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死者的母亲久等来人接自己回家，没等到，自己便带着行李出门，遥见度假楼方向喧哗阵阵，夏日白烟里晃动着好些人影。究竟出了什么事？忐忑不安地赶去，看清是一群人正围着度假楼前草坪上的一辆深蓝色别克商务车，指点议论。
上午那些来客夹在里面，神情焦虑，江伦萨米还不时蹲下身，看看车子轮胎，跺脚骂，呜哇呜哇，看看旁边满脸窘色的吴尚青和好奇围观的村民，改用汉语：“全都扎破了，瘪了，看看，好几个铁钉！真缺德啊！”
别的来客啧啧摇头，表情又愤慨又无奈。
吴尚青四下张望，似乎要寻找或求助谁，看到拎着行李赶来的两个老女人，简直想哭，硬了头皮上前解释：“吠利老板的车被扎破胎了，今天看样子他们都走不了，你们暂时回去吧。”
两个女人好一阵发呆。
吴尚青劝江伦萨米：“眼下急也没用，还是打电话叫别的车来，唉，我们这个穷山村可没办法修。”
江伦萨米咬咬牙，只得打手机通知公司的人另外派车，并带上新轮胎，速速赶到吴村，末了着重叮嘱带上防身器械，路上小心。吴尚青喘气抹汗，招呼：“好了好了，都到屋里歇一歇，不要中暑。”
一行人穿过围观村民冷淡和好奇的目光，到度假楼暂避烈日。楼内虽然相对阴凉，但空气窒闷，众人解开衬衣呼呼扇动，抱怨没有风扇和空调。吴尚青只得苦笑，还风扇空调，里面连地都是坑洼不平的，踩上去灰尘扬起，脚印赫然；墙体渗水，留下大片驳蚀污迹；空阔幽静的大厅，只有靠墙的位置摆放了一张破旧的条案，上面巴黏着蜡烛香火的残迹。
来客们环顾四周，感叹可惜，好端端的地盘，好端端的房子，都闲置浪费到这地步，实在应该好好利用起来。吴尚青结结巴巴解释村里穷，拿不出钱，而且都只求安稳平静，不想被外人干扰。
来客有的摇头不已，说什么年代了，这么不思进取。有的说恐怕不是你们穷，拿不出钱的问题，是别人送钱给你们，你们都不要吧？听说富邦公司就是被你们赶出吴村，才导致工程烂尾的。
吴尚青咧嘴如哭：“那倒不能这么说啊，是他们怕这里闹鬼，死过一些人以后，吓跑的……”
说到闹鬼，众人沉默。江伦萨米捋一把黏在额头的发丝，气吁吁说：“什么鬼不鬼？我听过多次了，就是没怎么见识过，哼哼，我倒是怀疑有人故意捣鬼。”
话音刚落，呼，突然平地起风，尘垢雾蒙蒙腾起，像谁在幽暗的空中呜咽飘移，且发出窸窣窸窣的怪响。吴尚青大呼：“当心，这地方凶险！”
一片白色飞来，甩在一个来客脸上，激起颤栗的惊叫。是一朵纸花。怎么会有纸花？众人正奇怪，又一朵飘来，堵在江伦萨米嘴巴上。江伦萨米捏住，皱眉，扔掉，嘴里呸呸不已，大叫晦气。
更多纸花涌来，围着他们翻飞，像无数怪异的精灵。有的纸花只剩了残片，有的脏污不堪，有的破烂不全。风越来越阴森，细听，隐隐约约夹杂着空洞遥远的哭嚎。
众人不禁战栗，后退。江伦萨米忍不住，咕哝一句什么，伸手去扑打，瞬间又弹回来，叫：“邪气，明明是纸花，怎么滑溜溜的，像……像皮肤……”
吴尚青拉住他，喊：“不要轻举妄动！”小心上前，合掌，学着莲真的样子轻声嘟囔。
风很快平息，纸花像落叶扑簌掉落，洒了一地。弯腰拾捡，翻看半天，分明是纸扎的花，并无异样。
