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饭庄,吴尚青听说厨师被叫去孤儿院,那里有场要紧的宴会,顿感奇怪。孙留香说村长你都不知道啊,今天是小虎头的生日。吴尚青苦笑,说这样啊,什么要紧不要紧,这里的客人才要紧,要孙留香去把厨师喊回来。
孙留香摇头:“是道长叫去的,说孤儿最要温暖照顾,我不好喊回来。”
吴尚青叉腰唏嘘:“难道饭馆的生意就不要做么?”
孙留香苦笑:“本来就没什么生意,派厨师能算村里的公务,有补贴,何乐不为?”
吴尚青扫看厨房一圈:“那怎么办?你下厨?”
孙留香苦着脸,咧嘴:“你不是不知道,我做的饭菜难吃,拿不出手。”打开身旁的橱门,看见有中午的剩饭,以及霉豆腐、辣椒酱之类,说:“就拿这些将就一顿吧。”
吴尚青叹气挥手,催她快搞。
不一会,饭菜上桌,闻闻,隐隐有股馊气。江伦萨米尝了一口,皱眉嘀咕难吃,众人停筷相觑。吴尚青表情窘迫,喊孙留香过来另换饭菜。
孙留香满脸委屈:“我不是给你看过嘛,店里就这些现成的吃食。”
吴尚青起身,跺脚,叮嘱客人稍候,阴沉着脸出门。很快望见暮色里的祠堂,此刻亮出带暖意的光线,远远传来咿呀叫声和歌声。厅堂里,汽灯、白炽灯照如白昼,一张大方桌摆在正中,上席坐着头戴纸糊金冠的小虎头,其余五个孤儿、陈娜、吴晶晶和吴亮明等几个村里的小孩坐在周围,陈娜正教他们拍手唱歌。旁边吴火明和吴金明忙着摆放蜡烛、碗筷之类。莲真和吴水明不在。
程自远从后院走来,涨红脸,冒热汗,要大家先吃点桌上的桃酥、果冻,吴大厨做的这些点心也不错,三层生日大蛋糕还要费点时间,吴大厨正在全力制作,到时候出炉,一定鲜美之极,值得期待。
小孩纷纷欢呼,把桌子敲得噼噗响。小虎头神情激动,嘴巴咂吧不已,仿佛生日蛋糕就在眼前。抬头,表情冻住,眼里放出古怪的亮光,低声喃喃:“哦,他来了!”
大家顺着他的目光转脸,灯光里浮出吴尚青气鼓鼓的身影,一股阴凉潮湿的风随之带进门,呼,把汽灯和白炽灯吹得摇晃。
陈娜起身,招呼他入座吃点心。吴尚青却不应,扫看四周,问吴大厨在哪里。程自远说在厨房忙碌。吴尚青对众人拱拱手,说对不起了,我得叫他回饭庄去。吴晶晶为难道:“他正忙呢,是前几天道长约好的。”
吴尚青哼哼两声,迈向后院。程自远跟着。
一向阴暗僻静的厨房此刻灶火格外旺盛,油烟水汽热烈涌动,显出少有的生气。一时间,吴尚青竟疑心自己又走错了路。吴大厨在烟火里起劲地划蛋,那神情和在独家饭庄拍打蚊蝇也是判若两人。
吴尚青在厨房门口犹豫半天,才踱进去。听到吴尚青的要求,吴大厨指点灶台上的面粉、鲜果,耸肩摇头,说眼下这个样子,就是天王老子八代祖宗来了,也没法离开。
吴尚青转脸看猫在灶口看火的胡姥姥,说:“你不会么?蛋糕有什么难弄的!”
