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娜压根没有带孩子们出去做游戏,那么不久前那个带了小虎头、花花、牛庚、雯雯四个小孩出去的陈娜是谁呢?程自远大喊“不好”,冲向厅堂。
厅堂出奇的安静,阳光几乎直射天井,恰如无数从天而降的白刃,把这个古老空阔,又有些压抑的大厅切割成明暗对立的两个世界——天井及周边一小圈亮得晃眼,往里,厅堂、祭桌、灵牌、画像、木雕……全部隐没在暗中。明和暗的强烈反差让程自远感觉有点不适,更觉虚幻,两个世界都变得不真切,借着午后的时光在眼前对峙,短兵相接,时空割裂。嘎啦嘎啦,他似乎能听见一种类似玻璃破碎的声音。
这声音近了,却是撕裂般的呼叫:“小虎头、花花、牛庚、雯雯……”阴暗中浮出陈娜白裸长发身影,一手捂住身子,一手拽着苏苏,神情急切惶恐。
程自远迎上去,听到叽咕笑声,侧过脸,发现蹲在柱子后面的花花。他扑过去拉住她,她却挣扎,竖根食指对他嘘声:“我们在做游戏!”猛见陈娜湿淋淋过来,花花瞪大眼,指点她惊叫:
“你你……鬼鬼……”
程自远心里一抖,惊疑地盯着陈娜,颤声问:“你,你是真的么?”
陈娜来气了,哭叫:“我当然是真的!快把孩子们找回来!”让苏苏拉上花花,一大两小往育儿室奔。
这边程自远又在祭桌下找出了雯雯。吴晶晶急冲过来,把雯雯拖走。
还差两个——小虎头、牛庚!两个男孩!咣当,程自远脑袋锐痛,眼前冒火,想到两个苦苦查找的元凶,想到不生不死大丹、改变命运的大计,心头掠过无数疑问——莫非他俩就是附体的阴魂?难道有谁先下手为强?如果真被劫走,岂不完了?会不会是李嗣英化身出击?不不,按理她不会这样……
头脑麻乱地探到神龛,看见一个小黑影寂然立在里面,上去抓,那黑影一闪,消失。程自远大喊:“小虎头,牛庚!”穿过神龛。那黑影在祭桌前猫腰,似乎想钻到桌子后面的橱柜里。
小虎头!没错,是他!程自远一个箭步上前,拽住他的小胳膊。
小虎头拼命扭动挣扎,在程自远一声声呼喊中终于扭过脸,汗涔涔红扑扑的,低声叫:“嘘嘘,别出声,马上人家就来了,茹米、芹芹、浩浩说不定也会来的……”
程自远不由分说地抱起他,问:“刚才到底怎么了?牛庚呢?”
小虎头愣住,眨眼,半天才说:“是……是……陈老师带我们做游戏的!”
“那个陈老师在哪里?”程自远急问。
小虎头指点后院,结巴:“好……好像去了那边。”忽又得意地笑:“她没发现我,我跟她在这里绕了几圈,就是不让她发现,我要等茹米、芹芹、浩浩他们都来玩,才不躲!”
陈娜这时披了件汗衫冲过来,两眼洇红,哭喊:“小虎头,跟老师回去!”小虎头拔腿往后院跑。程自远把他牢牢抓住,也喊:“听话,跟老师回去!”
小虎头跺脚:“不算不算!重来!”
陈娜已经双臂搂住了他。程自远凑近她,使劲吸鼻子,闻到皂沫残留的气息,还有熟悉的体味。是真的。陈娜抽噎着把小虎头抱走。
程自远略微松口气,还剩一个牛庚了。他奔到后院,大喊牛庚,沿走廊绕了两圈,不见一个人影。
午后的后院,庭院和走廊都很亮堂,分明一个比前院还通透的小天地,却是隐隐散发着死一般沉寂的气息,连庭中那几棵桑树和梓树都停止了摇摆,烈日下垂立无声,俨然在为谁吊丧。
一股不祥之气漫上心头,程自远暗叫糟糕。一步步踱向厨房,这个奇怪的地方。现在,只剩这里了。
门是开的,里面光线骤暗。程自远特意低头,这一回没有发现任何脚印,也许天干物燥,鞋底留不下印痕,也许穿鞋套,隔绝了脚印,也许——干脆对方的脚就没有沾地,而是像李嗣英那样飘起来的……
开灯,里面也是空寂无人。灶间、壁橱、小卫生间逐一搜查,都是空的。边门紧闭,门上的啸山懊恼狰狞,却是一动不动。
目光聚向胡姥姥的卧室门。此刻,这门也是紧闭着。敲叩,好半天,里面闷声问:“谁呀?”程自远回答:“我。”门开了条小缝,胡姥姥堆满皱褶的脸带着昏睡的倦乏,黑黢黢闪现。
听说有个假陈娜跑到后院消失,牛庚也不见了,胡姥姥倒吸一口气,张口结舌,红肿的眸子放出惊恐的绿光。“我……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她气呼呼说,“那个驱恶的幕后阴魂一定又使出迷幻法术,来诱骗这些半人半鬼的孤儿!上回变的是吴晶晶,这回轮到,咳咳,轮到……”
两个眸子突然死死盯住程自远,浑身轻抖,咚,把门闭上了。
程自远脑子麻炸,急敲门,喊:“胡姥姥,怎么了?开门,开门!”
里面声音带着哭腔,完全走调:“我,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哦天,该死的楚素眉,该死的幕后阴魂!”
“我是真的呀,”程自远大喊,“我有血有肉有体温心跳,我当然是真的。”
“有血肉体温也……也难免!”
“什么?你是说人也可能假扮?”程自远脑袋轰的一下,眼前闪现那具楚素眉的面罩,五官逼真,毛发精细,肌理质感跟人几乎一模一样……
“我不知道,哦,我要死了,恶鬼一个接一个来缠,我搞不清你们是人是鬼,是真是假,呜呜呜……”竟呜咽起来。
程自远大叫:“我有教师证,还有手机,手机里有很多中国的照片,这东西一下子变不来。”
门再次打开,胡姥姥说:“好吧,我暂且相信你,可是……有什么用呢?这个地方早就阴邪入侵,恶魂盘踞,唉,我老了,无所谓了,只可怜那些孩子一个个接连遇害,要不就被掏空灵魂,变成半人半鬼!”一边说一边叹气抹泪。
程自远越过她的肩膀往里探望。胡姥姥索性敞开门:“来吧,我这个孤寡老妇的小闺房也要查查,查查呀,查查你我都放心。”
程自远呆立门口,正犹豫,被胡姥姥一把拽了进去。类似腌菜的腥臭味扑鼻而来,熏得程自远几乎背过气去。这应该是老年人特有的,类似老家爷爷奶奶屋里的气味。
想不到胡姥姥还有把力气,拽了他在卧室里打转,嘴里嘀咕:“这里,没有吧?还有这里,藏不住的。”哗,拉开窗帘,外面的日光涌进来,有点刺眼。屋里的被褥、衣物、碎布之类豁然呈现,有些杂乱。胡姥姥对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脸红,七手八脚地收拾起来。
“我,我就不打扰您了。”程自远尴尬后退,正要出门,胡姥姥却再次拖住他:“别急啊,有个地方,你要帮我查查,那地方我……我也很担心……”
日光里,胡姥姥多皱的脸布满惊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