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吴村祠堂外,程自远面对即将离去的李嗣英,要求一块回七年前,就算做所谓的“翰林夫人”也没什么不可以。
李嗣英收住笑容,目光泛着月光幽幽闪烁,似有泪水在眶中回旋,两只尖甲细指在他的面颊上捏了捏,连声说:“傻瓜,真是……傻瓜……”脸扭开,月光勾出她急剧起伏的胸脯、蝉翼般飘动的衣裙。
一挥手,呼,祠堂门开。李嗣英推了把程自远,低声说句“回去吧,再会!”没等他反应,袖子掩面,转身携一缕紫烟遁去。
程自远盯着转瞬空寂的夜空,发了一会呆,飘飘忽忽进大门,活像个失魂落魄的夜游者。走廊上,一格一格的窗户透进来的月光像一道道目光,似在严密监视这里的一切,却又把景物晕染得像生了锈似的,增添了夜的昏暗。靠近育儿室,隐约起伏的鼾声诉说着平安无事,却增添了夜的虚幻与深邃。
这样的夜晚分明只是暂时藏起了不可告人的阴险,回想刚刚经历的顺天观一幕幕,程自远躺在育儿室隔壁的床上辗转难眠。接下来会怎么样呢?自己该怎么办?……
就这么在惶惶不安中,被无法抗拒的疲惫拖进了梦乡。
叮叮咣咣的敲击声很有节奏地砸来,睡梦便像一块黑玻璃,哗啷破碎,露出清醒的日光。是第二天早上了,敲击声响在门外走廊。程自远晕乎乎起床开门,只见走廊上搭了木梯,莲真正指挥吴火明、吴金明等爬上梯子,把一副副傩面钉挂到房梁、墙壁上。
程自远感到奇怪,问莲真缘故,莲真阴沉着脸,说小孩接连遇害、失踪,很是痛心,现在得多多布点,以神傩法阵加护孤幼。程自远仔细仰看梁上的傩面,竟都带了长线,愈觉奇怪,问这些线是干什么的。
莲真说线可供神灵绑在脸上,就像人跳傩舞时那样,这一来可以更好地暗护孤儿。
程自远心里嘀咕:是可供吴亮明兄妹绑在脸上的吧?他们可真会装。一转念,傩面挂这么高,不借助梯子,小孩大人都够不着,除非——除非会飞,——会飞?妈也,莲真玩什么名堂?他难道又要召唤山魈那样的阴灵戴傩面施法?这一来,查找元凶的计划更要落空了。
程自远一时间忧心忡忡。
育儿室门口、走廊和厅堂各处、后院都钉上了带线的傩面,一直忙到中午才停歇。
下午,三菱越野车碾过刚修通的山路,运来三台空调。安装师傅随行,和江伦萨米的司机马纳斯一道,七手八脚抬下空调,也在祠堂里叮叮咣咣忙开了。江伦萨米和吴尚青在一边查看指点,协助安装。
莲真带着几个村民奔来,看他们忙碌,表情复杂。
陈娜和程自远则给安装师傅和马纳斯递毛巾、送茶水,说着天太热、师傅辛苦之类的话。
江伦萨米也是满头的汗,咧嘴笑,竟拍了拍莲真的肩膀,说:“这下老师和孩子舒服了,我也稍稍放心,哎,我这人最见不得孩子遭罪。”
莲真尴尬地点头,终于吐出两个字——“谢了!”对他拱拱手。
安装完,启动,果然凉风送爽,暑热顿消,孩子们对着出风口欢呼不已。只有小虎头莫名紧张,拉拉花花,拽拽冬冬,喊:“小心,别让它吞下你!”
江伦萨米一边抹汗,一边歪了嘴巴,问小虎头:“你说什么?吞下他们?”
小虎头指点空调,紧张道:“它张开口,送阴风,是个鬼怪!”
江伦萨米哈哈大笑,对莲真、吴尚青和陈娜等叫:“你们听听,他说空调是鬼怪,会吃人!”
吴尚青笑,马纳斯、安装师傅也笑。陈娜上前摸了把小虎头的脸,安慰:“乖,这是空调,跟电风扇一样的电器,不要怕!”
小虎头略微平静,但眼神里仍残存不安,其他四个孩子似乎受到感染,都停止了欢闹。气氛有些怪异。
江伦萨米对莲真摇头叹气:“这些孩子真可怜,空调都没见过,很需要关爱啊。”
吴尚青苦笑:“我们村自古奇风异俗,讲究阴阳法术,小孩子当然就满眼是鬼怪了。”
莲真脸色红涨,竟无言以对。
胡姥姥这时晃进来,接口:“话也不能说得太绝对,怪只怪那该死的女鬼,把他们的灵魂都掏空了大半,半人半鬼的小孩,当然就神神鬼鬼了。”
五个小孩看向她,表情紧张。连陈娜都打个寒战,张臂环搂他们,眼圈泛红,对胡姥姥和吴尚青道:“不,他们只是眼看同伴遇害、失踪,受到过度惊吓而已!”
江伦萨米点头:“还是美女看得准,我们要多多呵护他们。”
莲真凝视门口高悬的傩面,咬牙嘀咕:“查出凶手,找回失踪孩子,才可还我吴村安宁!好吧,该来的都尽管来!”
这天下午,安装师傅驾驶越野车先走,马纳斯提着工具箱往烂尾楼修补别克商务车,修好已是傍晚时分,不敢走夜路下山了,江伦萨米要他索性在吴村住几天,陪陪自己。
这一夜平安无事。有了空调,关门闭户睡觉不感到闷,可以一觉到天亮,安全性似乎加强了。可想到茹米、光光、芹芹和牛庚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大家的心情仍是格外沉重,整个祠堂没有摆脱阴郁之气。
第二天,陈娜和程自远分别教四个小孩算数、画画,江伦萨米踱来,夸赞两人有爱心,问今天自己可帮忙做点什么。程自远笑称不敢有劳老总大驾。
只有苏苏由吴晶晶扶着,坐在盂盆上哼唧呻吟,旁边的凳子和换下的衣裤沾了污物。江伦萨米问吴晶晶,得知苏苏腹泻,可能是昨夜开空调时蹬毛毯着凉。江伦萨米捋起袖子,说句我来清洗,不由分说拿了凳子和衣裤去走廊西端卫生间。
程自远追出来,嘱他小心。江伦萨米说我大老爷们,阳气足,还有司机陪我呢,没事。对着走廊西头喊开来:“马纳斯马纳斯,快来陪我!”
清洗完,一路淋漓回来,又帮着晾晒,很是勤恳耐心。
夏日漫长,忙一阵,陈娜、程自远都觉困乏。育儿室里唯有小虎头和江伦萨米精神饱满,生病的苏苏则是时而躺下,时而爬起,时而呻吟,时而抽泣,吴晶晶哄着哄着也打起呵欠。
江伦萨米自告奋勇,说我来安抚她,瞥见桌上有毛笔宣纸,笑了,说我教她写毛笔字。程自远叫:“你还会毛笔字?”江伦萨米有点得意:“那是,你们中国的东西,我学过一些,这毛笔书法最能安神静气了。”对苏苏招手:“来来,我教你。”
苏苏犹豫,程自远却对江伦萨米好感顿生,一把将她抱到桌边。
江伦萨米往一个瓷钵里倒墨汁。小虎头跑过来,突然叫:“黑水!毒药!以前那个女鬼也是熬这一大碗,喂我们喝的,浩浩喝了,走了,呜呜呜……”
江伦萨米手发抖,差点溅出墨汁。
一大一小两双目光对视,迸出惊惧的火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