胡姥姥幽幽道:“你说得容易,你来弄。”顿一顿,眼望灶火,目光明灭:“也不知道莲真玩的什么名堂,非要给小孩过生日压邪,还要弄出时兴花样来,我老喽,弄不来也跟不上。”
吴尚青急得直搓手,原地转圈。胡姥姥这时起身,说如果饭庄那边不麻烦,她倒是可以过去对付对付。吴大厨立刻说他还要做几个大菜,一个人应付不过来。胡姥姥犹豫了,脸上挤出尴尬的笑容,说自己手艺其实也不咋地,只会做些家常菜,怕帮不上忙。吴大厨说你只需照料火候,按我的吩咐洗切菜蔬。吴尚青也说你只需去饭庄做几个家常菜。
程自远看得哭笑不得,自告奋勇说这里他可以帮忙,胡姥姥不妨去下饭庄。吴尚青总算松口气,拍拍程自远的肩膀,带胡姥姥离开。
到饭庄,胡姥姥挽袖下厨,好一阵菜上来,味道很平常。吴尚青对客人连连致歉,江伦萨米曼声说:“我倒没什么,就是洲府洞府的领导受委屈了,到你们吴村来,连孤儿都不如!”
其他几个客人也面有愠色,却不便说什么,也许加上差不多一整天没吃东西,饥肠辘辘,都闷头进食,无言。
吃过饭已是夜色黑沉,天还下着若有若无的细雨,星空隐没,山林屋舍遮蔽,连日的燥热也换成了湿凉,整个山村恍若另一个世界,阴森幽暗,不见前途后路,唯有风吹雨丝,带来似曾相识的蛙鸣虫嘶,听起来就像被黑暗围困的呻吟呼救。
和周围寂灭般的景像截然不同,灯火通明的祠堂俨然是固守的城堡,最后的乐园,或者通向另一个世界的关口。那里,生日宴正进入高潮,笑声歌声散布夜空,隔老远就能听到。
夜雨映耀灯火,像一串串发光的珠帘,沙沙声似乎在应和门里的笑闹。这样的夜晚聚集了太多目光与阳气,怕是鬼神也要远避。
厅堂里,吴大厨端来新出炉的三层大蛋糕,陈娜拍手,引领小孩齐声高唱:“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莲真父子也在座,跟着笑唱。程自远拿出六根小蜡烛,插在蛋糕的最上面一层,点燃。
屋里灯光骤熄,唯剩烛火摇曳,许多脸隐没在幽暗里,只有小虎头红扑扑的脸浮出来。呼,一股凉风掠过,烛火没等他鼓腮吹气就熄灭了。深黑,不见五指。有小孩发出尖叫。
一双大圆眼瞪向来风的方向,幽幽眨动,口中嘟囔:“他们来了!又来了!”
急忙开灯,是吴尚青带领来客,回到祠堂。风携着雨丝,从他们身后呼呼而入。
短暂沉寂。莲真咳嗽着站起,拉吴尚青到屋角,责怪他不该带胡姥姥走,这里厨房本来人手紧张,忙到这么晚才开宴,搞得大家肚子饿。
吴尚青满脸委屈,说自己和客人更饿,遇暴雨,被小孩指错路,一整天没顾上吃东西,都快昏倒。
莲真说那就该回家吃饭休息,谁叫你趋奉这些人。吴尚青说这哪叫趋奉?是接待,起码的礼节!你不肯出面,我只能出面,总不能晾下人家洲府洞府的人不管不顾。
莲真看看他,看看浑身脏乱形同败兵的来客,嘴巴嗫嚅,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挥挥手,吁了口气。
吴尚青仍旧把来客带到前院西端的客房,嘱咐洗漱换衣,早点休息,离开。到厅堂,陈娜要留他参加生日宴,吴尚青说刚吃饱,现在又累又脏的,得赶紧回家。
这一夜生日宴尽欢而散。灯光撤去,祠堂为之一暗。
莲真带领吴水明、吴金明等离开,刚走到门口,又转身招呼程自远和陈娜过来。幽暗里,莲真两目闪烁,话音低沉,仿佛是从门外寂灭的世界突然附体的鬼神。光看这模样,程自远和陈娜便心头一紧,再听话语,更是七上八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