江伦萨米问吴尚青刚才嘟囔什么，吴尚青说我告诉这奇怪的精灵，我是吴家后人，本村村长，管着这里的地和人，今天带贵客登门，不可惊扰。来客听了张大嘴，满脸惊诧，半信半疑，说原来村长大人也懂法术，果然吴村跟别的地方不一样，个个神秘兮兮的。
吴尚青苦笑，耸肩，说我其实不懂，随便说的，但说的都是不怕鬼神的实话，也许凑巧精灵们听懂了，谁知道。
江伦萨米弯腰盯看地上纸花，好半天，拈起一朵，撇嘴笑，对吴尚青晃动纸花：“什么精灵鬼怪，明明还是纸花！刚才我也是被吓着了，或者手指静电，感觉出问题，嘿嘿，你不要大惊小怪装神弄鬼，我想起来了，前一阵这里连死多人，纸花是当时扎灵堂用的，有什么奇怪？”
吴尚青一时讷讷无语。
大厅没有坐下歇气的地方，众人踱向客房，吱嘎，推开房门歪斜的一间，里面倒还干净，似乎刚刚收拾过，正要进去，一个来客惊叫：“慢着，看——”顺着指点，房内挂衣架上，一个烂掉半个脑袋的布娃娃正被高高吊起，眼睛翻白，舌头咧出，身子还在轻轻摇晃。
众人倒吸凉气，正要退出，江伦萨米往里探头，大声问：“有人吗？是不是有小孩在里头？”
没有回应。他壮胆进去，刚迈两步，听到奇怪的滴答声，猛抬头，脸色陡变，哇的大叫一声，夺门而出。
门口的众人更是慌了神。他们都看清了墙壁上那个突然浮现，正在滴淌血红汁液的大字——“滚”！
烂尾度假楼没法呆，吴尚青只好带着来客，冒烈日过池塘，来到孙留香的吴村独家饭庄吃茶休息。孙留香正趴在饭厅油腻的桌上打盹，鼾声顿挫，旁边一个厨师拿苍蝇拍打蚊蝇，打着打着，也犯瞌困。
来客打破了这里的宁静。孙留香惊醒，抹涎水，表情嗔怨地看吴尚青。吴尚青满脸讨好，对她笑：“还生我的气啊？我不是忙嘛，看，他们都是洲府和洞府的贵客。”
孙留香却是不管不顾：“鬼，谁叫你来缠我？你不是要跟我一拍两散么？”
看样子，这对关系暧昧的男女此前吵过架，杠上了。吴尚青极力挥手，似乎要赶走对方的不快和现场的尴尬，涎笑：“哪里哪里，吵架时的气话不要当真哦，我跟你赔礼还不行？”
“礼？礼在哪里？是山下的房子和店面吗？”孙留香白眼对他。
吴尚青哽住，笑容僵在脸上。江伦萨米对孙留香点头，半是劝慰半是探问：“大嫂，吴村不好么？为什么要山下的房子店面？”
孙留香撇嘴，戳点吴尚青：“你问他，他答应的。”
吴尚青唰一下变了脸，看看旁边的厨师，看看来客，欲言又止，汗从发间和额头冒出来，混合粉香，散发怪味。
江伦萨米咳呛两声，做出怪笑，捅捅吴尚青：“紧张什么？是不是怕家里那位知道，要跪搓衣板啊？”
孙留香叉腰说：“他们早就分开了。”
话说到这里，吴尚青已是脸色发紫，大汗浇身；擦汗的手一个劲乱抖，又伸向茶杯，哗啷，茶杯坠落。一摊碎瓷在幽暗的桌底眨动冷光，似乎洞察着他不安的心。
众人，连带孙留香和厨师，都奇怪地盯住他——怎么回事？何至于这样紧张？（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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