋几圈,稳稳神,看清是程自远,半笑不笑:“哦嗬,你个丑男,还想英雄救美吗?我理解失恋男人的心情,想尽快在美女面前表现表现,赢得新宠,添补感情缺失……”
程自远怒斥:“少啰嗦,滚!”挥动铁条再击。嘴鬼一闪,躲过,咧嘴叫:“哟,够威猛嘛,既然你个丑男这么大义凛然,视死如归,那我就委屈委屈我的嘴,先吃你再吃她,让你们两个到我肚子里去惺惺相惜永不分离!”
说着猛扑过来,一口咬住程自远的铁条,喀哧喀哧咀嚼起来,那架势就像吃一根甘蔗,其间不时呸呸吐渣,叹道:“这味道不咋地,一股锈气!但愿到底部你个丑男蔸蔸味道好点!”
程自远拼命挥动越来越短的铁条,对受伤女子和后面的众人喊:“你们快躲起来,躲起来!”被嘴鬼松开的女子由好几只手搀着,躲进了胡姥姥的卧室。
嘴鬼一点点啃咬着接近程自远,铁条很快被咬去了三分之一。
程自远头皮麻炸,手脚发软,拼尽一点残力,不断把嘴鬼往门框、地下、锅灶甩,乒乒乓乓,响声震天。嘴鬼被甩开了,在半空回旋,稍稳,又扑过来。程自远用残缺的铁条敲打,叮咣大作,火星乱迸。
这时,胡姥姥卧室再次打开一条缝,莲真高举一副开山傩面,从里面探出来,对着厮打的嘴鬼和程自远,神情犹豫。程自远知道他想干什么,急呼:“快,快施法,我不要紧,保护大家更重要!”
莲真面有难色。程自远催促:“再犹豫,大家都保不住了!”
莲真这才神色一凛,嘟嘟囔囔念起咒语。傩面很快大放金光,胀大,盖住了整个卧室房门,一股奇异的无形力量伴随呼呼风啸,把程自远和嘴鬼推了推,他们分明仍在厨房里,但程自远感到周围一下子空阔无比。
嘴鬼显然也被傩面吓了一跳,甩下程自远,盯住眼前的奇景,嘀咕:“这是什么东东啊?喂,你什么东东?你哑了,不会回答啊?”
那傩面表情肃穆,缓缓睁眼,话音悠远而厚大:“无知狂妄小鬼,我,乃开天辟地的盘古,万物为我所造,皆是我的化身,你这愚昧的东西竟然这样有眼无珠,可笑可笑!”
嘴鬼眨巴双唇,叽叽咕咕笑:“嘿嘿,你这话只有一句挨到边,我的确没有眼珠,只有嘴巴,也够不上大神,可是,我怎么觉得你才狂妄愚昧呢?哎,万物为你所造?这口气要吞天没地了,这么大能耐,咋会闷在这间破厨房里?哈哈哈哈……”
傩面撇嘴:“你不信,我们就比试比试,看谁能耐大!”
嘴鬼笑:“呀哈,你还真有胆。不会又想当护花使者吧?行啊,那两个戴口罩的美女,一屋子的丑老家伙,居然会有肯为他们献身的骑士!”
傩面闷闷地冷笑。
嘴鬼还以讥嘲:“不过老兄,你可比刚才那个丑男俊多了,啊哈,黄灿灿圆滚滚的,在这厨房里端着,闻闻还有点油香味——妈也,你不会是一块新出炉的大蛋糕吧?”
傩面闪耀金光,沉默不语。
嘴鬼嘶吼着,大张猩红滴血的嘴冲了过去。呼呼呼,风随之狂啸,满屋烟雾急旋,仿佛展开了无尽的云天。可是,不管嘴鬼怎么奋力飞驰,看上去仍在原地,无法接近傩面半步。
傩面大笑,露出森然的舌齿和深长的喉咙,那牙齿白冷尖利,那喉咙足可吞下一百个嘴鬼。
嘴鬼莫名惊诧,气呼呼叫:“怎么回事啊?你这大蛋糕做好了得让人吃啊,你他妈施的是什么妖法?”
“我让你来吃啊,我就站在这里一动不动,恭候你的嘴巴。”傩面笑道。
“那你有种,别走!我就不信了!”嘴鬼大叫,翻滚着向前向前向前……前路漫漫,永无止境。
趁这时机,程自远退出厨房,心里惦念的还是育儿室那边的安危。摸到神龛边,忽闻大门风呜咽,大门悾悾震颤,黑烟从门缝丝丝渗进来,散发一股酸气。
程自远打个激灵,提气,紧盯这弥漫在天井月色里的烟雾。(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